《羽惑》邈然然

27、谋杀

　　我坚持一个凶案的现场要发生在S城凯宾斯酒店707号房。刘哥，董文毅的保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刘哥的安排，当然已经不是为了保障董文毅的安全和享乐的方便，锋利的爪牙总是关键时刻才发挥作用。当魅和我到达的时候，董文毅被绑在椅子上，等待他的命运，董夫人安静地坐在一边吸烟，猩红的唇依然诱惑，而此时这个女人的心理活动无法获知。
　　董文毅看见我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亮了——那是一种喜欢，没有刻意的掩饰。
　　可是那些绳子像从地狱伸出的罪恶蔓藤，缠绕着他的身体，有时候，对优雅的侮辱，轻而易举。刘哥始终还是个粗人，如果是我，我会让董文毅摆一个跟他外表相称的优雅姿势。即使要结束一个人的生命，也应该要让他自尊地死去。
　　我是应该用这样的方式，让他知道，有些人，应该获得尊重。
　　我解开绳子，董文毅走到镜子前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裳，非常地仔细，然后看着镜子里的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我点点头。
　　“你知道像谁吗？”
　　我摇摇头，说：“我不想知道。”
　　董文毅转过头来，走到我的身边，和他的夫人面对面，看着她。
　　“你像她……”董文毅看着自己的妻子，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你想不到吧……你像以前的她……”董文毅突然哼哼地哭泣起来，“你看现在的她……看看……哈哈哈哈……”他又大笑，“你说我要爱她还是恨她？我恨她……可是我怎么能恨她？她是我心里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是我一生最大的骄傲，是我所有幸福的源泉……可是她却被玷污了毁了……”董文毅流泪满面，一个儒雅的君子，泪流满面，弯着腰在我面前泣不成声。
　　就像一幕幕的戏，我永远不知道下一场是什么表演。
　　“被……什么毁了？”我看见董夫人滴下的一颗泪，静静地滑过她白嫩的皮肤。
　　“虚荣！虚荣的美貌！”董文毅几乎是吼的。这就是他恨她的理由。
　　魅靠在门边，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也许唯一让他等下去的理由就是看我双手沾满血。
　　“我不感兴趣。”我说。
　　“不感兴趣？嘿嘿嘿嘿！那么……你对什么感兴趣？”董文毅恢复了他温文尔雅的样子。
　　“绿娥……你对她做了什么？”
　　“你带着一颗复仇的心来找我，现在，带着满腔的怒气提着刀来见我，你——还需要问我对她做了什么吗？你不是已经有了答案才来的吗？”董文毅盯着魅，“魅总！别来无恙！你演戏可演得真好！可是，别着了道……”他一边说一边向门口走去……
　　我提起手，从未有过的干净利落，一刀扎进他的胸膛。他不是不死之躯，在旧痕上，我要加上新伤。
　　董文毅皱了一下眉头，咽下一口鲜血，说：“其实……不疼。”
　　我任着他软下去的身体倒在我的脚下，复仇，没有想象中的快感，刀尖的锋利像扎在自己身上一样为之颤抖。
　　“你会后悔的。”董文毅留给我最后一句话。
　　我看了一眼魅，他还是若无其事地倚靠着，没有惊讶。
　　我跌坐在董夫人的旁边，她的手举在嘴边，香烟缭绕，她脸上的泪还挂在腮边。
　　她爱董文毅，她的丈夫，可她却就这样看着自己的爱被杀死。
　　我讶然于她可怕的冷静，直到发现她空洞的眼神，没有看着这世上的任何事物。
　　我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就笔直地，僵硬地，倒了下去。
　　这不过是尊石像。
　　董夫人什么时候变成了石像，抑或，她一直，都是一尊石像，我没有答案。
　　我应该后悔吗？
　　我在参演一幕我不了解剧情的戏。
　　不！
　　七郎落地的声音重重地砸在地板上，707号房，绿娥从这里跳下去，我让该死的人也死在这里。这是我对绿娥迟到的祭奠。七郎，他收走了绿娥的灵魂，现在，再来收走害死她的灵魂。
　　迄今为止，我对自己的行动表示满意。
　　我微笑着看着七郎。
　　“我可以跟你走了！”我想说，想说这句并不迟的话。可我还没说出来，七郎对我吼道：“你最终还是这样做了！”他在生气，于七郎，也许迟了。
　　董文毅的灵魂飘飘散散地想要逃走，七郎张开翅膀，张开嘴巴，把它们吸进了肚子里。
　　我过去摸着七郎的身体，我想我知道绿娥在哪里了。
　　“她在这里对不对？”我按着七郎的肚子，我想要的都实现了。
　　“没有！”七郎拉开我的手，他隐藏起了他的脸，我想他真的生气了，再也不让我看见他。
　　“你这样做还在为什么？”七郎对着魅站着的地方说，魅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顺便，带走了属于他的翅膀。
　　“我做错了什么？”我扔下刀子，我应该没有做错什么。
　　胜利的喜悦在我脸上泛起红晕，我像讨功的孩子，等着大人一句夸耀：“你做得很对！”
　　可七郎似乎并不认为我“很对”。
　　“马莲娜，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七郎抚摸着我的头发，我拼命点点头。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命的释放。现在，在我大脑里吸血吃肉的肿瘤已经无足轻重，我可以尽情嘲笑它了。
　　“你不应该杀了他。”
　　“为什么？他应该死，如果你知道他怎样对待绿娥的。”
　　“娜娜，他们，就是当年领养了绿娥的那对夫妇……”
　　“不！不可能！当时我见过他们的，他们还有一个儿子，比绿娥小……”
　　“这就是他们，你不用怀疑，因为我从来都不会骗你。”
　　“可是……”
　　七郎阻止了我，说：“他们的儿子，那个男孩，在绿娥到他们家不久之后就突然生病暴毙了……”
　　“我相信你。可是，你是想说，绿娥害了他？”
　　“我不确定，但那个男孩确实死得有些奇怪，他的魂魄是我收走的，我能够从中感受到他生前的恐惧。”
　　然后，他们就把绿娥囚禁在了这里。因为董文毅有些身份背景，动用了很多人，监视很严密，还有些不明身份的人经常出入这里，我也不清楚什么事，但后来，有一天晚上绿娥居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跳了楼……”
　　“他们都是禽兽！”我痛彻心扉，一直不愿意相信发生在绿娥身上的事，可如今七郎的话已经验证了——绿娥，在这里被他们欺凌。
　　“我杀他一点也不过分！”我红着眼睛看着已经冰冷的尸体，我的恨还没有消除。
　　“不！你不能杀他！”
　　“为什么？难道继续让这样的人渣活在这个世上？你也不是没看见他怎么对我的，我除掉了一个恶魔，你收走恶魔的灵魂，还这世界一片净土，这不正是你坚持自己的原因吗？”
　　“可你不能手沾鲜血！这血会把你引向魔道，你知道吗？”
　　我看着自己的手，红的颜色有一种魔力，我觉得它在向我的身体渗透，像蚯蚓要钻进泥土。想象自己身体里钻满爬虫的情景，我浑身颤抖，跑到洗手间拼命地洗着手。可这血好像已经长满了坚固的嘴牢牢地吸附着我的皮肤。水龙头下面流进下水道的水，是红色的，可我手上的颜色一点也没有褪去，就好像我的手浸在血液里几天几夜般，这个痕迹再也无法消除。
　　难道真的像七郎说的，我已着了魔道？
　　我□□的生命，已经快要消失了，如果，那是有一个魔的世界，而我还能活……贪婪的，不愿意就此消亡……我举着双手，站在七郎面前，挤出我的笑容，我说：“如果，我已经站在你的对立面，你是否一样会把我消灭？”
　　七郎拉过我的手，用他的手包裹放到他的胸前，说：“我不会让你成为我消灭的对象的。”
　　当他放开我的手，我看见我的手已经完好如初。
　　“其实，那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对我来说……”
　　“不！你不会想要成为魔，那不但痛苦，生存也极其艰难。作为人类有诸多磨难，但人类是唯一值得羡慕的生命形式。”
　　我摇摇头，心里说，那是因为七郎你没有成为人，作为人的我，就像鱼儿向往天空般想要成为魑或者魅这样的飞行者。
　　“那你能告诉我，绿娥她怎么了吗？”
　　“她的尸体是我带走的。”
　　“在哪里？”我的心突突地跳动。
　　“雪之巅峰。地球上最寒冷的地方，我把她保存了起来。我可以带你去见见她……”
　　“快走！”我抓着七郎的手，“我要见她！”
　　“好，你……要抱紧我！”
　　我双手环绕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身体，七郎也用双手抱紧了我的腰，我只听到展翅的声音，我们已经在辽阔的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