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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振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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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两日,京城官场已是暗流涌动。
摄政王当众拒婚太后的侄女福满满,成了最炙手可热的谈资。
无数窃窃私语在私宅、衙门、甚至茶肆酒坊中流传,恶意如同污水般泼向那个无辜的名字。
“听说了吗?那个福家小姐,啧啧,就是从前胖成球的那个!”
“可不是!听说现在也还一百八十斤呢!一身肥膘,竟然也敢肖想咱们王爷?”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凭她也配染指镇北王、摄政王?真是笑掉大牙!”
“太后娘娘也真是……怎么想的?这不是把自家侄女的脸面扔地上踩吗?”
人性的卑劣在此刻展露无遗。当他们需要贬低一个人时,便会不遗余力地拔高她的对立面。
此刻的萧彻,在他们口中不再是那个身负克亲之名、手段冷酷狠厉的孤臣,而是被塑造成完美无瑕、高不可攀的神祇。
然而萧彻深知,这份虚假的“尊崇”何其廉价,只需风向一转,同样的恶意便会毫不犹豫地倾泻在他身上,将他踩入泥潭。
这几日,摄政王府笼罩在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
萧彻的脸色苍白阴鸷,眼底是挥之不去的红血丝。
他未曾沾过床榻,困倦至极时,便如同受伤的野兽蜷缩在燕居殿西稍间那张浅蓝色的天鹅绒沙发上。那里残留的属于福满满的气息,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可那温暖甜美的气息,正随着时间无情地流逝,越来越淡薄。那微弱的慰藉,几乎快要压不住他心底翻腾的暴戾与毁灭欲。
一个疯狂而黑暗的念头,如同藤蔓般在萧彻脑海中疯狂滋长:把她抓来!关在这燕居殿里!锁起来!让她的笑容、她的气息、她的所有,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这个念头初次浮现时,连他自己都惊骇不已。可如今,它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像一头在深渊中咆哮的凶兽,日夜啃噬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疯狂的边缘挣扎多久。
于福满满而言,日子并未因心碎而停滞。
无论多么巨大的悲伤,终究要被裹挟在吃饭、睡觉、做事的日常洪流中向前奔涌。
身体的惯性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它能麻木神经,让灵魂在放空的状态下,依然能驱使躯壳“行走”下去。
十月初十,又是一个旬休日。
身体的记忆比理智更早苏醒,清晨的阳光刚洒进窗棂,一股强烈的冲动便催促着她——该去王府了。
然而下一秒,尖锐的痛楚和铺天盖地的难堪便将她狠狠拽回现实。心口传来一阵窒息的闷痛,她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
不!不可以再去!她必须找点事情做,立刻!马上!用忙碌填满每一寸可能被回忆侵蚀的空隙!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黑暗,她不能穿越一场,仅仅只为了一场无疾而终的追逐!她需要更高的目标,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而非仅仅是一个被当众拒婚的笑柄!
“要么读书,要么旅行,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在路上。” 这句来自遥远时空的名言在福满满心中响起。
对!图书馆!她要开办一座图书馆!一座能让灵魂自由行走的殿堂!
当太后听闻侄女并未沉沦,反而激发出新的、充满活力的目标时,欣慰之余更是大力支持。
她大手一挥,将国子监附近一座规制极高、足有五进之深的宅邸赐给了福满满,作为图书馆的馆址。
翌日,朝堂之上。
御史孙大人手持玉笏,出列弹劾,声音带着刻意的义正辞严:“启奏陛下!福满满小姐,一介女流,于江山社稷无尺寸之功!何以能得此等五间七架、堪比郡王府邸的宅院?难道仅凭她是太后娘娘的侄女?此乃公然僭越,视朝廷规制于无物!更开女子僭越之先河,臣请……”
对于将福满满视作唯一解药的萧彻而言,任何关于她的言论都如同惊雷。
他的耳力本就极佳,加之这几日他近乎自虐般地流连于京城各大茶楼酒肆,刻意捕捉着那些关于她的流言蜚语。那些恶毒的、不堪入耳的诋毁,早已如同淬毒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满了他千疮百孔的心。
此刻听到孙御史竟敢在朝堂之上,以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对她进行公开的羞辱和攻讦,萧彻只觉得一股暴戾的血气直冲头顶!
萧彻脸色瞬间阴沉如墨,周身散发的寒意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骤降。他握着交椅扶手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细微的木质崩裂声在他指下响起。
就在萧彻即将爆发的边缘——
“孙大人此言差矣!”福三阳洪亮的声音抢先响起,带着武将特有的凛然气势,“不知孙大人从何处听闻那宅子是赏赐给舍妹的?那宅子,分明是太后娘娘体恤臣戍卫宫禁、家宅简朴,特旨赏赐给微臣的!孙大人莫非觉得,微臣这个禁军统领,配不上五间七架的宅子?还是觉得太后娘娘赏罚不明?”
孙御史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驳噎住,一时语塞:“可……可那宅子明明……”
户部尚书福一鸣适时出列,温文尔雅却字字如刀:“孙大人若是不信,尽可去查阅内务府赏赐档册,白纸黑字,一清二楚。”
他转向御座之上的萧彻,拱手道:“王爷,赏赐给臣弟的宅子,福家将其用作公益书斋,而非自住,不知……是否违反朝廷规制?”
萧彻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刮过孙御史惨白的脸。他强压下将此人撕碎的冲动,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宅院用途,合乎情理,不算违规。”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金砖,“孙御史,身为言官,风闻奏事亦需查证!捕风捉影,构陷官眷,心思不放在军国大事上,反倒盯着后宅女子,实属不该!这大殿之中,心思不纯、尸位素餐之辈,多着呢!”
他意有所指地扫视全场,那股无形的威压让所有官员噤若寒蝉。
五间七架的宅子算什么?在他萧彻心中,整个摄政王府,甚至这江山万里,只要福满满想要,他都可以捧到她面前!
若说她于社稷无功?那福家献上的土豆、玉米、红薯,救活了多少黎民百姓?福满满鼓捣出的蜂窝煤、玻璃、新奇玩物,又丰富了多少人的生活?
大殿上这些只会耍嘴皮子、背后嚼舌根的官员,才是真正的酒囊饭袋!
司仪官敏锐地察觉到萧彻身上那股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暴戾气息,连忙高声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退朝的钟声如同赦令。
福家对福满满的支持是不遗余力的。福满满与福六顺共同研究出的“蜂窝煤”、“桌上足球游戏”、“玻璃”等物,以及她那些风靡京城、令福家日进斗金的点心菜式配方,早已证明了她的价值。更遑论那些高产作物对国计民生的巨大贡献。
如今她提出要办一座“烧钱”的图书馆,福家几位兄嫂更是倾尽全力,只希望用忙碌和成就感填满她的生活,驱散萧彻带来的阴霾。
福满满没有大兴土木,而是巧妙利用原有建筑格局。搬空旧家具,换上长条书桌,安装明亮的玻璃窗。
正房隔断全部拆除,打造成五开间的宽敞阅览室,北墙是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东厢房改为藏书室,西厢房则是安静的抄书室。
五进院落,各有主题:第一进是充满烟火气的茶馆兼讨论区;二、三、四进分别对应经、史、子部典籍;第五进为不对外开放的花园、珍本藏书楼及福满满的办公室;至于集部书籍,则只售卖不外借。
这座名为“福阅轩”的图书馆,目标是要汇聚京城乃至天下能搜集到的所有书籍。
为此,福家甚至动用了宫中的关系,从文渊阁抄录了大量珍本孤本。
当翰林院的李知章接到这“抄录文渊阁藏书”的旨意时,简直难以置信!
他第一反应便是去找摄政王告状,指望这位与福家“不和”的王爷能主持公道。
“王爷!”李知章义愤填膺,“文渊阁乃国之重器,藏书岂能随意抄录外传?福家仗着圣眷,如此行事,简直是藐视朝廷法度!长此以往……”
萧彻放下手中的朱笔,缓缓抬起头。那眼神深不见底,平静无波,却让李知章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李大人,”萧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本王何时给过你错觉,认为本王会违逆陛下的旨意?”
他微微前倾身体,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抗旨不遵’是何罪?李大人身为翰林学士,不会不知吧?”
李知章腿一软,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罪……罪该万死!微臣……微臣糊涂!微臣这就去办!即刻去办!”
他哆哆嗦嗦地告罪,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出了大殿。
回翰林院的路上,李知章恍恍惚惚:‘究竟是谁说摄政王与皇上、与福家不和?谣言!都是谣言!’
他随即又苦笑摇头:‘不对!这明明是福家的事,怎么扯到王爷抗旨了?’
终究,他什么也没想明白,只能乖乖地、尽心尽力地去执行抄录的任务。
在福家倾注的强大财力、物力和人力支持下,在兄嫂们殷切希望她走出情伤的期盼中,“福阅轩”以惊人的速度筹备完成。
十月二十日,旬休日,福阅轩正式开张。
大门两侧悬挂着一幅醒目的对联:“开轩纳客皆免费,携卷归家须惜时”。
福阅轩门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
许多官员看在太后、皇上及福家几位重臣的面子上,纷纷带着子侄前来道贺捧场。
人群中,几位家中经营书斋产业的官员,看到那刺眼的“免费”二字,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脸上却不得不堆起最热情的笑容,随着人流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