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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53 ...

  •   于是,玉菱公主就穿着她帮忙选定的衣裳,参加了中午由奚霖在正殿上设的午宴。欢迎黔元国公主与驸马的宴席,不仅有相关人参加,当朝的丞相、将军等位高权重的肱骨之臣也位在列。

      一时之间,众人和乐融融,丝毫看不出有何异常。

      她陪坐在奚霖的身侧,旁边是如今已贵为太后的贤妃娘娘,照理是无波无浪,然而她却不下心地瞧见了在另一旁,坐着一位她从没有见过、没有听过的女子,穿着华美的宫装,巧笑倩兮地朝她点了点头。

      “这是震霆将军的女儿,因为弯月公主的事,先皇便在临终前指了她将来作为奚霖的妃子。”贤妃娘娘似乎了解到她在想什么,赶紧像她解释这来龙去脉。

      “哦……”她甚至不知道,他有了一位妃子,而今如果紫玉还没死,坐在那个位置上,她或许还没有此刻来得惊讶。可是,惊讶也好,心里闪过的一丝阴郁之情也罢,那不过是因为初听到这个消息罢了,不是她对他的留恋,不是的吧?

      她正想着,却接触到了奚霖向她投来的温柔的目光,那是她许久不曾见过的,似乎也夹杂了其他意味的目光,她看不懂。是在安抚她吗?是在告诉她,以后会跟她解释吗?

      “等事情解决了之后,自然会柳暗花明的。”轻轻的,奚霖朝她飘来这么一句。

      她抬眼觑了他一下,摇摇头,抿着唇,移开了视线。没有看到他温柔眼神下,黯然之色。

      “小真,”贤妃娘娘伸过手,看着前方表演的歌舞,话却是对她说的,“有些事看开些,皇后的位置也好,妃子的位置也罢,如果他对你有心,身居何位并没有那么重要的。”

      她想,贤妃娘娘以这样的口吻说话,应当是不了解如今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吧。此刻自己若是再表现出异样,只怕会被追根究底惹来不善应对的麻烦,于是点头道:“姨妈说的是,我知道了……”然而,如今对她而言,不管是坐在哪个位置,都不会与他产生过多交际,就是了。她忍不住瞥过头去,再瞧了一眼那位震霆将军的女儿,那是一张美丽的脸,仪容间也颇有端庄贤淑的意味。

      她,对这样的人,是否该放下了呢?在他身侧有什么人在,要不要告诉她,这一点,对现在的她来说,有关系吗?没有关系吧?可是为何心底的某个角落会产生疼痛的感觉?她以为,对两人的关系,她早已经心灰意冷,早已经放下了。毕竟除了合作,除了在他的帮助下除掉紫鸢,就是他们今后一段时间内最真实的相处了。

      她会难过,会觉得在回到大苒国的这些日子里,甚至没有一个人提起过有这么一位妃子存在,好像人人都被下了封口令,不得吐露任何一个字一样。

      对于这些,她心上产生的郁结的心情,是不是太过了呢?

      她忍不住抚着心口,无心欣赏面前绝伦的舞艺,几乎控制不住要红了眼眶。在某些时候,她怀疑过自己对他究竟产生了怎样的感情,然而此时此刻,她忽然发觉,自己原来对自己的了解还不够深不够透彻。

      他是假的奚霖,他曾经对她做过再也不愿去想的事,为何她会还留存着对他的哪怕是一丁点的感情?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感觉到难过与被背叛的心境?

      难道,就因为他愿意将位置还给阿孟,就因为他愿意帮助她回到兆国,所以自己心里对他的敌意,被轻易地消磨掉了吗?是这样吗?

      她无法得到答案,却感觉得到从他的方向投来的深刻的视线,不得不将目光盯着前方,忍着难受,任混乱的心绪,纠结交缠。

      一曲舞罢,宫伶退了去,在场的人纷纷鼓掌,等着下一个表演的节目上场。

      到殿中的地毯上表演的人,上来了三人,其中一个赫然是奚闵。现场顿时响起了一阵轻微却嘈杂的交头接耳。想必大家都在猜测,为何奚闵会出现在此时此地吧。

      尽管已经被释放,但他毕竟还是曾经背负着弑父罪名的钦犯。原本他也不在此场宴席的邀请名单之列。这一回突然现身,究竟是要做什么?

      她却是惊出了一点冷汗。奚闵眼中闪动着的胸有成竹的目光,以及他朝她投来的蕴含着带着些许鄙夷意味的眼神,似乎在诉说着什么。联想到早上的情况,她不得不担心,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样。

      瞥了一眼奚霖,但是却发现他表情一如既往地温和,并没有因为这意外的降临而有丝毫紧张或是奇怪的表情出现。是他早已料到了一些什么,还是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一些事情?

      “各位!”奚闵站到中央,环顾了一周,目光一个个将在场的人看过来,然后道,“在十几年前,太后娘娘带着当今皇上,先前的大皇子奚霖,前往兆国去见兆国的皇后娘娘。中途却因为意外,使得兆国的公主和大苒国的大皇子一同神秘地消失了,这件事,想必各位也是知道的。”他停顿了一下,看到大臣们纷纷点头。

      她听着看着,不由得握紧了椅子的扶手,去看一旁的阿孟和玉菱公主,阿孟是双手环在胸前,面上没有异常的神情,倒是他身旁的玉菱公主,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来。

      这一出意外,难道阿孟早已知情?

      奚闵继续说道:“十几年里,就这样,大皇子和兆国的宜宁公主一同流浪在外,直到无意中回到了兆国。宜宁公主身上有胎记可证,而我国的大皇子奚霖是因为滴血认亲才由父皇认下了这位失踪了十余载的儿子。转眼几年过去了,父皇驾崩了,睿王爷谋反,我也因为某些原因落到了如今的田地。这一切,本来是合乎情理。各人要为各人所做的事情负责,本来无话可说。可是,”奚闵说到这里,语气突然提高了,转身面对着高高坐在位子上的奚霖,手指指着他,喝道,“他,竟然并非是真正的大皇子奚霖,我昨日才知道,在外流浪的时候,真正的大皇子奚霖,已经被此人掉了包,此刻坐在皇帝宝座上的,根本就是个冒牌货!”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你说什么?!”丞相首先跳出来,喝问道。

      奚闵端正了神情,回答道:“正是如此,他是假的,是冒充的,真正的大皇子另有其人!”

      她闭了闭眼,总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好像不是很真实,可是字字句句听在耳里,今日里,奚闵是要为阿孟出头了。她猛然张眼,瞧向阿孟,他恰好也在同时侧过头来瞧她,嘴角露出了一丝冷嘲的笑容。

      就在她吃了一惊的同时,一旁的奚霖轻轻地“哦?”了一声,兴味盎然地看着奚闵,说道:“这样的指控,想必皇弟你有了确凿的证据咯?否则诬陷之罪,可是要杀头的。”

      面对他慢条斯理地问题,奚闵成竹在胸:“当然有!——”

      奚闵的证据,在哪里?

      她定了定神,脑海里想起那个锦囊,以及里面的东西。那个物件她记得是在奚霖手里,如果没猜错的话,奚闵是不可能拥有所谓的确凿的证据的。

      然而,她脑中却如被雷劈中了一样,刹那间冷却了下来。

      她,在为他担心吗?为他即将要面临的困难担心吗?

      交握地扭紧的手被覆盖了一双手,她暂时撇开自己纠结的心神,看着手的主人,贤妃娘娘,她突然站了起来,慢慢地走下了两级台阶,来到了奚闵的身侧,环顾了一下在场的几位大臣,提高了声音,道:

      “证据便是哀家。”

      非但她大吃一惊,连所有人都感到奇怪了。

      “太后娘娘,此话怎讲?”丞相问道。

      贤妃娘娘轻轻笑了笑:“自己的儿子,为娘的认不出来,岂非让人笑话了?这些年,如果不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恐怕哀家也被蒙在鼓里。可是有一日,有人拿了一个锦囊交给哀家,那里面是先皇御赐给我儿的物件,每一位大苒国的皇子皇孙都会有的东西。”说着,她从宽袖中取出了一个锦囊,打开,将手中东西展开给众人看,那是一只用红绳子串着的水滴形状的碧绿玉坠子,“就是这个,上头刻着奚霖的生辰。”

      她感觉到,一切好像都乱了。原本以为会就这样风平浪静地发生的事情,结果却半途杀出一个奚闵来,搅乱了她想象的情形。

      那个玉坠子,是阿孟的,但应当在奚霖手里,为何现在在姨妈手中?

      她回过头去看奚霖,瞧见他还是那副模样,不震惊,不害怕,不担心。那么,他是知道会发生此事?是不是就是他将这个锦囊交给贤妃娘娘的?或者,这一出,阿孟去通知奚闵,然后由奚闵来捅穿这个秘密,也是他的计划之中?这件事情中,他、阿孟、贤妃娘娘和奚闵,究竟各自扮演着什么角色?被蒙在鼓里的她,完全是在状况外,只能看着情势继续发展,而无法去插上一手。

      不,即使她想使力,也不可以,如今她虽然是大苒国未来的皇后,但却始终未曾拜堂成亲,身份上仍是兆国公主,一旦站出来,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她只得屏息看着接下来的事。

      众人先是纷纷交头接耳,随后大臣中推派了丞相大人上前。

      “请容臣仔细查看。”

      贤妃娘娘将玉坠子交到丞相手上,后者眯起眼睛,皱着眉头,仔细端详了半天,才叹了口气,将东西交还贤妃娘娘,扬声道:“不错,正是先皇御赐给大皇子之物!”

      众人一阵哗然。

      贤妃娘娘收起了锦囊,道:“这件东西,哀家是从旁人手中拿到,并非属于坐在上位的人,此物的主人,另有其人。”

      或许是因为太后的身份,或许是别的原因,群臣纷纷道:“是谁?在哪里?”这样的问题交叉着出现。

      奚闵见此情况,扬了扬手,让大家安静下来,道:“他就在这大殿之中——”话说完,整个周围像炸开了锅一样嘈杂。

      奚霖突然插口厉声喝道:“安静!”

      奇异的,大家都闭了口。

      她朝奚霖看去,只见他站了起来,慢慢地走下了台阶,来到贤妃娘娘和奚闵面前,笑容满面地道:“既然如此,就请他出来,好让大家见一见,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大苒国皇帝。”

      贤妃娘娘退开一步,然后阿孟站了起来,来到了她身前。

      她看到了一旁的玉菱公主睁大了圆圆的眼睛,看得聚精会神又出奇地被震到动弹不得。而其他人,也是个个面露讶异之色,似乎在觉得,为何黔元国的驸马会是大苒国的皇帝。

      “太后娘娘,这是……”丞相几乎说不出话来。

      贤妃娘娘拉着阿孟的手,介绍说:“不错,锦囊的主人正是他,孟建云,不,就是奚霖!——他本在兆国,被一位好心人收养,随后进了兆国皇宫做了宜宁公主的贴身侍卫。这其中的内因,哀家已经派人调查过,他的确是我儿奚霖没错!”

      有锦囊,有人证,再加上阿孟与奚霖本身十分相像的面容,群臣一时之间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她看着这一切,不意接收到了来自一旁的目光,看过去,瞧见震霆将军的女儿,奚霖的妃子,正惨白了小脸,一脸惊诧地望着她,似乎在寻求着什么答案。她叹了口气。

      以眼前的情势看,如果奚霖点头,那么事情就圆满解决了。如果奚霖摇头,那么恐怕还要再经过一定的波折。只是,如果一切都是计划,按部就班地走着,那不必焦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果不其然,站在贤妃娘娘等人身前的奚霖,微笑着点头:“不错,我不是奚霖,如今位归原主,也算了了心愿。各位,孟建云才是真正的奚霖,你们的皇帝。”

      她几乎可以瞧见玉菱公主和妃子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的模样,然后她却只能紧紧盯着前方的身影,看得无能为力。她想移开目光,却无法使力。

      这个时候,她终于知道,自己心底的痛,来自于深切感情的背叛,即使被伤害了,自己仍如大多数女子一样,悲戚地只要人回头,只要一句道歉,就可以谅解了。

      她眨了眨眼,难受得落下泪来。

      前方,有人上来架住了他,她却只能看着,只能迷蒙地望着他回头留给她的一个温柔而安抚的笑容,好像在告诉她,一切都会没事的。

      没事吗?她有事了。她今后将怎么办?心里交杂无法分清哪一方的力量更强一点,是原谅他,是与他分别,还是从此就天涯永隔呢?

      她不知道,不知道……

      大殿上的事,已经过去了半天,奚霖被看押起来。由于此事太过重大,因此贤妃娘娘和朝臣都决定暂时先软禁他,而并非直接投入大牢,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因此,他被看押在了辰和宫,他原先的地方。

      至于阿孟拨乱反正的事,其他人采纳了丞相的建议,等到事情真正水落石出的时候,安排一切妥当了,才还他名位。于是,阿孟如今虽然是大苒国的皇帝,却也是黔元国的驸马。

      她不知他与玉菱公主如何谈的,只是她有千百个问题要问清楚。于是在下午时分,来到了贤妃娘娘的宫里。

      “小真,你来了……”贤妃娘娘瞧见她,笑了笑。

      她却是愣住了,因为在一旁,还有震霆将军的女儿,泫然欲滴地站着。

      “姨妈,我有事要问你。”

      面对她直截了当的话,贤妃娘娘点头:“哀家知道——好了,巧云,你先下去吧,既然事已至此,你看是要继续留在宫里,还是另外打算,想好了之后跟哀家说,会替你安排的。”

      于是,宋巧云走了,临走前,瞥了她一眼,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来,”贤妃娘娘招呼她坐下,“巧云她性子单纯,但是也很固执,非要弄个明白。唉,哀家还真有点头疼,不晓得该让她留在阿孟身边好呢,还是干脆交给奚霖算了——啊,这个称呼,还是一时改不过来。”

      她浅浅笑了:“那是自然——姨妈,且不说她的事,我只想问,为何刚才突然——”

      贤妃娘娘笑了,抬手阻止了她继续问下去,看了看两旁,道:“你们都下去,没哀家的准许,谁也不准进来——”于是,宫女们应声离开了,顺便将门关了起来。

      她看着贤妃娘娘如此谨慎,道:“姨妈?”

      贤妃娘娘喝了一口茶,慢慢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在那个时候帮奚闵,对吧?……其实,我也本来想不站出来,可是,如果错过这个机会,日后如果还想替真正的奚霖正名,恐怕大臣们都会怀疑,为何我这个时候不指认呢?再者,此事是迟早要解决的,现在奚闵既然已经知道了,他若是闹起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无法收拾的事呢,既然如此,我也就顺水推舟,将阿孟推上前台了。”

      “原来如此……”她点头,恍然大悟。同时也明白,这一切并非是奚霖——假的奚霖定的计划,都是奚闵自己一人挑起的,其他人顺着各自的心思,配合着进行而已。那么,为何奚霖会是如此平静呢?他怎么这么容易就接受了那样的处境?对,那是最后的归宿,也是他曾经答应她的誓言,可如今似乎还并未到这一个关键时刻才对。

      贤妃娘娘笑道:“让你担心了——”

      “不会。”她忙道,“只是有点奇怪而已——既然姨妈解释了,我也明白了。”

      “嗯。”贤妃娘娘道,“但,你可知道奚闵为何知道了这个秘密?”

      她道:“此事好像是阿孟自己告诉奚闵的,他也曾经来问过我,不过我不好回答,就含糊其辞了。”哪知道马上奚闵就扔下一个惊天大雷,炸的众人纷纷应对。

      从这个角度来说,奚闵的行为,不知算是帮了忙,还是坏了事。

      “哦,是他说的呀,”贤妃娘娘看着关上的门扉,眉头微锁,“现在都发展到这一步,不管谁说都一样了……对了小真,”她想到什么似地,问道,“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她一愣,看着贤妃娘娘有些担心的目光,想到了这句话背后的意义。姨妈是在问,她是跟着假的奚霖,还是回兆国,或者,仍旧是大苒国的皇后,这样的问题吧?

      “这个……”她该如何回答呢?“我没想过。”的确,她唯一想的,是接下来该如何报仇,如何对付黔元国。此番事情一出,想必消息很快会传到兆国和黔元国。也很有可能,两国会联手攻打大苒国。具体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如何发展,她当真无法预料。

      贤妃娘娘道:“基于姨妈的私心,当然是希望你能够留在大苒国,跟我儿在一起,成了大苒国的皇后娘娘,这样我也好对得起你过世的父皇母后了。不过我也知道你跟原来的奚霖的感情,这个就比较为难。他的结局很有可能是被处死的,这样的话,你如果跟了他就太惨了,姨妈一点儿都不舍得。”

      她尴尬地笑了笑:“姨妈,这个,我还没想过呢。”

      贤妃娘娘叹了口气:“不管你作何决定,姨妈都希望你好好考虑自己的幸福,知道吗?”

      “嗯……”

      她的幸福吗?家不在,亲人不在,连占据心房的人都不在了,她的未来,该何去何从呢?

      黄昏时分,她来到辰和宫外,看到外面把守着重重侍卫,她是拿着太后娘娘的令牌,才得以被放行进去。里面,倒是与往日的景象无意,只是原本服侍的宫女们,被换成了禁卫军中的女将而已。这一切,都是为了防范在里头软禁的人。

      她进去之后,看到的是好像置身事外的他闲适悠然的模样,好像外头的侍卫,监视的宫女,都与他无关一样,自己过着自己的日子,也不担心将来的处境。

      抬头瞧见她的出现,他也不讶异,放下手中正在看的书,站了起来,走到她身前:“瞧你,眉头皱得紧,这里又不是死牢,无须担心。”

      她微微退了两步,避开了他抬手碰触眉间的动作。

      他也不以为意,笑了笑,从容地在一旁的椅子坐下了,抬头望着她,问道:“坐吧——”

      她依言在他对面坐下了,犹豫了良久,才在他的注视下,说道:“你已预料到,会发生之一切,是吧?”

      他耸了耸肩,摇头道:“事情总要发生的,预料到与否,又有何关系——只是,我没想到让你担心了。”末了,他轻声地低语,投注向她的视线中,参杂了她不想见却接收到了足以击中内心那点软弱的情感。

      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边:“我只担心我的父兄之仇。”

      “哦,是吗?”他轻声地喃道,没有接话。

      两个人,忽然间都沉默了,流淌在四周的空气里,仿佛带着几分陌生的情绪。谁也不去打破这份异样的沉寂,好像一旦碰触了,就主动掉进了一个谁也不想掉进的深渊里。

      夜色,没一会儿就降临了。

      她忍不住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却瞧见他站了起来,走过去,点燃了一旁的烛火,她面前的地上,映照出他长长的影子,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那影子投射的方向,令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良久,他主动开了口,姿势未变。

      她看着他的影子,想起日间姨妈的问话,忍不住勾起嘴角,苦涩道:“这个问题,有意义吗?”

      “真正的奚霖马上就要归原位了,你是大苒国登记在册的未来皇后——”

      她想要抬头看他,却硬生生忍住了,他话语中的意思,是在暗示她什么吗?

      “你是觉得,那是我最好的归宿?”她轻声地问。

      “不……”他飞快地答道,“你是我的,尽管我这么说,你必然会心生厌恶,但是,我无法不这么想——阿孟是阿孟,即使他成了奚霖,也不会是我。”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小真,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一半,却希望你能够给我一个回应。”

      她这会儿,不得不抬头望向他了,可是瞧见的,却是他凝视的目光里,那样坚定地望进她眼里的情感。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从他眼中看到这样深切的担忧,那样不自信的神情。

      “我说过了,我们不可能了……”她唉然道。

      “为什么?因为我曾经那样对你?那是我做的事,我当然不否认,可是当时的情况——”他忍住了继续说下去,呼出一口气,“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要你跟着我,陪着我,我曾经在你父皇的灵位前发过誓,永远喜欢你,守护着你。”

      她轻笑了一下,满嘴苦涩:“如今,还谈什么守护,过去的事我可以遗忘,可是未来的事,又如何选择?”他如今的处境,是难以脱身,如姨妈所说,很可能会被处死的。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走了两步,来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与她面对面:“小真,”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无视她的挣扎,无视她的怒视,执拗地握着她的手,道,“你原谅我了,你原谅我了……”

      她微微诧异,手背感受到的皮肤,轻轻地颤动,他在紧张吗?或者,是欣喜?自己何时脱口而出一句原谅?又在哪里表现出这样的意愿?

      可是面对眼前这双诚挚的眼眸,她忽然即使张开口,也说不出什么话,只能被动地迎着他的目光。

      啊,她果然是软弱的,果然是矛盾又无能的。心里逐渐泛滥的柔软,令人无法阻挡。那些她曾经的痛,曾经的难过与遍体鳞伤,好像都渐渐地消弭在那投注过来的视线中——

      “啊!”她大吃一惊,突然被抱住了,随后被按倒在地,“什——”一出声,就被他用手捂住了!

      那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她整个人都僵硬无法动弹,挣扎都忘记了。腹部窜起的难受一路灼烧至喉口,被按住的嘴支吾出声的机会都没有,犹如绷紧的弦一样处于崩断的边缘,感受难过到无以复加。

      正当她浑身颤动着,感觉要沉入另一个地狱般的深海时,却被眼前突然“笃”地一声射入地面的短箭赫得瞪大了眼睛,被动地被拖开了一段距离,来到了窗户边,她扭头看去,好几只短箭正分散插在椅子上、墙上等地。

      有人要杀她——不,是要杀他吧?

      她惊恐地抬起头,瞧见他神情严峻地点点头,低声地凑近了她耳旁:“我放开你,不要叫,跟我走。”

      她赶紧点头,随后大口地呼吸了几下,让自己身上难受的感觉退去,才尾随着他,匍匐前进,跟着爬到了前头的案桌旁,两人一前一后的模样,若是在平时看来,未免有几分滑稽。然而此时此刻却是生死存亡之际。

      随后,屋内陷入了黑暗,烛火被灭了。

      她眼前一片漆黑,伸手看不到东西,摸索着地面,却顷刻间被他握住了手,带着往某一个地方继续前行。这个时候,她十分清楚自己若是使性子甩开他会是什么后果,不得不信任地跟随着。

      直到自己被推进了一个深渊。

      掉下去的时候,她感觉到了肌肤上产生了似曾相识之感。眨了眨眼,站定之后,呼吸之间尽是一股浓重的被封存了许久的,陈旧的味道。

      那只手,再度伸过来拉起她,朝前走着。走了一会儿,才逐渐有了亮光,她渐渐看清楚了身处何地。那是一条简陋的地道,两旁间隔不远会有一只火把给人照明。

      她猛然想起那个时候,姨妈贤妃娘娘带着她逃离的时候,她在进入地道之前就已经昏迷过去,因此只在醒来听说了大苒国皇宫地底下,因为长顺帝的爱好,而建立起的地下迷宫。

      没想到,他竟然也知晓。

      “你问吗?”他的声音在地道里显得有些沉。

      “问什么?”她轻轻地挣着,却离不开他手的掌握,想了想也放弃,若是在这里迷了路,却是得不偿失的。

      他回头望了她一眼,在一个三交叉口想了片刻,往左边前行,一边走一边说道:“为何你会一点儿都不惊讶?”

      “地道吗?”她看着有些年代久远的火把,但是上头的松布却像是新的,似乎常常有人来更换一样,“秘密总有被人发现的时候,只不过你是第二个罢了。”

      “哦?”他拖长了声音,充满好奇地问,“还有一个是谁?”

      “我的姨妈,太后娘娘。”她感觉到他的手微微一紧,不晓得他是不是紧张还是觉得失望。

      他沉静了一会,随后笑了笑:“那么我们要走快一点了,否则只怕追兵就在前后夹击,就插翅难飞。”

      她也想到了这一点,只不过对于她而言,那并不重要:“……你怕被抓住么?”

      “你的仇还没报,记得吗?”他从容地回答,稍稍加快了脚步,“若是现在被抓回去,难保会不会丢了性命,毕竟宫里有个性急的人正等着杀我。”

      她想起辰和宫里那些趁夜击杀的短箭,破窗而进,胆敢在皇宫之中动手杀人,这样的大胆,究竟是谁?

      “你猜是谁想杀你?”

      “你猜。”他将问题推回给她。

      “黔元国的人?”毕竟,他算是某个方面背叛了黔元国的期待。不知道他被抓到的把柄在哪里,恐怕他失败了,这个就足以成为被灭口的依据吧。

      他摇了摇头,轻笑道:“或许吧,但是性急的恐怕还有大苒国的皇帝呀。”

      她一怔:“阿孟?”

      他笑而不答。却终于在某个地方,停留了下来,探听一会儿之后,才飞身一跃,推开了上面的东西,露出一点星光来。随后,他再度跃了上去,她被留在底下。

      仰头看着狭小的空间中一方夜空,她忽然有种井底之蛙就要被掩埋的感觉,如果这个时候他留下了她,那么她是断然无法凭借一己之力出的去的,只有等贤妃娘娘派来抓他们的人找到她。

      不过,他没有让她担心太久,三两下之后就再度跳下来。

      “忍耐一下。”他说着意味不明的话,伸手不顾她些微地抗拒,揽着她的腰,环抱着她跳上了地面,然后封好了出口,跟着前进。

      她却是在站定之后,为眼前看到的景象震住了。这里是一片宽阔的草地,间或有虫鸣之声,周围空无一物,皇宫也好,侍卫也好,都距离他们好远。

      “这是——”哪里呢?

      “大苒国宫外。”他简单说了句,就率先往前走。

      她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忍不住跨上前一步,却又生生停住了。自己跟着去,意味着什么呢?是甩下了大苒国的人,甩下了阿孟和姨妈他们,从此跟上他吗?

      她被自己如此的想法,吓到了。直到看到他回过头来,凝望着她,星夜下的双眸中流露着她无法忽视的感情,那样直接地穿透夜色朝她奔来,无视她的抵抗,直接地闯进她的心里。

      “还不走吗?通向兆国的路,可需要些时日。”

      她听他这么说,忽然间就想通了。

      两个人的关系,从此之后会如何发展,她与他要以怎样的情形来相处,如今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只不过做了无用功,她的想法与他的做法,无法划上等号。那么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预想无法赶上变化。

      于是,她终于跟上了他的脚步,走在他的身侧。

      “为何说阿孟很性急?”走了一段路,她想起方才离开地道前的问题。他话中的意思,分明是阿孟要杀他!然而,她非但没有看到追兵,此刻两人大摇大摆地走在京城的大街上,有没有神情紧张的侍卫在搜查。显然对于他和她的离开,皇宫里的人并没有特别急迫。

      他侧首瞥了她一眼,看着大街两旁熙熙攘攘的人群,京城繁华热闹的夜市里,他们两人的行藏并不显眼。

      “他怕是要杀了我,以绝后患吧。”他道。

      “不可能!”她了解阿孟,那才不会是他做的事,“他为何要杀你?事情还没完结,如果你要死,也不必他来动手。”

      他轻笑一声,在一个摊子前流连了一下,随后走开:“当皇帝这条路,他有理由杀我——还是别想了,我只是猜测一下,并无真凭实据,不是吗?”

      对于他顷刻间又推翻了自己的说法,令她有些着恼。似乎是故意挑起她的无端猜测,又在关键时刻放手了一样,让她有些郁闷。

      然而既然话题到此为止,她也不想多说。阿孟为人如何,不需要他们来讨论。

      两人相伴而行,跨出京城,一路通往兆国……

      于是,经过了差不多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他们终于来到了离兆国京城最近的一座城镇。

      在那里,近乡情怯的感觉令她浑身难受。再加上淋着雨的缘故,这一天本来启程的日子里,她不得不躺在客栈的床上,动弹不得。

      他守候在旁,替她换了新的布巾盖在额头,那温柔的动作与小心翼翼的举动,令她心里叹了口气,感到温暖却又哀伤。自己已能接受他不得已成为大苒国奚霖的事了,却依然被那件事梗在心口。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心思,他一路上尽管仍是三不五时温柔相待,却尽量避免碰触到她。

      人,容易被一丁点小事而感动,却忘记了曾经受到的伤害。她亦如是。

      “我没事了……”她虚弱地说,“你不是还要打点进城之后的事?”要混入皇宫,特别是进到紫鸢身侧,并非易事。尤其是她这张在兆国皇宫内人人识得的脸。

      他摇头:“不差一时,你身子好了再说——况且,我还在等人。”

      “等谁?”他不焦急,她却是焦急万分的。这一路他们尽量避开了大城大镇,因此得到的一些消息也是滞后的。只知道大苒国皇帝换了人又好像没换人这样的坊间消息。

      他坐在床沿,伸手拢了拢她贴在脸颊边的汗湿发,道:“可以动手的人。”

      她直接想到了紫玉,然而她分明已经死了,断然不会像阿孟一样气死回身才对。不过,对于紫玉,她想知道他的态度,是否宋少明杀了紫玉,是他指使呢?

      “是紫玉吗?”

      对于她的问题,他惊讶地挑起眉,笑道:“不是——你忘记了吗?她死在你面前。”

      “……哦……”她立刻明白了,他等的人是宋少明。可是,对于震霆将军的这个儿子,她不知道为何会帮他,死忠地跟随着他。“宋少明杀了紫玉,是你的命令?”

      他轻轻叹了口气:“你是个不乖的病人。”随后,他双手环起,看着屋内摇曳的烛火,娓娓道来,“是,我命他杀了紫玉——既然要脱离黔元国的掌控,这是最快最简单的办法。紫玉到黔元国去通报情况,我自然不会不知道。至于其他的事,你想必也知道了七八分。”

      她眨了眨眼:“嗯……”使不上力气,令人感到沮丧。但是从他的诉述中,却听到了他如今孑然一身,再也不用受控制的这个事实,令她心里无端地也跟着泰然,“那么,你被他们威胁到的事呢?”

      他侧首凝望了她一眼,笑了笑,摇摇头,不再说话。

      于是她刚松了口气的心,瞬间又紧了起来。尽管这样的自己让自己都唾弃,却仍然无法抵挡为他担心的心情。她,真的很没用吧?

      夜从一更跨向了两更,更夫敲更之声在夜里格外明晰。

      然后,来到了四更。

      她张开眼睛,身体稍稍放松了些,面对着一室的黑暗,脑袋有些昏沉,却再也睡不着。想起曾经自己辗转难眠的夜晚,想起那些无法入睡的夜晚,她忽然觉得恍惚。

      这一路从大苒国来到兆国,她好像并没有这样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原因,她不想探究。只是这熟悉的兆国的每一寸土地似乎给了她一点温暖,让她能够好眠。

      “醒了吗?”寂静的黑夜里,突然响起了他的声响。

      她身子微微一紧,随后松下来:“嗯……”

      紧接着,屋内亮起了烛火,与此同时,照亮了窗户边一道黑影。

      她与他对望一眼,他伸手握紧了她露在被外的左手,低声喝道:“谁?”

      窗户被从外面打开了,这如果是一个人的屋子,她必定吓得叫起来,可是在窗户边出现的面孔,令人感到意外又不意外。

      “进来吧。”他道。

      宋少明跃进房间,关上了窗户,朝她投来笑容满面的一瞥,下一刻就赶紧转移开了视线,轻咳了一下,道:“打扰到你们了吗?”

      他站起来,放开她的手,将原本勾起的蚊帐放下了,阻挡了她与他们的距离。

      “情况如何?”他没有多说一句废话,也没有接宋少明的话,走到房间里的桌子旁,与宋少明面对面坐下了。

      宋少明喝了一口凉茶,道:“大苒国行动了——”简单一句话,却惊得她几乎坐了起来。

      “哦?”

      “你们离开后,他们本来是要派人来找,但是阿孟阻止了,所以你们才安然到了这里。具体原因我没查到——”宋少明颇为遗憾地说。

      “无妨。”他道,“那么,现在那里如何?”

      宋少明有意无意地瞥过视线看了她一眼,道:“奚闵已经率兵启程前往黔元国了,阿孟的人马也早已出发,相信不日就会到达两国边境。”

      她听了,赫然坐起:“什么?”

      如此说来,大苒国要兵分两路,攻打两国吗?如此一来,岂非削弱了兵力,容易被各个击破?阿孟和奚闵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他却好像并不惊讶,问道:“他们带了多少人马?”

      宋少明道:“奚闵有十万,阿孟的不明,因为你还有五万驻守在边界呢。”

      “嗯……”他应声,似乎在算着什么。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下床,但是低头一瞧,发现自己穿着里衣,赶紧又飞快地躺下了:“阿孟是要吞并兆国吗?”她本意只想杀了紫鸢,破了黔元国的阴谋,并不能让两国开战啊!

      “公主,这一点还需要观察,这位新皇帝的想法我可猜不透。”宋少明笑着说。

      是啊,阿孟的想法,阿孟是大苒国的皇帝,他竟然亲自带兵来到兆国,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在大苒国,如今又是谁坐镇呢?

      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势必要在阿孟攻打之前进入皇宫,伺机将紫鸢解决掉,接下来再找到阿孟,避免两国引起不必要的战争,让百姓们流离失所。

      她也不相信,阿孟是要吞并兆国,只是,他究竟意欲何为呢?

      在她恍惚出神的时候,宋少明看着他,笑道:“你们两人居然身处一室呢,当真让人意想不到。”

      这句话传进她耳里,她立刻嚷道:“不是!——”然而刚喊完,却觉得中了计,兀自懊恼着。

      宋少明听了,哈哈一笑:“公主真是容易激动,你也不枉守了她这么多年……”

      他转过身看着她,笑着,眼神温柔如夜,却不说话。

      她却黯然又苦涩:“宋少明,你如今这样做,是否会与你爹爹站在对立的两面呢?”

      面对她这样的问题,宋少明笑道:“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我欠宋家的已经还清了,欠他的却是这辈子也还不清——只不过呢,会不会对立就要看那位皇帝怎么想了。他曾经是你的侍卫,你该明白他的想法吧?”

      “阿孟吗?”她不甚明白了。

      “我就是这么一想,好好的皇帝不当,非要去攻打兆国,他该不会是想抢亲吧,哈哈。”宋少明笑了两声,然后僵住了,“呃,开个玩笑——不过那位皇帝不是很喜欢公主吗?幸亏你先下手为强,否则——”

      他立刻狠瞪了宋少明一眼,令后者闭上了口。

      “去找个房间住下,打点一下,等她病好之后,我们进京。”

      “明白……”宋少明站起来,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转身又从窗户离开了。

      屋内,只剩下她和他。

      “他以前,不是这么说话的……”她想起初遇时的宋少明,为何如今跟随在他身旁,像变了个人呢?

      他走过去推开窗,望着夜空一会,道:“是吗?但他的话总不会错的,想必此刻阿孟已经在京城等着你了……”

      她望着窗边他的身影,默默地看着。

      阿孟对自己的心思,玉菱公主也好、宋少明也好,他也知晓,她知道却宁愿没有听到过。阿孟正如宋少明所说,为了她而来吗?

      她希望不是,却又希望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为了来找她才遣将兵临兆国。那样,两国的战争才不会开打——

      事实,会是如何呢?阿孟真的在兆国京城吗?她想着想着,终于再度沉入了梦里,因此没有瞧见从窗边移到床前的他,流露出怎样哀伤的眼神……

      几日后,在她身体康复之后,三人一同前往兆国京城。

      进了城里,却发现往日繁华的街道变得有些凄清,店铺都关起了门,只有一些酒楼饭馆敞开门迎客,但店中也是稀稀落落的只有一小波客人而已。

      “或许是听到要打仗,所以都躲起来了吧。”宋少明摇摇头,“要打起来也不会这么快打到京城,他们怕什么啊。”

      怕什么呢?自然是怕妻离子散,无法团圆吧?

      她看着眼前的情形,却有些无奈。这一切都是因为阿孟率兵到来而形成的局面——

      她忽然站定了,为着这神奇的一刻感到莫名所以。在她的眼前不远处,站着一名高大的男子,戴着硕大的斗笠,遮住了泰半容貌,然而微微抬起头瞧向他们这边时,却露出了阿孟的面孔。

      她与两人对望一眼,然后看着阿孟重新遮住了脸,转身离开。于是他们赶紧跟了过去。

      来到一条僻静的巷子里,他们站定了,看到几步开外的阿孟转过身来,摘下了斗笠。

      “好久不见。”阿孟淡然地跟他们打招呼。

      “阿孟?”她惊讶道,“你为何到了这里?”

      阿孟淡淡地道:“有些原因——”说着,他面对奚霖和宋少明,说道,“我有话和公主说。”意思就是,让他们两人暂时避开。

      两人有志一同地点头,宋少明先走,他经过她身旁时,停顿了一下,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才跟随宋少明走到巷子口,权当把风。

      阿孟走近了她,一身普通百姓衣裳的他,显得有些沉稳,他道:“公主,你为何还是跟他走在一起?”

      她没想到阿孟一开口就是说这种,心底下升起一股奇异的叹息,道:“你且别管这个——”她想要知道的事很多,这个时候谈这些未免不是时候,“你为何要率兵攻打兆国?”

      阿孟沉了脸色,面上有种阴沉之色,道:“我并非要攻打兆国,只是想引起混乱,伺机进宫而已。”

      “混乱?”

      阿孟解释道:“听到大苒国要攻打兆国,太后想必会要通报黔元国,此外,她也要想法子调动兵马以迎战,这个时候是最紧张最容易露出破绽的时候,要报仇,此时是最好的。再者,如果她当真迎战,也可作牵制黔元国的作用。奚闵已经去黔元国的方向,两方攻击,那么他们便没有多少机会联合,取胜的机会大些。”

      听阿孟的分析,她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但是又想不出来,便道:“那谁在大苒国宫里驻守?你们两人都离开皇宫了,不是有机会给人以可乘之机?”

      “这你大可放心,太后娘娘临朝垂帘,不会引起混乱的。再说,我这边只是虚张声势,并没有实际多少兵马,断然不会让人逮到机会一举击破的。”

      她没想到,阿孟和奚闵已经制定了这样的计划:“那便好……”否则若是因为这件事,让大苒国蒙受灾难,那她如何像父皇交代,如何能够安心呢?

      阿孟简单说完,还是放心不下,道:“公主,既然已经说到这里,我想问你的意思,如果紫鸢被除掉,兆国恢复了秩序,你是想留在兆国,还是在大苒国呢?”

      她一惊:“为什么这么问?”尤其她可以瞧见阿孟眼神中透射出的某种坚定的感情,那是她不想听也不想看到的。

      “没什么,你只要回答我便是。”阿孟避开了问题。

      她摇摇头:“我还没有想这么远,但是大苒国想必我不会去了,至于到时候在何方,等事情全部结束之后,我再想——阿孟,撇开我不谈,你今后会是大苒国的皇帝,又与黔元国形成了决裂的局面,那你和玉菱公主就——”

      阿孟举手打断了她的话,长叹一声,道:“她已经回去了。”

      “什么?”她压根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玉菱公主虽然知道了你是真正的奚霖,可是你们两个还是有机会的,不是吗?”她相信玉菱公主对阿孟的感情,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的。

      “是我让她走的!”阿孟坚定地说,忽然越过她的肩头,往巷子口看去,似乎在看奚霖,“公主,我与她成亲本是要利用她,如今事情发展成这样,又何必再勉强下去?回到黔元国对她比较好,我也不希望两国相争时,她左右为难。”

      她明白阿孟所说。可是对于喜欢阿孟那么深的玉菱公主而言,阿孟让她离开,却是多么痛苦,多么难受的事啊。这件事,她当然也不好说什么。

      “这是你跟她的事,我也不便多嘴,但你伤害她了,阿孟……”

      阿孟定定看着她,沉声道:“公主,别人伤害你,你可以轻易谅解,我与她之间你为何要责问我?!”

      面对这样沉重的问题,她张口却不晓得怎生回应:“阿孟……”

      “我喜欢的是你,与她成亲是权宜之计,公主你也知道,如今又来怪我送她回去……”阿孟闭了闭眼,“公主,你可以不喜欢我,却不能让我改变心意去喜欢别人啊……”

      于是,她当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孟,有些事,你能忘则忘,有些人你也不该记在心里……”她后退两步,拉开两人距离,“我说过,我们根本不可能,你的心意我以前视而不见,并不是吊你胃口给你机会,你明白吗?”

      阿孟逼近她:“我明白,却不能接受!”

      她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无法挣脱的情形下,再度后退两步,却撞到了身后的人,她还没回头,他的气息扑面而来,接下来双肩就被他的双手握住了。

      “阿孟,大苒国可以还给你,她是我的,你忘记了吗?”

      宋少明走了过来,啧啧有声地道:“大敌当前,还牵扯这些儿女私情,我看未来大苒国的前景堪忧——啊,公主,你不是已经跟他有了夫妻之实吗?为何不干脆明说,还要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呢?”

      “宋!”他怒喝一声。

      宋少明耸耸肩退开几步。

      她却是觉得全身的血都倒流了,那一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是无法忍受的疼痛与折磨,是她这辈子想要封存起来的记忆,却在此时此刻摊开来,在阿孟面前。身后,是他的扶持。

      “我……为何要这样呢……”她垮下肩膀,若不是他支撑着自己,几乎要颓然坐地。

      阿孟瞪大如珠的眼睛,惨白了脸色,几乎要咬碎了牙,瞪视着她身后的他的视线,几乎化为千万把刀,将对方一片片地凌迟!

      “你、你竟然!——”

      他没有放开她,而是左手穿过她的肩,搂紧了她,道:“这是我与她的事,你无权过问——明日在宫里分头行动,我带着她去见紫鸢,你和宋保护小皇帝。”说着,他带着她离开了。

      宋少明站在巷子口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笑笑道:“皇上,接受现实吧,这个世界上总有得不到的东西,何必强求——哦,等事成之后你想怎么做都成,现在,不如先告诉我,皇宫怎么走吧……”

      客栈里,她坐在床沿,不动。眼前是他凭窗而立的身影,却望不进眼里。

      “对不起……”他的歉意透过空气,慢慢地传进她耳里,透进她心里,“对不起……”他不后悔与她的相处,却用错了方式。那一日,他原本不会这么做,却又为何让冲动凌驾了理智,给她造成了伤痛?他已经不大记得了,或者说,如她一样,要将那一夜的记忆,刻意遗忘。然而她的痛苦与挣扎,她的泪水与哭泣,却深深地印刻在他心里,灼痛着他的心房。

      “……对不起,有用吗?”她虚弱无力地说。想要动一动,都觉得困难。她并不是觉得被阿孟听见了,觉得难过或是羞愧,而是那种记忆鲜明异常地占据了脑海,她几乎承受不来那样的痛。好比第二度遭遇此事,她再也不想去想,为何又要被提起?

      他转过身,哀痛的眼神看着她:“没有用,可是我不想放开你,所以,对不起……”

      她苦涩地用手蒙住了脸,呼吸间都有些难受:“宋少明,为何知道此事?”

      他怔愣了一下,道:“不知道——”

      她凝眉抬头,望见他有些难受的表情:“不知道?你不知道?!”

      “有一阵子,我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或许是酒后说了不该说的……”他说道。

      “哈……”她冷笑了一声,“如此轻易地撇干净——”

      “那如何?”他走过来,站到她面前,单膝跪地,蹲下道,“我会拿这件事说给谁听?炫耀自己的不理智?炫耀自己犯的错?!”

      她拉开手,瞧着他面上的沉痛之情,忽然之间明白,对于她而言最痛苦的事,或许也是他最后悔的事情。在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她身心受创,他却也会责难自己。

      “小真……”他哑然唤她,“我——”

      她扬起手,阻止了他,站起来,走开些,望着面前斑驳的墙壁上挂着的山水画,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情,过了半晌,才道:“过去的事不要再提,这件事从此以后不管谁都不要再提起!”从这一刻起,从此时起,她要彻底遗忘。

      他呼吸一窒:“小真,你打算做什么?”他有种,她要离开的感觉,那么明显地穿透了思绪。她要去哪里?仇还未报,她才不会去哪里,不是吗?

      她默然回头,低声道:“报仇,你忘记了吗?我父兄的仇,明天,就可以报了——”

      他愣了愣,为着她脸上从未出现过的异常平静的表情而感到心绪不宁。他伸出手,朝她的方向抬起,却又颓然放下,现在抓到她又如何?紧紧抓着她不放,又如何?即使将她握在手里,抱在怀里,却依然无法确定,她是属于自己的——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自己种下的果。

      “也罢,”他闭上眼,定了定神,再张开时,望进她的眼神里,透着一股释然,“这件事就此不提,明日我们进宫,为你报仇——”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他差点儿忘记了,在自己身上,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

      到了翌日夜晚,四人分成两队潜入了兆国皇宫。

      阿孟和她都是熟悉皇宫的构造和布置,因此她跟着他,阿孟和宋少明两两一组,也算顺理成章。只是阿孟对于这个分组还是十分不满意,特别是见到他时的表情,几乎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行了,走吧,万事小心——”宋少明朝他们挥挥手。

      她收回目光,跟在他身侧,蹑手蹑脚地跑向朝阳宫中。此时此刻,不知道紫鸢是否已经睡下了。如果是,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来到朝阳宫外,她几乎是有些难过的。那曾经母后住的屋子,如今连一件回忆的东西都没有了,全部被紫鸢给扔掉了。这一点,她至死也无法忘记。

      “你打算怎么做?”在朝阳宫的屋顶上,她与他一同在夜色里坐着,由于今夜正好乌云遮月,因此两人穿着黑衣的身影,不容易被发现。

      面对他的提问,她犹豫了:“我虽然解了毒,但是功夫早已经没了。”

      他点点头:“我知道,待会儿如果抓到她,你下得了手吗?”

      原来,他担心的地方在这里。她扪心自问,这辈子自己从未杀过人,尽管怀着仇恨,要将紫鸢碎尸万段般的仇恨,可是当真临了,能将剑刺进对方的胸口吗?她不敢下定论。

      “无论如何都必须杀了她,谁动手,都一样,你觉得呢?”他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建议。

      然而,她却不想这样:“这是我的仇,我要自己来报!”尽管自己如果杀了紫鸢,也不过是站在了同样的立场上,可是无所谓,即使她死了,也没关系,报了仇,她就可以去见父皇和大哥了,还有未曾谋过面的母后,他们一家四口或许可以在地下团聚,这样,也不错,不是吗?

      他听她如此坚定,只得沉默。

      “那么,走吧——”然而,他刚这么说,却立刻又拧眉将她拉下,“等等。”

      她狐疑地望着他,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在院落中的几道模糊人影。

      “怎样?还没回来吗?”有人问道。

      “是啊,太后娘娘还留在御书房,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晚,唉,还有得等了——”一名宫女叹着气。

      她与他对望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道:“刚才是谁说紫鸢已经回宫了?”

      他想了想:“一名侍卫。”那是他们经过时,挟持一名侍卫从他口中问出来的,尽管随后打晕了他,但是看来两个人都被那名尽忠职守的侍卫给骗了,“兆国的近卫队,当真训练有素。”他感叹道。

      “嗯……”那是大哥的心血,尽管他中了美人计枉送性命,亲自操练的队伍却是十分顶尖,“现在怎么办?”

      他望着她,忽然笑了笑,双眼在黑夜里显得如此明亮:“还能怎么办,跑吧——”说着,拉起她的手,就跑,她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到呼呼的风声在耳边滑过。

      忍不住回头瞧了瞧,却惊讶地瞧见,不知何时,有人正在后头追他们。

      她分神想着,那人为何不喊人过来一起抓他们,却是要单独追呢?无奈,她被拖着跑,毕竟拖累了速度,眼看此人已经近在眼前,她却瞧见了来人的身形。

      “顾大婶?!”她大惊,就在此时,脚下一绊,摔倒在屋顶上,瓦片撞到了面孔,疼得她眼泪要飙出来了。

      “公主,奚霖,你们好雅的兴致啊——”顾大婶笑眯眯的声音传来。

      蹲下身守在她身旁的他,扬起眼,看着顾大婶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你原来还在她这里,我以为你已经被灭口了——”

      顾大婶笑呵呵地道:“灭口?哈哈哈哈……那当真是笑话一件,我与太后娘娘的关系,岂是你所了解的?——现在,你是要跟我走呢?还是让我喊人来抓你们?”

      他一个人要离开,实非难事。然而连带着她,却是无法轻易地逃脱。毕竟顾大婶不若小小的侍卫。

      “我跟你走。”她忍着痛,爬了起来,“带我去见紫鸢!”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还能如何?

      顾大婶笑容满面如邻家大婶地道:“行啊,跟我走吧——”

      他挡在她面前:“我也去——”

      她摇摇头,然而还没开口,顾大婶就道:“你以为会放你走吗?两个人一块儿来吧,太后娘娘正在等着你们呢——”

      紫鸢,知道他们要来吗?

      怀着疑问,他们跟在顾大婶身后,跃下了屋顶,前去见紫鸢……

      秋夜的宫里,有些令人生冷的寒意,她忐忑却满怀着对前方的势在必得,走在熟悉的路上。这是一条她几年前经常走的路,如今却早已万化千变,不复当年模样。

      走在她身侧的人亦如是,前头的大婶,她犹记得在皇城外初遇的时候,对方温柔慈祥,绝对不会是如今笑里藏刀的感觉,这两个人,对她来说是曾经的回忆,如今时过境迁,她连叹气都不知道该如何了。

      “这边走……”顾大婶回头笑笑,领着他们拐过一个转角,往前继续走。

      她稍稍有些惊讶,因为顾大婶领着他们前去的方向,竟然是她的宁馨宫,并非是朝阳宫或者是御书房之类的太后娘娘理当在的地方。

      “咦?”她突然感觉到左边肩膀有些重量,侧首去看,却见到他斜斜地将脑袋靠在她的肩头,“怎么了?”

      他顿了顿,才站直身体,侧首朝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那种笑,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怀疑他出了什么事的奇异感,可是她又察觉不出他有何异常,只是看他继续行走,发觉他好似身形有些不稳。是怎么了呢?

      过了一会儿,他们三人终于跨进了宁馨宫的门。

      她刚进了院子,还没看清院子里的情形,就听得顾大婶一声惊呼“太后娘娘……”,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异的景象一样,令人不由得感觉到异常地紧张。她加快脚步,跟随到顾大婶身边,举目看去,却顿时愣住了。

      院子里,宫灯挂满了枝头,将周围照得异常明亮,而在正中央,紫鸢正一脸愤恨地看着前方,见到她的出现,更是眼神中透射出一种不甘与凶狠。身后,宋少明抬了抬下颌,朝她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阿孟的刀,却好端端地抵在紫鸢的颈项。

      她没有想到,阿孟和宋少明竟然制住了紫鸢,那个只手在兆国中翻云覆雨的人!

      “公主,你们来得好慢哪。”宋少明言语轻快地说。

      她依然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是却感觉到一道身影绕过她,挡住了她的视线。

      “如何?”他问。

      宋少明耸耸肩,笑道:“出其不意是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太后娘娘,您说呢?”

      面对他近乎挑衅的问题,紫鸢只是怒上面颊,却紧抿着唇,没有开口说话,像是被人封住了口一样。阿孟的刀没有移动分毫,更令紫鸢无法动弹了。

      “你们想怎么样?”一旁的顾大婶看到眼前的情形,也不敢轻举妄动,厉声问道。

      她走了两步,站在他身侧,看着怒视过来的紫鸢,心中感受到的,是一种近乎无力的感觉。她曾经想象过历经千难万险,想象过可能还没到这里,就已经被人逮到,却不曾料想,宋少明和阿孟两个人如此迅速,如此截然地,将他们要抓到的人,轻易地就制服了。

      “想怎么样?这位大婶,这件事轮不到你插嘴,还是先待一边儿凉快吧。”宋少明嘴上依然不依不饶的,神情却是笑得如抓到了老鼠的猫一样得意洋洋。

      顾大婶听了当然一副随时要扑过去杀人的表情,可是紫鸢在他们手上,也不敢做什么动作。看了看她,又看看奚霖,冷哼一声:“不要以为拿太后娘娘就可以威胁我,我奉的是上头的命令,并非是她。”

      他摇摇头,清浅笑道:“是吗?”仅仅如此反问而已,没有多言语。

      她没有去看他如何,只是心头涌起了无限的感怀,那种愿望即将达成的迫切感,显得那么不真实,她甚至怀疑,会不会是假的,眼前的紫鸢只不过是宋少明他们随便抓来的人而已。

      “她,是真的吗?”

      面对她如此的问题,阿孟郑重地点头道:“公主,是她。”

      她慢慢举步上前,伸出手,却恍惚看见了,父皇和大哥正站在宋少明的身侧,含笑望着她,那目光中带着欣慰与怜爱,两双眼眸里,诉说着对她的想念与不舍。

      她走得很慢很慢,一步一步地,压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迈动步伐,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跟在她的身旁——

      “啊!”她突然觉得腰畔一阵酥麻,瞬间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眼眸里瞧见着宋少明刹那顿住的笑容,还有阿孟惊诧的表情。

      “怎么回事?”宋少明蒙了。

      他迅速地蹲到她身旁,握起她手,搭脉查看,随后却脸色大变,看向一旁的顾大婶:“你!”

      顾大婶耸耸肩,笑得慈眉善目:“不错,我对她下了毒,这不是以前的毒药,这一回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没有仙丹能够救她!”

      面的顾大婶这番言语,阿孟咬牙切齿道:“把解药拿出来,否则我立刻杀了她!”

      她虚软地被他扶起,靠在他怀中,感觉自己好像似一团棉花,软弱无力,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几乎接不上气。她没想到,自己什么时候,竟然被下了毒都不知道。

      “杀、杀了她……”她对阿孟说道。

      然而阿孟却眉目紧拧,几乎如暴风雨前的天色一样阴暗的神色:“公主!……”

      “杀吧,”顾大婶刚说了这句,就见宋少明瞬间飞到了她身边,同样拿剑挟住了她。但是顾大婶竟然没有感到一丝意外,“杀了我也没用,她还是活不了——有堂堂兆国公主和大苒国皇子陪葬,我这死也值得了……”

      听到她这话,他们四人都很讶异。

      她努力撑开眼,看着阿孟,然而阿孟却摇摇头,说道:“我没事……”

      宋少明的脸色在听了这句话之后,立刻变了。

      她顺着宋少明的目光,缓缓移动,却碰上了奚霖温柔的笑:“我本以为你会没事,谁料到……”

      她心里顿时涌出一股不知道酸,不知道苦的味道,那满满的心头塞下的,是过往那些陪伴累积起来的,却又想埋在心底再也不翻出来的疼痛。

      她无言望着他,他却是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握着她手。她不曾想到,他竟然也被下了毒。那么,刚才来的路上,他靠在她的肩头,是毒发作了吗?

      如果上天安排这样的结局给她,为何不早在以前就如此呢?等到此时此刻,她不想死的时候,却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吗?是因为她千万次地在心里祈求要为父皇和大哥报仇,即使用性命去博得这样的机会吗?

      “阿孟……杀了她……”她侧过首,虚弱地说。她能感觉到力气正在自己身体里一点一滴地消失,那种想要挽留什么,却不得不看着它从自己指缝间流走的感觉,强烈到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在地狱了。

      阿孟的身体猛然僵了僵。

      他点头道:“杀了她……”

      阿孟无言望着她,终于手一动——

      啊,终于完成了,她完成了在父兄灵位前许下的承诺,那个将兆国搞得天翻地覆,将兆国从大哥手中夺走的人,终于死在了她的面前。

      她算了无遗憾了吧?是吧?

      “公、叶真……”阿孟不理已经身首异处的紫鸢,急急跑到她身侧,忍不住握住她另一只手,“你一定会没事的——”

      她几乎已经张不开眼睛,软软地靠在身后的他的胸膛,连冷热都感觉不到了,又怎么会没事呢?

      “……阿孟,再见了……”

      “不!”阿孟厉声道。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得到他的怒吼,可是,她实在无力再回答,无力再说什么——

      数月后,大苒国灭黔元国,与兆国结成同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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