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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9 ...

  •   夜色明亮,在黔元国皇宫里,她竟然觉得明月没有那么亮,那么圆。分明是同一个夜色,同一轮月。

      “公主。”阿孟走了过来,依约到来。

      她收回望着天际的目光,看着阿孟。从城里回到皇宫之前,她约了阿孟入了夜在昨夜的小亭子会面。她心里有很大的疑问想要得到解答。

      “坐吧。”她拢拢衣裳,夜里开始凉了起来,虽然是秋日,但是再过不久,一年中最冷的冬天,将要降临了。好比人的心境一样,有喜有悲。

      阿孟沉默地看着她,将手上带的酒壶搁在了石桌上。

      “这是……”她没想到他有备而来。

      阿孟倒了一杯酒,笑了笑,举杯饮了,说道:“公主有话要说,就说吧,我听着。”

      她沉默地看着他自斟自饮的模样,好像心里也有万千的情绪,无从抒发,只有借酒消愁。是因为大苒国的事?还是别的原因呢?她无端猜测。

      “你白天说的,可是真的?”那一句喜欢公主,她希望——希望什么呢?公主指的是她,还是希望,那真的是对玉菱公主说的话?

      阿孟放下酒杯,凝视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看在她眼里,与某个人好像,心头忽然明白,以前觉得两人相像,并非仅仅是觉得而已,是确确实实黔元国找了一名跟奚霖眉眼容貌最接近的人,来取代。

      “公主,”阿孟淡淡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说出口的话,并不一定就是真意,真正的心意,只有放在心里,说出来也好,藏着掖着也罢,如今的情况,一点儿也没有分别。所以,白天说的,去分辨是真是假有何意义?”

      她张口无法回答。

      阿孟说的对,说出来的话是说的人想要说的,而并不一定是说的人内心的真正想法。这便是为什么会有人撒谎,这便是为什么会有人被蒙在鼓里而不自知。

      “那么,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难道不知,如此说之后,给玉菱公主无端的猜测?“玉菱公主会误会的。”

      阿孟的浓眉抬了抬,说道:“公主,她误会什么?误会我喜欢她,还是误会我喜欢你?不管是哪一个可能,她都只是自己在猜想而已。至于以后哪一个会变成事实,我已经有了决定。”

      她从来不知,阿孟内心会是这样的想法。不,阿孟一向是沉默寡言,不会说讽刺的话,不会这般地压抑,这几日,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有她将所想说了出来之后,他内心经过了怎样的思考,又有了怎样的计划?她无从得知,只有问。

      “什么决定?”

      阿孟没有立刻回答,再倒了酒喝了几杯,一股带着桂花香气的酒味幽幽地飘散在周围的空气中,有一种令人迷醉的味道,也是令人混沌的味道。

      “公主,”阿孟忽然放下酒杯,凑近了,眼眸灼灼地瞪视着她,声音低哑,几乎咬牙道,“既然我是大苒国的人,我势必要回去。而公主的仇,兆国皇帝的仇,也非报不可。如今,公主被兆国驱逐,也不能回去大苒国。而我呢,我在黔元国是一名食客,回到兆国也好,大苒国也好都是死路一条。不,我已经死了,要重生,只有借助别人的力量才可以。”

      她从没听过阿孟说这么多话,也从没听过,阿孟打算借别人之力,来完成自己的目的。

      “所以,你是打算利用玉菱公主,是吗?”她尽力压低声音,在这座黔元国皇宫里,他们两个是过客,是外人,是敌人。“你真的这么想吗?”

      阿孟坐直了身体,点了点头,脸庞在朦胧的宫灯下,显得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所以,你喜欢玉菱公主?”

      阿孟脸色一沉,摇了摇头:“公主,你不会觉得心死么?一个人死了心,又怎会有喜欢的心情?——以后的路,会很难,很艰难,一旦我选了这条路,就不打算让自己活过来。”

      她震惊地张大眼,望着眼前这张好像从没有见过的脸孔,几乎哑声道:“你的意思,是利用玉菱公主,随后去——”

      阿孟抬手,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仅仅是点头道:“不说我被刺的那一剑,我们的恩怨从被掉包开始就已经定下了。所以公主,你如果还有余心,最好尽快斩断。或者,你还是喜欢他,不用报仇——”阿孟突然停了一下,随后继续,“我忘记了,你的仇人是兆国的人,并不是他……”

      她咬着唇,眉心打成结。

      阿孟话中有话,刺她对奚霖的心意。那个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她的心,会还残留着吗?那颗被紫鸢、被顾大婶、被奚霖刺伤了无数刀的心,还会余留丝毫在奚霖身上吗?

      “你若是知道他曾经对我做过——”她猛然住了口,伸手捂住了嘴巴,咬牙不让自己尘封起来的记忆翻出来,否则她只怕也要借酒消愁了。

      而阿孟却猛地站起来,不置信地望着她:“他对你做过什么?!”

      她摇摇头,垂首道:“没什么……”她摆了摆手,“阿孟,我只是想要提醒你,玉菱公主很单纯,也很喜欢你,你最好不要伤害她。”

      阿孟沉声不语。

      静静的,两个人各怀心事,面对无言。

      过了许久之后,她抬起头来,正要说话,耳旁却听得脚步声,急忙住了口,与阿孟对望一眼,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随后,看到一名宫女出现在视线之中。

      “公主殿下,皇上有请。”

      德帝深夜找她?!

      若不是她没喝酒,当真要以为听到了醉话……

      黔元国的御花园,不若兆国与大苒国一样,有假山奇石,有人工湖泊,这里,除了规模上比两国的花园小了一些之外,更只有除了一座八角凉亭外,全部植满了丹桂,另外的山山水水一点儿都没有影子。

      且不说是否是因为国小之故,从御花园这种简单的构造来看,倒也符合德帝这一族人的爽朗性格。只是,这三更半夜找她这位异国的公主,是否不合礼仪呢?

      她跟随着宫女一路行来,在御花园入口的拱门那里,宫女告退了,让她一个人前往。她踌躇了一会儿,提着宫女交到她手上的宫灯,慢吞吞地走向凉亭。

      据说,德帝在那里设宴等她。

      她穿过桂树层,一路上几乎要被浓郁的味道熏到晕了过去,黔元国的人这样鼻子没有问题吗?她想着有的没的,终于接近了凉亭。

      在那亭子里,德帝正负手伫立,背对着她的方向。在他身后的石桌上,果然摆放着酒菜。她当下迈不开步子,不知道是否该跨上通往亭子的台阶。

      若说她是宫里的人也就罢了,她是兆国人,而且天色入深夜,他就不怕落人口实?——倒是忘记了,他是皇帝,哪个不要命地敢在他面前嚼舌。

      似乎察觉到她的到来,德帝忽然转过神来,瞧见她的身影出现,眼眸亮了,招呼她道:“宜宁公主,请——”

      这下子,她不上去也不行了。抬脚迈上四步的台阶,她来到了凉亭内,朝眼前的人弯了弯身:“不知皇上深夜召见我,有何事?”

      德帝招呼她坐下,给她斟了一杯酒,笑道:“哪里算是召见,只是朕今夜睡不着,听小妹说宜宁公主也曾经睡不好,想要讨教一下,该如何入眠而已——啊,朕是不是太唐突了?”

      她抿了抿唇,摇头:“不会。”但是,她深知自己并没有在玉菱公主面前提起过自己好长一段时间无法入睡的事——如果是谁知道,那怕是只有在大苒国中的紫玉了!

      德帝对于她冷淡的应对,也不以为意,独自饮了一杯酒,抬起眉道:“公主,那么近日在朕的皇宫之中,你睡得可好?”

      她瞅了一眼面前的人,那双连眼底深处都在笑的眼眸,好似意有所指。会是什么呢?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仅仅是身为主人的他的一句无关痛痒的关切?无法从他眼里察觉到真正的意思,她只得作罢。

      “不是很好,我这宿疾难改,恐怕帮不了皇上您了。”对于眼前这位年纪足足堪当她爹爹的皇帝,她悄悄地以言语拉开距离。

      “是吗?真是可惜了……”德帝叹了口气,也不知是真是假地说,“原来在我国也无法让公主安睡,所以到了现在这个时辰,还在外头聊天,唉……”

      她心里一惊,不由得暗冒冷汗。他是否派人跟踪她或者阿孟?还是,只不过一句随口之言?她忽然间发觉,眼前的皇帝,那张爽朗随性的表皮下,隐藏的,恐怕是一颗敏锐而可怕的心。

      “阿孟以前是我的贴身护卫,我们前些日子失散了,如今在这里重新遇到,所以多说了几句——啊,应该没有打扰到皇上您吧?”她故意地说。

      德帝笑了,摆摆手:“没有,你们是主仆,要说什么朕怎么干涉呢——说起来,这位阿孟当真是公主的护卫么?”

      “是啊,他几年前就跟着我了。”

      德帝又喝了一杯酒,几乎是一口喝干的豪饮,与在远处阿孟独自一人形成了些微相似的画面。

      “那么,既然他是公主你的下人,朕有几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讲,如果公主觉得朕失礼了,可千万要立刻说出来,否则朕冒犯了都不知道。”

      要说什么?他要说什么?

      “不会,请说。”是关于阿孟?还是她?

      可惜,她猜错了。

      “朕的小妹近日跟朕说,很喜欢这位阿孟,想要朕替她提亲呢。但不知阿孟的爹娘是谁,所以朕想知道,如果要提亲,该向谁提出?”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没想到玉菱公主竟然如此直接而大胆地跟兄长提了这件事。她记得阿孟那一句“我喜欢公主”,莫非玉菱公主当真认定了,阿孟是对她说的么?

      “他——”可是,她该如何说?说阿孟是孤儿?姨妈好端端地在大苒国呢。可是这种实话怎么能说?说了该如何圆话?要追问起来,她该从哪里找出以为阿孟的娘呢?“收养他的义父已经过世了,所以——”想了想之后,她只有这么说。也算是事实了。

      德帝恍然大悟地说:“哦——那么,公主就可以代表阿孟了么?”

      “这个……”是什么意思?让她替阿孟应了这门亲事?她万不希望阿孟跟玉菱公主结亲。不,如果阿孟是真心,那么她很乐意。可是听阿孟方才那么说,分明是要利用玉菱公主的。她怎么能简单地点头答应?

      面对她的犹豫,德帝耸耸肩,站了起来:“无妨,公主可以跟阿孟说一下,如果他同意,那么公主就将答案告诉朕,如果不同意,朕也不会勉强。黔元国的公主岂会嫁不出去?”

      她跟着站起:“我知道了……”

      德帝得到她的回答,率先走出了亭子,走下台阶,来到一片桂花林前。说是林子,也不过是几十棵桂花树种植在一起。夜风起,树叶轻动,随风吹来一阵香味。

      她跟在他身后,不知道他接下来意欲何为。

      “宜宁公主,你瞧这片林子如何?”

      “……很美。”她硬生生扯出这个回答,连自己都不相信。

      德帝却是很得意地点了点头:“不错,黔元国最宝贵的东西就是丹桂,”他一边说,一边绕着林子边沿走,“这些都是朕的父皇的父皇亲手种下的,如今有些年头,如果不小心维护,只怕别的东西会逐渐占了它们的位置,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下。”

      他的这些说辞,跟在身后的她完全不明白,可隐约觉得不只是在说桂花树那么简单。可是言下之意是何,她真的才不出来。只是跟着他,然后猛地停下脚步。

      “公主,你可愿意留下来?”

      她一愣,怎么话题转到这方面来了?

      “这个……”她该说什么?在黔元国里,在背后操纵着紫鸢,谋害了她大哥的地方,她能点头说好么?她暗暗咬了唇,不发一语,生怕自己说出口的,会是恶言。

      德帝却将她这样的表情擅自解释为害羞,大笑道:“公主,这是自然而然的事,你无须觉得不好意思。朕很欣赏你,你长得风华如月桂,应对之间有淡雅脱俗,当真教朕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面对这样直接又露骨的话,她胸腹一阵难受,是有些厌恶之感的感觉,而非伤心与难过。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生怕在这里,在这座由他掌控的皇宫里,自己孤身一人会遭遇什么不测。她不会怕刀剑,却是怕自己支撑不下去。

      “你不愿意?”德帝显然以为自己恩施于她,所以话语提高了声调。

      “这个……”她今夜不晓得第几次犹豫着该如何回答,只得绞尽脑汁,想了想,颓然地道,“皇上,你该知道,我已经跟人订亲了。”只是这份亲,在某个时节,已经被斩断得干干净净了。

      德帝听了,却没有讶异,反而是抬眉笑了起来。

      她却沉了眼,心里明白,眼前的人果然是知道了一些内情。得知的渠道,来自紫玉。

      “公主,”德帝止了笑,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你不知你的未来夫婿,大苒国的皇帝,即将大婚了么?”

      “……”

      大苒国的皇帝,即将大婚。

      这个消息是从黔元国皇帝的嘴里说出来的,她,她——

      望着前头小池子里自在游动的鱼,她倚靠着池边的小树,怔怔地看着它们自由自在的模样,心生羡慕。

      她以为自己听到他的名字除了怨恨与后悔之外,再无其他情绪。以为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那份古早的兄妹之情也好,男女之意也罢,早已断得干净,唯一牵系的,只有奚霖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而已。

      可是,从德帝口中听到他抛却了以往的誓言与父母定下的亲,即将与另外一个她所不知道,不认识的女人成亲之后,她竟然发觉自己很没出息地感到难过!

      不,她不该难过,对他的哪怕一点点心思都被自己压在看不见的深底了,不是吗?

      哪怕他是成亲也好,娶紫玉也好,即使后宫有了三千妃子,那也不干她的事,不是吗?她唯一要做的不是去找一个足够有能力帮助她去报仇的机会而已,不是吗?她与他如今唯一的瓜葛就是站在对立的两面,不是吗?

      可是现在,她很羡慕这些鱼,她感到自己被束缚住了,即使身逃开了,心却被牵绊住了,以为已经逃离了,却始终徘徊在其中,不得自由。

      脸上,微微有些凉意,她抬手一抹,却不料摸到了水痕,她竟然哭了,她很少哭,现在,为什么哭?为了一个谎话连篇,在别人的命令之下冒充别人的人吗?

      还是,为了自己曾经放下的情呢?

      “啪”地一下,她突然感觉到肩上一沉,猛然回过头,瞧着近在咫尺的脸庞,差点一头栽下池子,急忙双手抓住小树,稳住了身形,急急开口道:“玉菱公主,你吓我一跳!”胸口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呢。不过好像也是这一下,让她脑海中的这些情感,顿时飞散了。

      玉菱公主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她:“公主,我已经喊你很久啦,你都没有理我呢。你在这儿干什么?喂鱼吗?”

      她不好意思地轻轻笑了,说道:“没有……”

      玉菱公主跟着坐在她身旁,双手托着下巴,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满脸的诚挚:“宜宁公主,我已经听皇兄说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是人都会变的嘛。我是绝对站在你这边的哦,那个忘恩负义的人就让他去好了!我们才不要理他呢!”

      她稍稍愕了会,才听出来,玉菱公主是在安慰自己,忙道:“我没有在想这件事——”

      然而,她的否认立刻被玉菱公主打断了:“撒谎不好哦,我都看见你哭了……不怕不怕,哪天我再见到他,一定帮你好好地打他一顿,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不,应该一脚踹他下河沉下去才对!这样才解气!”

      对于这样毫无戒心的关心,她不知如何回应。这样的姑娘,如果阿孟还是要利用她,不免让人感到有些难过了。她感动得拉了拉玉菱公主的手,说道:

      “我没事,真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还是将来比较重要——”

      “嗯,你说得对!”玉菱公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正要再说什么,却听得有人叫她,她急忙回过头,“皇嫂?”

      她跟着回头,瞧见不远处一名宫装女子款款而来,身材高挑,眉目流转,非常漂亮的一名女子。只见她走到了两人面前,对着玉菱公主说道:“公主,皇上让你去一趟,说是有事情说。”

      玉菱公主瞧了眼她,才拍拍手站起来:“哦,我知道了——啊,公主,这位是云妃娘娘,这位是兆国的宜宁公主——那么我先走啦……”

      看着玉菱公主飞奔而去的身影,云妃娘娘才收回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道:“你就是那位宜宁公主啊。”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敌意。

      她不解自己为何上了此人的黑名单,但也不好表现出什么,点头道:“正是,云妃娘娘。”

      云妃娘娘的表情顿时如晴空万里之上,忽然飞来的一朵乌云一样,让她看得有点儿些微怯意。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一手紧紧抓着身边的小树。

      “宜宁公主,你不好好在兆国呆着,跑到黔元国来做什么?”

      “这个……”她这两天,是不是遭受了诅咒?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对她咄咄逼人一样的对待?除了善良单纯的玉菱公主,好像其他人都拿她当成了某个物品一样。

      云妃娘娘逼近了几步,冷笑了起来:“哼,样子倒是装得像啊……”正说着,忽然伸手推向她,而她毫无防备地再度后退一步,结果却发现身后就是池子,如果再退,整个人就要跌下去了——

      好在,有人出手挽救了她。

      “公主。”

      她及目望去,心头松了好大一口气。

      怀王齐宇正含笑走了过来:“云妃娘娘。”

      云妃娘娘看到他的出现,忿忿地一跺脚,转身就走了,不留下只言片语和一个解释。

      她赶紧上前几步,离开了危险的范围,拍了拍胸口,后怕地感觉到刚才好像当真要被当成敌人抹杀了一样,不免感激地望向齐宇正,道:“多谢怀王。”

      齐宇正好笑地摇头看着她:“公主殿下,你怎的如此狼狈?”

      她愣了愣:“你说什么?”

      齐宇正将手盘起在胸前,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你可知为何刚才云妃会如此对你?”看她不解的模样,便告诉她道,“就是因为你昨晚陪着皇兄夜游御花园,所以现在整个后宫里都炸开了,她们都想要知道究竟你是何方神圣,竟然会入了皇上的眼——不过,我们这位皇上是漂亮的女子都会看上眼也就是了。”末了,他很不客气地说起皇兄的背后话来。

      她是怎么也料想不到自己不过是被逼着去御花园,为何在后宫之中竟然成了那些妃子的眼中钉:“那可真是冤枉了。”以后她不但要处处小心地酝酿着未来的路,还得要提防着暗处随时伸过来的手么?

      “冤枉不冤枉,那可就只有老天知道了……”齐宇正低低地自言自语。

      她狐疑地抬头:“什么?”她分明听见了,他话语里的冷嘲热讽。

      “没什么,”齐宇正说了一句任何人都会出口的推脱之词,然后道,“不如这样吧公主,你嫁给我,成了怀王王妃,那么不管什么人都不敢拿你怎么样,这个办法如何?”

      所以,她是很适合开玩笑的对象?

      “如果我说好,你会如何?”

      齐宇正稍稍楞了会,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眯起眼,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笑开了,对她说道:“如果你同意了,那么我想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无言望着他,无法从他那双带笑的眼眸里,看到什么东西。所以,她来黔元国的目的,被眼前这人知道了吗?那么,德帝也是因为那样,才提出了如此荒唐的话么?

      “公主,说出你的目的,不如我来帮帮你,如何?”

      “……”

      “帮我?”

      小池边,面对着笑得让人无法察觉到那笑容背后有何深意的齐宇正,她愣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齐宇正在向自己提出一个交换条件。

      “你,要帮我什么?”

      齐宇正耸了耸肩:“公主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相反的,我要什么,公主也能帮我拿到,这就是互相帮忙。各取所需。”

      她当然听得懂“各取所需”是什么意思:“你认为我要从黔元国拿走什么东西吗?”

      齐宇正掸了掸肩,慢条斯理地说:“不是吗?”

      她沉默了,凝视着眼前的人,考量他说的究竟有几分是真心,有几分是试探,还是完全不过是在设下一个圈套,等着她往里头钻进去,最后再也出不来?

      她是无法猜透宫中各人的心思,单纯又愚笨,可是让人利用这件事,让人当成傻瓜耍这样的事,绝对绝对不要再做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就如同我刚才说的,我们合作,至于不是么,”齐宇正轻笑了一下,“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公主尽管去伤心难过,当一个被抛弃的弃妇,遭人耻笑吧。”

      她不得不咬紧牙,才不至于让自己冲动地跳起来。眼前的人,好像跟初见面时,坐在玉菱公主身旁的人有了千万个区别的变化。为何她会以为他如玉菱公主一样性格爽朗呢?那样的外表,不是正如德帝一样,让人无从察觉到,他心里正在盘算着什么吗?

      他的提议,究竟是利用,还是陷阱?她无从分辨。

      就在她在揣测之时,齐宇正的声音幽幽地响起,他说:“曾经有一位女子,与她的恋人生死相许,却在一次宫宴上,被当朝的皇帝看中了,硬要了去做妃子——从小到大,她的恋人有什么,皇帝就会抢什么,到如今,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人抢的……”

      她怔愣着,听他淡淡的话音飘落,好像是落在湖面的雨滴,轻轻地激起涟漪。他,是在诉说谁的故事?他自己的?他口中的皇帝,又是谁?

      “所以,你是在说什么?”

      齐宇正收回望着前方的目光,看她一脸平静的表情,忽然笑道:“你,竟然不感动?”

      “感动?”为何?

      “我当真是找对了人吧——”他幽然叹了口气,忽然正色地再度靠近她,声音低了几度,说道,“现在,我就与你做个交易——皇兄看中你,要你去做妃子,而你的心上人不是要娶别人了么?你难道不想报复么?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助我拿到我要的东西,你就可以帮你报这个负心之仇。”

      如此直截了当的说明,她再不明白就是傻瓜了。

      现在的情况是:齐宇正对自己的皇兄怀恨,而她是极有可能下一个走进后宫,成为德帝的枕边人的人,所以他在向自己寻求双向的合作。但是提出的条件却有些令人感到想笑。报仇?她要的报仇,怀王能够帮助她吗?她并不觉得,甚至,总感觉一切不过是他在开的一个玩笑而已。

      玩笑,笑一笑便过去了。

      是真的,那么她会觉得齐宇正想得太单纯。可是,会不会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她帮到了他之后,他反过来会回报自己?

      她心里当下给了答案。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哪怕是齐宇正故事里的主角就是他们,他怨恨德帝,想要报复,想要让这位给自己深深伤害的皇帝一个反击,可是,她和能够得到保证,成功之后,他一定会回报自己?如果她是被黔元国的某个人抛弃也就罢了,她要报的仇,是在兆国,两国相争,齐宇正承担得了吗?

      “所以说,你想我帮你什么?”她需要知道,自己是不是成了他们兄弟相争中一个突然闯入的棋子。

      齐宇正摇摇头:“你答应了,我再说。”

      “你觉得我会为了一个负心人,搭上自己的一辈子么?”

      “别人我不知,但是你——”齐宇正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相信自己没看错。”

      不,他看错了。

      她心里自嘲地笑了笑,随后转个身,望着面前平静的水面,冷冷地说:“我不觉得你的皇兄会笨到不会发现我的目的,所以我即使帮你,也几乎是以卵击石一样,根本没有几分成功的把握,这样你也愿意?”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她回头望着走到身旁的他,他的侧脸上是志在必得,是无法控制而满溢出来的愤怒,压抑的愤怒。她小心地收起自己的疑虑,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帮你……”如果造成他们兄弟的嫌隙,那么她也算成功了一些吧?可是,这么做,她有什么好处?是在黔元国得到了一个同盟么?她并不这么觉得。可是如今也算是有一个机会,有一个她可以反败为胜的机会。

      于是,她与怀王达成了同盟。她帮他接近德帝,寻找可以找到某样东西的机会。

      但是,她心里也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按照齐宇正想要的方向走,但同时,也是她想要走的方向。从德帝那里,她或许可以找到对付紫鸢的办法。

      紫鸢和奚霖听命与黔元国,必然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对方手上,否则如今一介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有什么理由要听命一个小国的人的话?她无法想通。

      即使是从小被培养去做了奸细,那么如今紫鸢已经羽翼丰满,完全可以不听命与别人,她一个人就可以将整个兆国翻过来,何必当个傀儡呢?如果两国打起来,弱小的黔元国只怕是抵挡不住兆国的攻势。

      奚霖那方面,也是一样。

      所以,她始终觉得,他们两个人定然是心甘情愿被操纵之下,隐藏着不得不为之的秘密。她很想要知道。到时候如果能够把柄落在她手里,她要报仇岂非轻而易举?

      想到这里,哪怕是齐宇正刻意为之,她也觉得跳下去也无妨。她并非是要对黔元国德帝不利,因此危险性不大才对。更何况,她拿到了解身上中的毒的药。

      看着手中的小瓷瓶,她犹豫着是不是该喝下去。

      这是齐宇正给她的,当得知她中了毒,而功夫全失的时候,齐宇正笑说难道主仆两个中了同样的毒么?她问起,才知阿孟的毒被解了。

      她由此深知,奚霖也好,紫鸢也好,紫玉也好,顾大婶也好,他们全部都是听命于黔元国的人。

      只是,这药,是真,是假?是另一种毒药?还是她喝了之后,也如紫鸢和奚霖一样,都成为了无法自主的人?

      她想来想去,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去喝。

      正在这时,门忽然被敲了两下:“公主,是我。”

      她听得是阿孟的声音,将瓷瓶随手放在桌上,站了起来走去开门。门一打开,阿孟面色凝重地跨了进来,见到她后,似乎咬牙忍着不立刻发作出来。

      “怎么了?”找她有何事?

      阿孟紧抿着唇,不发一语,就是背对着她,也不动。

      她感到很奇怪,明明是他来找她的,为何一句话都不说呢?瞧他进门的样子,似乎很生气,可是生气又不说,怎么让人应付啊。

      “阿孟!”她提高了声音,再度唤他一声。

      阿孟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她,双眼之中满是凝重之气。他呼吸沉沉,面色难看,过了好久,才张了张口,又过了好久,才终于说了第一句话:“我决定答应。”

      她眨眨眼:“答应什么?”没头没脑的。

      “答应当黔元国的驸马。”

      她听了,这才知道,阿孟为何进门之后,是那副沉重的表情:“你、你答应了?!”她十分震惊。她多希望听到的是假话,玉菱公主那么单纯的人,阿孟这么做,难道没有考虑过她的幸福吗?“你是不是要利用她?”

      阿孟咬了咬牙,没有答话。可是沉默却代表了承认。

      她一时之间无法站立,不得不挨着桌子坐了下来。阿孟站着,凝望着她,眼眸里是她无法察觉的疼痛。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做?我说过了,玉菱公主她是个好人——”

      “你也是好人。”阿孟阻止道,“可是他们有考虑过你么?他们一个个伤害你,杀了你的亲人,夺了你的信任,你最后剩下了什么?”

      她猛地抬起头,注视着阿孟愤怒的脸孔,说道:“正因为这样,我才不希望你那么做!你利用了她,岂不是就跟那些人一样了吗?你希望我以后都用看他们的目光来看着你吗?”她感到心里有些儿沉痛。

      阿孟听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颓然地轻声说道:“结果,你考虑的,还是别人,我不过是……”他没有把话说完,可是她却听见了。

      “阿孟……”她要说什么好呢?

      他掉过视线,不想看着她。

      她瞧他如此模样,除了无奈,还有无力。想了想,她说道:“阿孟,你如今不是我的护卫,所以你想怎么做,我也不好干涉,可是我还是要让你想清楚,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要报仇,也许还有别的路走,如果实在没有办法,那也只能说这事老天爷要我们这个样子,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天要亡一个人,哪会给他机会翻身呢?

      阿孟听着她的话,将目光又收了回来,凝注着她,深深地看着她,启口说道:“叶真,我不是你护卫,如果我不是你护卫,如果我是十几年前来到兆国看望出生的你的奚霖,那么如今,我和你会不会是在大苒国,会不会是另一种关系?你不必承受那样的苦,我也不会从小是个孤儿,我们两个,会不会——”他突然顿住了,闭紧了嘴,没有再说下去。

      可是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如果没有黔元国的计划,甫出生的她和刚三岁的他没有被抱走,没有经历那一切的话,他是大苒国的皇子,她是兆国的公主,无忧无虑,长大成人之后,他们两个会如长辈所愿,成亲做了夫妻。

      “可是阿孟,已经发生的事无从改变,你要娶玉菱公主,却是在造成另一个悲剧,不是吗?”

      面对她始终的反对,阿孟终于忍不住了,双手死死握成拳,压抑地道:“那么,你接近怀王,难道不是为了这个目的吗?难道不是悲剧吗?!”

      她一愕:“你——”他如何看到?又如何知道?不,她并不是接近怀王,而是顺着齐宇正的意,打算跳入一个不知道算不算陷阱的陷阱。

      “你用自己当筹码,去接近他,却不准我利用别人,达成目的吗?”

      他的沉痛,从话语中一个字一个字地传进她耳中,传进她心里。他的痛,是在痛惜她吗?可是阿孟又何尝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傻阿孟,我并不是出卖自己去报仇,我只是——”只是什么呢?她那么做,与阿孟所想的,分别在哪里?她不是正打算利用德帝对自己的兴趣,接近他吗?

      阿孟看着她,看着她难过的样子,慢慢走近了,想要伸手碰触她,却又硬生生顿在半空,无法落下。眼前的人,在他心目中,始终是兆国的公主,是他的主人,是他即使用最后一口气也好保护的人。可是如今,他却如何保护她?在他不在身旁的时候,她经历了那样的苦难。他如今在她身旁了,她却推开他。

      这样的痛,如何才能痊愈?他不知道,她也不会给他答案。

      “如果不这么做,那么你觉得,我们有办法报仇吗?”过了良久,阿孟才说话。

      她听了,却只有沉默。

      是啊,除了这个计策,他们还有别的办法吗?

      这一天傍晚时分,她奉德帝之命,来到御书房里。

      “听小妹说你近日不大舒服,没事么?”一边看书,一边抽空瞅着她,德帝非常有意地这么问她。

      她坐在一侧,原本是当成空气的存在,突然被问到,连忙答道:“没什么事。”她却奇怪,难道玉菱公主什么话都对这位皇兄说吗?还是德帝有空就去问她的情况?这似乎太过了一些。

      德帝听她这么说,放下手头的书,离开了御案,走过来,停在她面前,害得她飞快地站起来,吓到了。

      “你坐下,不用这么紧张。”德帝笑呵呵地伸手想要按住她的肩膀命令她坐下,却被她躲过了,看着自己的手落了空,他还是笑笑,说,“朕看你精神是不大好,看来我们两个还是比较般配的,不是吗?”

      面对这样有意无意地调侃,她不知如何应对,只是虚应地笑了一下下:“我其实还有事——”她正打算借辞离开,却被德帝一言给驳回:

      “朕也有事。”

      他能有什么事?不就是看书?将她晾在这里,好供他看书之余养一下眼么?别以为她没有瞧见他经常瞟过来看她。那露骨的视线,几乎可以在她身上烧一个洞出来了。她非常不舒服,坐立不安,可是又不能太过失礼地拂袖而去。

      有时候想想,自己何必这么委屈,可是也不好跟他将关系搞僵。毕竟自己身在人家的地盘上啊。

      德帝没有理会她脸上明显的苦恼,视若无睹地笑着,忽然走过去,从御案上取来一个小盒子,重新走到了她面前,将盒子打开:“喏,这个给你。”

      她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盒子里,有一块碧绿的玉牌,看样子就知道价值不菲,他,莫非是要送给她?

      “这是——”

      “朕给你的。”德帝笑得得意洋洋,好像将稀世珍宝赐给了她一样。

      她傻眼,急忙摇头:“皇上,我说了,我是兆国的公主,并非黔元国的妃子,您如此做,实在不妥。”

      “有何不妥?”

      她无奈地说:“你毕竟是一国之君,御书房是重地,我是异国人,来这里已经是逾矩了,如果是谈论两国国事也就罢了,怎会要这个——”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德帝“啪”地一声合上了盒子,沉了一张脸。

      “得了,不要就算了,朕一番心意,被糟蹋也就糟蹋了——”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御案前,头也不回地抛过来一句,“扭捏作态的人朕看得多了,也不差这一回——行了,朕要办公,你有事就走吧……”

      她几乎是呆呆地走了出来,根本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扭捏作态?她?

      她若是扭捏作态,就应该欢天喜地地接下他赏赐的东西,然后去交给怀王才对!

      她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不至于让自己被气到不行。然而,再一细想,自己方才是否真的做错了?那岂非一个很好的接近他的机会么?

      可是,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无用了。

      她只能等,等下一个机会。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刚走出御书房不久,就瞧见了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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