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桃花雪》多木木多

12、第 12 章

　　这天，卢定安在早饭时对范氏说：“上次高老说让五儿去高家玩，我看就今天吧。上午送她去，下午再接回来。”
　　等他走了，杨曼对范氏说：“衣服还没做好，我能出门吗？”
　　“你高爷爷家又不是外人？”范氏说。
　　哦，不是外人。
　　杨曼放松了。她第一次去高家时挺自然，但这几天知道得多了，才明白高家那就是世代书香，家里的每个人都是才子才女。她多少有些不自信，觉得去高家做客压力大。
　　“你也不必想太多。”范氏把她领回屋，给她挑了一件杏黄的裙子，再配上手镯头钗等。“上次去高家，见过的高家大太太的女儿高妙章，你还记得吗？”
　　“记得。当时我跟她说的话最多，娘也嘱咐过我嘛。”杨曼转圈让范氏看，“这样行吗？”
　　“行，把鞋拿过来我挑一挑。”范氏说，葡萄把这几天她们几个丫头给杨曼做的新鞋拿出来摆在榻上。
　　“你高家姐姐快出门了，已经订了亲，明天六月就要出嫁。是临洲许家。找你去就是让你跟她说说话。定亲的姑娘不能再像以前似的出门了，老窝在家里，你高爷爷也是心疼自己孙女。”范氏把话说得滴水不漏，杨曼就真以为她是去高家陪高妙章的了。

　　收拾好了，范氏派上两个下人赶着车，葡萄跟着去，再带一个跟车的媳妇，一个传话的小丫头，把杨曼送到高家去了。
　　杨曼好奇的看着自己出门的基本配置。葡萄跟着她坐到车里，前头一个牵马赶车的，车后还坐着一个。车旁跟着跑的是一个媳妇一个小丫头。
　　“弟弟们出门也带这么多人吗？”她问葡萄。
　　葡萄坐在门边，笑道：“这哪里算多？去高家咱们太太才只让我一个人跟着，要是去别的人家，姑娘身边要再添一个才够用呢。不然姑娘要是有事吩咐我让我去办，等我回来前，姑娘身边不是就没人侍候了吗？”
　　“两位哥儿身边，要是去高家就只用带书童，不让带丫头的。要是去别处，那就再带多带两个下人跟着，免得有闪失。”

　　换句话说，像杨曼这样的姑娘身边都是丫头，卢世丰和卢世禄身边都是小子。这才对嘛，那少爷出门带着丫头的，估计都有猫腻。
　　杨曼来了古代后就觉得眼前什么事都新鲜，要问要看要想。不然，她本来就跟这古代格格不入，如果不多想一想，就怕什么时候露了马脚，那就该呜呼哀哉了。

　　到了高家，先去给高老太太请安。上次她见高老太太就觉得她严肃，今天单独见更觉得严肃了。高老太太也不爱废话，不会见一个小辈就拉着亲热，而是简单问候了两句就让她去找高妙章了。
　　从头到尾最客气的一句话是：“中午留在这里吃顿饭吧。”

　　杨曼谢过，让一个婆婆领着出来了。
　　高妙章住的离高老太太不远。上回来，杨曼也只进了高老太太住的东院。高家大房住在南院，也是个四合院，形状是南大北小，看起来像个颠倒的‘凸’字。
　　要说这高家是真不小，单这大房住的南院就和卢家的内院一样大了。可高家有三个儿子呢，那不是四个这么大的院子？
　　杨曼想，如果卢家是住五十平的房子，高家住的就是两百平的。
　　果然这才叫豪宅吧。

　　南院有两个花园，大花园在主屋前，高妙章单独住在小花园旁的厢房里，据说是让她在这里安心待嫁。杨曼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在一片花海之中，一面圆形花窗后坐着一位俏美的少古代少女正在倚窗读书。
　　杨曼自惭形秽……
　　幸好高妙章是个非常体贴，非常温柔的人。
　　看到她来，就放下书非常高兴的过来陪她聊天，听说她来做客，高家老太太让她陪杨曼玩，也不觉得厌烦，还拉着她的手说：“我一个人正无聊，你来得正好。”
　　不过高妙章一是高家人，又是高文念夫妻养出来的女儿，她跟杨曼聊天，说起前天读的书，昨天写的诗，某某大家画的山水等等。
　　杨曼只好一直保持微笑。
　　……她总不能说那书她没看过，那山水画她也没看过，那诗倒是听出来是写春天花草的，只是联想到高妙章定了亲，她再看这诗就总觉得里面有待嫁姑娘的春情……
　　她也不敢跟高妙章讨论春情啊。总不能说‘我看你的诗里粉蝶恋春花，春花待粉蝶的意思是不是这个那个那个这个……’。
　　要是她也会借喻什么的就好了……这种情况不就是借物喻情嘛？书到用时方恨少……她少的不是一点两点……

　　高妙章发现后，小姑娘的脸红了一下下。杨曼顿时觉得高妙章还是很可爱的。她能理解的，小姑娘一个人在家，难得有朋友来找她玩，一时激动，就想把她喜欢的东西都告诉她。她又刚定了亲，可以说是萌芽状态，心里一定有很多感触，所以才会这样。
　　简而言之，高妙章刚才杨曼友人，高兴的有点失态了，现在她回神了，就不好意思了。

　　杨曼觉得自己也要付上一点责任，何况她比高妙章大，这个时候应该帮她把尴尬掩过去，于是提起两人一起玩游戏。
　　她想的是花牌。
　　高妙章果然松了一口气，扭头让丫头把她‘心爱’的玩具拿过来。当丫头把一个三尺见方的漂亮精美的盒子拿出来时，杨曼就知道坏了。花牌盒子再大三倍也不会这么大。
　　果然，盒子打开后里面是六个乌木制的孔明锁……
　　个个只有杏般大小，乌木油润流光，可见是常常把玩的，确实是高妙章‘心爱’的玩具。
　　杨曼拿起一个，她在现代也见过啦……但她从来没玩过……据说非常难……是考验人的智商的玩具……
　　她虽然觉得自己应该也是普通人水准的智商，但跟高妙章果然不能比……
　　人家真正的十四岁，比她这个二十的还聪明……干脆不要活了……

　　幸好她来的时候离午饭只剩下一个时辰了，撑过这一个时辰后，她和高妙章一起到高老太太的屋里吃了午饭，期间还又见了高二太太一面，之后几人一起陪高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再然后就告辞了，被高二太太亲自送到了二门外，坐上车回卢家了。
　　范氏就在家里等着她，见她回来问：“怎么样？”
　　杨曼笑眯眯的把高家夸了一通，“妙章是个好姑娘，我们很谈得来。”说她很喜欢跟高妙章做朋友。
　　晚上，等她睡了之后，葡萄到范氏的屋里来把这次去高家做客的事说了一遍。

　　卢定安和范氏躺在床上时，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唉，果然还是你看得准。”卢定安有些沮丧的说，“果然咱们五儿跟高家是合不来的。”丫头的话虽然只是平铺直叙，但还是能听得出来，杨曼跟不上高妙章，不管是书、画、诗还是别的，两人其实玩不到一起去。
　　“幸好没说定。”范氏也庆幸，又想起卢家老太太了，要不是她，女儿从小在临洲长大，怎么也不会跟高家的姑娘差这么多。可再怨也晚了，事过境迁，重要的是现在和以后。
　　“那就这样吧，告诉咱们女儿，去高家别太客气，想干什么可以直说，如果下回还这样，就以后让她少去高家吧。高老那边我来想办法。”
　　卢定安想，不能老让自己的孩子去高家找打击啊，打击来打击去，孩子没了自信，变得畏缩了怎么办？他觉得杨曼现在挺好的，爱说爱笑，跟弟弟们相处的也好，对他和范氏也亲近孝顺，再好是锦上添花，就这样下去他也能给女儿找个好姻缘。
　　“那我可听你的跟五儿说了。”范氏道。
　　“说吧，我还能不向着咱家姑娘？”卢定安笑，可他见范氏好像还是有心事，就问她：“怎么了？还有什么为难的事？”
　　范氏叹气：“我觉得吧……五儿还是跟咱们客气。在老家时我就觉得孩子太听话了。以前她老跟我别扭着，连见都不愿意见我，远远的看到就躲开，我去看她，能关着门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
　　卢定安拍着她的背。她说：“现在是好了，可我觉得孩子太懂事了，反而透着一股客气劲。自从老太太没了以后，你见她闹过脾气没有？不但在咱们跟前没有，跟两个小的也没生过气红过脸。”
　　范氏心里清楚，以前卢五儿对两个弟弟可没什么好印象。在她眼里，爹娘都只疼爱弟弟们，范氏就是为了两个儿子才把她扔在老家，一直没去接的。她也听以前的卢五儿跟卢家亲戚说过‘如果我是个儿子，看他们还敢不敢把我丢下’这样的话。
　　她倒没想过现在的杨曼是不是心机深沉，能憋着坏心眼一憋三年。她在看人这方面还是挺有自信的，所以她只是认为老太太一死，给卢五儿的打击太大了，所以现在的‘五儿’才这么懂事，一点不高兴都不敢说。
　　“咱们都是一家人，我看五儿跟世丰、世禄是真心的。”卢定安说。
　　“所以我倒不担心这个，我是担心女儿一直跟咱们客气下去，以后在婆家受了委屈也不敢说。”范氏翻过来身，看着卢定安说：“像这次去高家，她明明跟高妙章说不到一起，回来报怨两句才对嘛，可她回来就是一直夸高妙章，要是没把丫头叫过来问清楚，我还以为她真跟高家大姑娘交往得不错呢。”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让五儿跟你撒娇嘛。”卢定安笑了。
　　“五儿本来就该跟我无话不说！我是她亲娘！她应该相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护着她！”范氏说。

　　范氏和卢定安不看好这对小姐妹的新友谊，倒是高妙章跟杨曼玩了半天，心情变好了，吃饭也香了，晚上睡得也好了。高文念和妻子孔氏特意问过女儿，高妙章继承了高文念不会道人长短的本事，所以说起杨曼只是一个形容：“女儿看五儿姑娘倒是个安静的人，不太爱说话。”
　　孔氏就道：“看来是个规矩乖巧的女孩子。”
　　女子安静不爱说话，这是优点。孔氏就理解为杨曼是个‘规矩’乖巧的，这个‘规矩’是她印象中的女子的‘规矩’。
　　高文念比孔氏好一点，想得多一点，深一点，就叹道：“当年卢兄刚来家的时候，也是这般安静。我想那卢家姑娘是让卢家老太太带大的，十多年不曾见过父母兄弟，是个可怜人啊。”
　　他直接把杨曼的‘安静’和‘不爱说话’理解成羞怯，胆小，可能再加一点心思细腻，敏感多情一类的形容词。所以他觉得杨曼‘可怜’。
　　总之，高家这一家三口倒是对杨曼的印象都不错。
　　就算高妙章隐约察觉杨曼是对四书五经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但高家家训中有一条就是不可持才傲物，说明白点就是不能因为自己懂得多就看不起别人。高妙章反而想，今天是她做得不对，应该让卢家姑娘尴尬了，亏得她还没发脾气，真是个心宽量大的人。希望她不会觉得她太高傲，故意拿她不懂的来欺负人。下回再见面，她们就谈女红针线吧。
　　高妙章下定决心再见到杨曼，肯定不说一句书里的东西！

　　杨曼这边也下定决心，下次去高家就跟高妙章说女红绣品。说起古代女子的本事，她也就女红针线是经过范氏下大力气教的，最有把握！她是真想跟高妙章当朋友的，既然当朋友，就要表现出她的长处来。要是两人一直说不到一起，这朋友肯定没得做啊。
　　要找两人都会的来聊天才行。

　　隔了半个月，高妙章想再请杨曼到家里玩，一是她寂寞了，二是想弥补上次对杨曼的失礼之处，决心这次一定让杨曼在高家玩得开心快乐。
　　范氏接到高家老太太说想接杨曼过去玩的消息后，特地把杨曼叫过来嘱咐了一遍。
　　“你到高家不必太客气，想玩什么就玩。”她怕杨曼在外人家里张不开嘴，特地让葡萄带了一幅花牌给高妙章当礼物，想着这回应该不会玩那些杨曼不会的游戏了。
　　杨曼也准备了很长时间，从高家回来后特地描了十几张绣花样子，花鸟虫鱼，小猫小狗应有尽有。
　　还是上次的那些人陪着，杨曼第二次去高家做客。
　　高妙章也做了万全的准备，把她亲手做的觉得不错的绣品都找了出来，还有收集的绣花册子，她的母亲孔氏和高二太太陶氏都让她给借了个遍，所以杨曼来了就看到桌子的最显眼处摆着十几本精美的绣册。
　　果然这才是她们能聊得起来的东西！
　　杨曼高兴了，高妙章看到她看到绣册后眉眼一亮也松了口气，两人就坐下来从欣赏绣册起，到拿出自己的得意之作给对方品赏，然后一人选定一张绣图，坐下开始绣起。

　　等这次杨曼告辞的时候，两人感觉都挺好，今天过得又轻松又愉快，还约定下月十五再见面，到时就看谁绣得好。

　　杨曼回家后，范氏赶紧把她叫过来，一看脸上还带着笑，就知道今天去高家玩得还不错，再听两人都做了什么，杨曼把她在高家没绣完的手帕拿出来，范氏看了以后，指点了她几个地方，笑道：
　　“这几天你可有活干了，不好好绣得话，等下回见面可丢脸了。”范氏本来是说笑，说完就后悔了！
　　杨曼下意识的就要表决心：“我一定会好好绣，不会丢了卢家的脸……”话音未落，范氏立刻截断她的话道：“不用太在意！你们小姐妹玩闹，不必争这个意气。绣好绣不好的有什么要紧的？”说完慈爱的摸着杨曼的脸说，“娘的五儿只要开心就行了。”

　　杨曼被范氏的慈母之心感动了！都说慈母多败儿，范氏在宠她这方面，真能养个败儿出来。
　　……她白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不说报答，至少要让范氏不要为她操太多心。
　　何况杨曼也有争口气的意思。她一个成年人，学识不如高妙章倒算了，到底人家是积累了十几年，只是绣一方手帕，不求技术有多高超，绣得漂亮、整齐她总能做到吧？
　　于是回屋后杨曼就跟这手帕死磕起来。

　　葡萄、石榴等丫头怕她劳神伤了眼睛，一头去告诉范氏，一头时不时的想办法让她起来动一动。
　　范氏见女儿这么要强，不忍阻止，就告诉两个儿子，有空多去找姐姐玩，她这边也是一天叫杨曼过来五、六次，一会儿有好吃的，一会儿有好玩的，一会儿看新首饰，一会儿看新衣料。
　　这段时间，杨曼每天都被葡萄她们叫起来亲手喂鸟，看小鸟会衔花了，看小鸟会跳到人手上吃东西了。卢世丰和卢世禄则是照三餐过来，世禄说姐姐来看我写的字，世丰说在街上买的小玩意，姐姐喜欢吗？
　　就连卢定安知道了以后，很大手笔的买了礼物送给杨曼‘奖励’她。
　　是一面黄铜雕花的水银妆镜，镜面大概只有一只手掌大小，她这里是一面小的，范氏那里得了一面大的。
　　杨曼于是第一次看清卢五儿长得什么样。

　　她面庞有点圆润，要在现代这叫大饼脸，在这里形容为面如满月，是有福之像。一双浓眉乌黑，放在女子脸上有些过了。她发现这眉毛和卢世丰、卢世禄的一模一样，都是又黑又粗的浓眉。
　　眼睛又圆又亮，还是双眼皮。
　　鼻梁又直又挺，嘴巴红润，唇型饱满立体。
　　皮肤白里透红，脸上没有小痣也没有雀斑。
　　杨曼捧着脸照镜子，除了这张脸看着明显幼小稚嫩刚刚初中以外，其它一切都很好。
　　凭心而论，卢五儿不算特别的美女，但面容清秀，五官端正。
　　她以前是觉得卢五儿大概长得就像范氏的小号，现在再看，卢五儿可能更多的是随了卢定安，范氏的优点只继承了脸型。
　　可范氏看起来就是端庄明丽型，到卢五儿这里充其量就是个清秀型。

　　杨曼以前一直挺同情卢五儿的，这个可怜的姑娘成了婆媳斗争的牺牲品，到死也没感受到父母兄弟对她的爱。现在看到这张脸，更同情了。
　　说不定……卢五儿其实也很不自信，怕范氏和卢定安不喜欢她吧。她不是男孩，可以用学识和前程来为父母争光。从卢老太太对卢五儿的教养来说，大概也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卢五儿肯定希望让范氏和卢定安一看到她就喜欢她，或者为丢下她而后悔。
　　偏偏她长得不算漂亮，也不怎么像范氏。
　　杨曼想起刚在卢家老家的屋里醒来时，卢五儿用的喝水的杯子都是整块玉雕出来的玉杯。一方面是因为卢老太太的宠爱、移情和弥补，另一方面这个女孩可能也想用这些东西来撑起自己的气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