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阳道壹号》莫 离

20、20 end

　　那之后我再未见过周吉。城市拥挤，七百万人在此熙熙攘攘，人海里一滴水，湮灭无踪。

　　生活在彼此刻意的经营下开始了平静而温情的一面，掩盖住背后的千疮百孔。
　　孙幼庭如今行事越发低调，逐渐以遥控指挥替代亲力亲为。每日早早便回到落阳道，喝一碗厨子煲下的汤水，然后饶有兴致的在那里看我写教案课件。
　　他似乎很满意于这种状态，一两个礼拜才回次那边。他太太也很少电话过来，偶尔有事也是三言两语，看得出还是赌着气的。我于心太过不安，只得反复提醒他多回去看顾妻儿。
　　我俩选择了自私。终究还是对不起这个无辜的女人。

　　许是寂寞吧，孙太婉仪辞了公职，开始社交名媛生涯。上等的容貌谈吐，配合挥金如土淡然一笑的行事风格，很快成为波场红人，派对皇后。孙幼庭又帮她买了个慈善基金董事的衔头，用各种活动填补时间。
　　他们依然是夫妻，纵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貌合神离。然而一旦有正式场合需要携手出席，依然当仁不让的正装扮相面带微笑牵手曝光，偶尔独子思明还会一同出席谋杀菲林。
　　是的，孙幼庭唯一的孩子，他替他取名思明。

　　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是在两年后的一场婚礼。
　　陆绍棠的婚礼。

　　分居期满后，陆绍棠与沈南希解除婚约，并将女儿的抚养权拱手相让。恢复单身的陆氏持有人立刻成为多方争夺的焦点。然而他最终选择的再婚对象却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自己公司的一位低级职员，样貌家世都非常普通的华裔年轻女子，学历良好，寡言内向。没有人知道他们如何走到一起，然而他是真的要再婚了。
　　婚礼办得并不高调，不过该有的礼数都不缺，一些场面上的人物也都在应邀之列，孙幼庭作为孙氏掌舵，自然需要携家眷出席。
　　我作为庶出旁支，也收到了请帖。犹豫许久，决定过去送份贺礼应个景便回来。能不打照面就最好了。
　　我去表行挑了一对金表，然后自行开车过去。故意到的迟些，中途悄悄进去，把礼物托工作人员转交，便准备离开。出门时候，眼角无意间略到门厅角落里，一个穿粉色蕾丝小公主裙的小女孩怯生生立在那边，表情像被遗弃的小狗。
　　忍不住上前蹲下，柔声说：“你好。”
　　她看看我，黑玛瑙似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但是抿着嘴不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带你来的大人呢？”一面想谁这么粗心。
　　她的表情很委屈，眼睛眨了眨，两大颗眼泪就掉了下来，但是依然倔强的不说话。
　　我微笑：“你是哑巴吗？”
　　“你才是哑巴！”这一招骗小孩子果然万试万灵。
　　我笑了：“好吧，你不是哑巴，叔叔向你道歉。你妈妈呢？”
　　“送我过来就走了。”
　　“那你爸爸呢？”
　　她扭头看看门里，瘪瘪嘴，哭的更凶了，一面用手胡乱揉着眼睛。
　　我愣了一下，忽然浮起一个猜测，于是试探的轻声问她：“你是不是叫宝儿？”
　　“你怎么知道？”
　　我在心里叹口气，只得说：“在你只有这么点大的时候，我就见过你呀。”
　　“宝儿！宝儿！”终于菲佣模样的人寻过来，“叫你不要乱跑，怎么躲这里来了？这位先生，多谢你看住她！”
　　我起身，对她板起脸：“这么小的孩子无人看护，万一出事怎么办？”
　　她噎了一下，估计不知道我是谁，也不敢反驳，只得牵着宝儿默不吭声走了。小女孩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我，两腮上还挂着泪痕，一下一下吸着鼻子。
　　我立在那里发了会儿呆，这才慢慢转身离开。谁料想一转身腿上便撞到一个什么，低头一看，是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男孩，穿着特制的小小西装，憨态可掬的样子，手里捧着婚礼上常见的心形气球，估计是跑得太快撞上了。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思明！小心！”
　　我抬头，正对上孙太太焦急的眉眼，她看到我，明显也楞住了，但是很快就恢复过来，上前牵住小男孩的手，正眼也不瞧我，只低头说：“妈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跑，小心摔跤，就是不听话！”一边牵着他往里走。
　　原来这就是孙幼庭的孩子。
　　我忽然有种错觉，自己在这世上也许根本就是多余的存在。
　　抬眼看着这对母子的背影，视线跟过去，大厅内衣香鬓影，歌舞升平，仿佛这世上从来都是这般幸福美好，过去三十年种种秽恶都是梦里浮云。
　　仿佛心电感应，人群中，遥遥的我看到两个男人几乎同时转过头来。孙幼庭一脸关切，而他身后不远处的陆绍棠，神情黯然，见我望向他，立刻便转开了脸。

　　“明明？”我听到孙幼庭在唤我。冲他摆摆手，我转身离开。

　　已经很多年未飙过车了，如今我开的是灰色福特，街头最常见那种，低调，稳妥，安全。
　　夜风清凉。摇下车窗，让熟悉的略略潮湿的气息在脸上肆虐。
　　那些年少轻狂的岁月，终究是过去了。那些曾经以为撑不下去的日子，最终还是过下来了。如今我活的很好。
　　自私的人往往都活的很好。

　　落阳道的路灯多少年来依旧照映这方天地，世事变迁仿佛与它无关。
　　我停下车，头靠着车窗，把自己浸在这微微橘红的灯光里，任由往事如电影胶片般一格一格迅速闪过。
　　画面最后一帧，定格在落阳道尽头，飘飞的落叶里，孙幼庭从身后抱着我，轻声说：“明明，不管你是否相信，孙幼庭这一生，只爱过一人。”
　　点起一支烟，深吸一口，嘴角泛起自嘲嘲人的微笑。
　　孙幼庭，我没有告诉过你，其实，陆明，又何尝不是呢。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