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阳道壹号》莫 离

19、19

　　孙幼庭的状况一日好似一日，甚至主动提出搬回去休养。
　　孙太太放下手里的鸡汤，微笑道：“也是，家里不但清净，更自在些——我这就吩咐他们把宅子收拾一下。”
　　孙幼庭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不，我回落阳道。”
　　我正削苹果的手抖了一下，连贯的果皮断了下来。抬眼看看他，又看看脸色发白的孙太太，想了想，温和的说：“我同意孙太太的，你这样子，还是回去住的好，她照顾你也方便。况且，落阳道的宅子空了多年，一时怕是不能住人的。”
　　许是病中虚弱，孙幼庭表现出少见的孩子气的固执：“不，你陪我回落阳道。”
　　看得出孙太太的自我抑制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她有些颤抖的倒了一碗鸡汤，轻轻放到桌上，然后默默走了出去。
　　深吸一口气，我继续对孙幼庭好言相劝：“别这样，你太太很不容易，这些天为了你的伤势熬的心力交瘁，你就别再伤她心了。”
　　他看着我，慢慢说：“早晚要伤心，又何必拖这一时。”
　　长久的沉默。
　　无奈，我只得说：“过些天我就要回英国，有你太太照顾你，我也好放心。”
　　“明明，你又要走？”他握住我的手，神情有些吃惊。
　　我笑了：“那边的一摊子总要处理吧？工作要辞掉，房子或租或卖，还有车子……”
　　他如释重负的呼一口气，却把我的手握的更紧。

　　回研究所递交了辞职报告，与直属领导长谈许久，最终他收下了辞呈，不无遗憾的说：“陆，如若哪天后悔，欢迎回来。”
　　这个老好先生，我感激的看着他，诚心诚意再次道谢。
　　与同事们一一道别，颇多不舍。英国人交往讲究受礼自持，尊重他人私隐，无人追问你缘由去向，反而轻松。下班后众人去到熟悉的小酒吧里把酒一番，倒是自己回顾这些年，感慨良多。
　　然而，既已下决心回去，再不舍也只得舍弃了。

　　半个月后的傍晚，再次踏上落阳道小径，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物，竟有一种前世今生的恍惚。
　　兜兜转转这些年，终究还是回到这里。也许这就是命吧，我不愿挣扎，也不想逃了。

　　去律师处签了更名纸，孙幼庭坚持将落阳道壹号与贰号皆过户到我名下。他说：“明明，别怪我自私，只想找个什么东西绑住你，从此留在我身边。”
　　我看着他，百味杂陈，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轻拍他的手，以示安抚。

　　两所大宅均空置多年，须得好好收拾一下才能入住。孙幼庭派了助理跟我回去探视，一一记录需求。
　　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住回壹号，只是内里格局装修需要大动干戈，务将少年时某些记忆抹除。自己也知道这纯粹自欺欺人，但也认了。
　　助理小姐非常精明能干，并且，懂得缄默的智慧，不该问的绝不多嘴，不晓得孙幼庭花了多少薪水才请到这般人才。
　　找来业内颇具口碑的设计与建筑公司，不惜重金改头换面。摒弃全部奢华浮靡，换成简洁开阔风格，色调以黑白灰为主，材质则力求舒适为上。一切沟通都很顺畅，确认效果图后便开始施工，自有专业监理全程把关，我很少过问。

　　事实上，我在忙着找工作。
　　重新做了简历，然后找了几家学校逐一投递，一个多月后顺利在某私立中学谋得教职。孙幼庭虽有些啼笑皆非但也由得我去。
　　我有些尴尬：“总不能三十岁不到就开始混吃等死吧？念了这么多年书，拿来哄哄小孩子也好。”
　　他笑了：“据说利兹卡尔顿新来的总厨技艺不凡，为庆贺陆大博士顺利入职，今晚赏脸一起用餐？”
　　我想了想：“可以，不过，我请你，好不好？”
　　他挑挑眉：“这样好事？那我决定要顶级菲力牛排配拉图庄园陈年红酒。”
　　白他一眼，我冷笑：“没关系，至多把你留下来刷盘子。”

　　他最近好像特别忙，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已经事务不断。一餐晚饭时间，接了许多电话。到后来他自己都有些烦躁了，沉声告诉对方视情况自行处理勿复打扰。我看着他，安慰道：“若有急事，你且去处理，不用管我。”
　　他想了想，笑道：“没关系，已经做的差不多了，这点小事都搞不定，也别在我手里吃饭了。”一面忽然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招手叫来服务生，新开一支红酒：“明明，为好事成双——”
　　我思索了一下，所谓的好事成双大约是指他的大难不死，以及我的屈服归顺。于是依言举杯。
　　顾及他的身体，未敢贪杯，不到两小时便结束晚餐。他让司机先送我回暂住的酒店，一面闲闲道：“前次问了艾米，她说宅子工程已近收尾，不久就能搬入，你也不用再委屈住酒店了。”
　　我笑：“数千元一晚的酒店，我都觉得肉痛，也只有你会嫌委屈。”
　　他也笑了：“改日我陪你回去看看，顺便验收成果。”
　　“也好，记得带上支票簿。”我眨眨眼。
　　他大笑。

　　隔日，他果然来接我回落阳道。坐进车里，看到他正津津有味阅读报纸，不由奇怪：“什么新闻看得这样认真？”
　　他笑而不答，却伸手把我揽到怀里，在额头亲了一下，然后悠悠握住我手，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路上无聊，随手抓过报纸，翻到新闻版面一路看下来，角落里一则消息篇幅虽短，莫名的心里一动：前日一艘小型货船无故沉没，船上人员离奇失踪。打捞出水后，警方在船舱夹层搜到数十公斤高纯度□□并少量枪支。由于事发公海区域，两国间正协商处置，不排除国际刑警干预的可能云云。
　　抬头看看他，孙幼庭依然闭目养神，看不出一点端倪。
　　我在心里叹口气，默默将报纸搁到一边。

　　助理小姐同建筑公司代表已经在大宅恭候多时，见到我们，立刻迎了上来，我霎时楞了：竟然是周吉！
　　他也看到了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捧着文件夹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隔了许多年，孙幼庭估计已经认不得当年曾被他用枪指着头的青年，他只是礼貌的向对方点头示意，一面将脱下的外套递给身后保镖。
　　我低下头，深呼吸，然后重新抬头，已经调整好表情。
　　助理小姐面带微笑快步上前引导：“孙先生、明少，请随我来——”
　　跟在孙幼庭身后，脚步沉重，慢慢往前走，擦身而过的瞬间，仿佛看到周吉眉头纠结，无声口型：“明明……”
　　心下酸楚，一个踉跄，保镖忙扶住我，我轻轻推开：“谢谢，我没事。”
　　工程质量无可挑剔，孙幼庭爽快签字。助理小姐背身长呼一口气。我托言学校有事，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