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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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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最好的结局当然就是世界毁灭,至少对作者来说,可以省却很多笔墨。因为晖消失了,巫都消失了,清水消失了,连肃啊、石头啊……都消失了。整个世界都没人陪你玩了,还有什么悬念需要解释?啥都不必解释了。
可惜的是,世界没有毁灭,甚至于没有发生任何微小的变化。作者只好受累继续往下写。这个故事的真实结局是这样的……
祭台上女子眼中的光亮忽然消失了。她按住胸口,似乎呼吸十分困难。肃惊道:“你的心脏……”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牢牢地按着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袖。
正在这时,听到有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空中楼阁已经是一片残垣断壁。废墟中,石头和晓茜当先奔了上来。估计晓茜一发现清水不见了,就联系石头搭了下一班飞机赶过来了。
看清楚祭台上的人,晓茜甩手给了她一个重重的耳光。肃连忙扶住她,对晓茜怒道:“王晓茜,你干什么?”晓茜完全不理肃,指着祭台上的女子,气呼呼地说:“知道我们那样的关系,在北京叫什么吗?发小。哈哈,我也是听一同学说的。可是你能容忍你发小不把你的命当一回事吗?你居然还知道跟你父母说再见?我们在你眼里就那么随便可以抛弃吗?”石头也在边上激动地说:“周清水,你就这点觉悟吗?”肃不快地皱起眉头,却也没说什么。
这边正闹腾呢,后面有医生模样的人抬了担架上来。肃压低声音问石头道:“你怎么闹那么大?你跟他们说什么了?”石头喘着粗气,不赞同道:“我这样还叫闹得大?”见肃脸色微变,石头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要跟他们说世界毁灭了,他们也不信。只是说有山崩而已。你看,这里的房子果然塌陷了。”
突然,祭台上的女子身子晃了一下,直挺挺往下倒。肃急忙接住她,脸色剧变,抱起她就向担架处奔去。石头和晓茜也吃了一惊。晓茜急问:“清水怎么了?”石头闷声道:“看起来像是心肌梗塞……”晓茜脸一下刷白,要冲上去,被石头好歹拉住了。
在医院里,三人焦急地在走廊里等着消息。石头拿着新做的脑部扫描,不甘心地翻看着。肃瞥了他一眼,道:“别翻了,就那么回事儿。”石头不相信地说:“怎么可能?那个魂魄消失了?”肃声音嘶哑地说:“有什么不可能的?强大的魂魄吞噬了弱小的那个,现在里面躺着的,多半是巫都了。”说着话,神色间十分落寞。晓茜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说道:“清水,清水没了?怎么可能……”石头拿着报告在走廊里来回走了两步,一拍墙,叹道:“这事太玄妙,我想我还是和教授提一下吧。”
石头完全沉浸在报告所带来的震惊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肃一脸绝望的表情。不过男人伤心和女人伤心毕竟不同。那边厢晓茜的反应明显比肃要大,她整个人变得像木雕一样,呆呆傻傻的,双目空洞,手放在膝盖上,不住地颤抖。石头还在兴奋地说着什么,肃警告地看着他,打断道:“你最好不要。没的被人当成哗众取宠的疯子看。休想我会替你证明什么。”
两人正说话间,有个护士跑过来问:“病人家属到了吗?病人醒过来了。”肃先是一喜,接着却想到了什么,面露忧色。石头代他回答道:“她父母应该在路上了。”肃心下却说,那是清水的父母,不是巫都的父母。巫都唯一的亲人,现在也已经和清水一样消失了。
“那你能不能跟我去一下?”护士问肃。她看见肃送病人进来时很关切的表情,料定他与病人的关系一定很亲密。也许病人见到他反而能够稳定住情绪呢。
肃点下头,跟着护士匆匆往前走去。
室内光线很暗。墨绿色的窗帘都拉得严严的。床上女子虚弱地躺着,眼睛大睁着望着天花板,由于心脏很弱,不能再给她注射镇定剂。但是她醒来之后却一直激动地叫着一个名字,而且几次试图要下床,情绪极度不稳。医生们都很担心,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令她放松下来。
肃走进了病房,有些迟疑地停在了门口。
床上女子转过头来看见他,无神的双眼忽然一亮,欢喜地叫道:“肃!”
肃一愣,等反应过来,惊喜道:“你是清水?”他原本站在门边不愿靠近,现在一步就跑到床边。边上的护士赶紧拉住他,警告道:“你不可以抱她。”肃生生在床边站住,狂喜道:“清水,太好了,你是清水!”
清水也是很高兴,随即有些紧张有些期盼地问道:“晖呢?”肃抿紧嘴,不知道该如何说。清水看他犹豫的表情,已经猜出了几分,立刻慌张了起来,急急问:“他人呢?”肃深深地看着她,轻声道:“你先休息一下,我慢点和你说。”
清水已经流出了眼泪。边上的护士连忙把肃往外推,医生也不满地说:“让你来是控制病人情绪的,你怎么反而……唉!”
肃无奈地往门边走,站在门口又回头看了清水一眼。清水也正望着他。肃隐约听到清水喃喃道:“他又骗了我……”
清水的身体复原得很慢,过了好几个礼拜,才能下地。这段时间里,肃每天都来看她。石头也经常来。但是肃很早就警告过清水,不要跟石头提巫都头发的事。清水问:“为什么?你不是把一切都告诉他了吗?”肃摇头道:“那些玄乎的事情没关系,反正无从考证。但是头发的事情不要提,除非你希望被人当作实验小白鼠来对待。”清水道:“你以前不也想要研究我吗?”肃看了她很久,没说什么。
这天下午,医生建议清水下床活动半个小时。肃于是扶着清水到医院的花园里去晒太阳。
才走了十几米到一棵老梧桐树下,清水已经出了一身薄汗。肃拿纸巾擦了擦她额头的汗,道:“休息一下吧。”清水点头。肃在一个石凳上放了软垫,让清水坐下。自己也坐在边上,顺势将清水环抱在怀里,让她有个依靠。
“本以为已经失去你了。”肃把嘴贴在清水耳边,轻声道。清水看了他一眼,有些心虚地说:“肃,你知道……”肃打断她道:“你是想要跟我说,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吗?”清水叹了口气:“站在别人身后的滋味可不好。”肃做出受伤的表情,感叹道:“你说话太直接了吧。”
清水的思路却已经飘向别处。只听她道:“晖从来没有想过让自己也复活。他一直都在骗我。”肃叹道:“他活了三千年,一定很累了。”清水摇头道:“为什么我当初就没想到呢?巫都复活,守护者的使命就完成了,当然没有存在下去的理由了。使命失败,他会魂飞魄散;使命成功,他就……安息了。”肃安慰她道:“巫都复活也好,不复活也好,无论如何晖是留不下来的。你已经尽力了。”清水固执地皱起眉头:“金钩和银钩难道没有用吗?我真不敢相信。”
午后的阳光穿过梧桐树叶的缝隙落在石凳上的两人身上。两人身上都笼着一层透明的金黄,像是油画里的人物,可惜却没有画中那种无忧无虑的感觉。
“我感到吃惊的是,”肃缓缓道,目光望向远处,“那三个封印居然都没有改变历史。”清水幽幽道:“时间的力量是不可忽视的。三千年前不可实现的奢望,在三千年后不过是很简单的事实而已。比如清朝人从来不相信自己可以在天上飞,七十年代的人也不知道电话可以随身带。”肃哦了一声,好奇地听她说。
“穆王的愿望当然是永远免除犬戎侵略的隐患。而你想,现在哪里还有犬戎?都灭族好久了。他的这个心愿,根本不需要依靠三千年后的力量,依靠他自己就够了。”
肃点头,又摇头:“可是如果没有巫之咒这件事,楚王未必会倒戈,当年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是啊,”清水感叹道,“虽然是小人物的命运,还是牵一发动全身了。怪不得晖会说,对穆王来说,巫之咒的意义就是以巫氏传人的血为代价换来的国泰民安。”
“那千羽的愿望呢?”
清水闭了下眼睛,无奈道:“其实晖那天已经告诉我们了。在树林里的时候,他曾经问过,如果让毕氏后人世代给巫氏为奴,毕氏会如何,而巫氏又会如何?”
“你是说……”
“千羽一辈子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成了他心爱女子的奴隶。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年,却让他永远无法再在她面前恢复骄傲。原本也是个风流俊俏的人物,可惜与生俱来的高贵血统和众星捧月的成长环境注定了他的局限性。而巫都又何尝不感到遗憾?她从没有走近过他,甚至是有意识地疏远,也许也是一种爱惜他的方式吧。又或者,巫都放荡不羁本就是做给千羽看的,想要逼他吐露真心也未可知啊。千羽不是说过吗,他受不了巫都像那样活着。两个人的事情,只有两个人自己清楚了。”
“千羽的愿望难道是取消奴隶制?”肃恍然大悟。
清水苦笑道:“其实他的愿望在战国时期已经基本实现了,更别提今天了。”然后她深深吸了口气,又道:“穆王原本要他保周朝千秋万载、永世不灭。还好他没有按照穆王的吩咐做,要不然世界就真的毁灭了……这些都是巫都临走的时候告诉我的。”
肃也很觉后怕,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肃问道:“那巫都设的封印是什么?她去了哪里?”清水眸光一暗,道:“我只知道她那天在湖里看到了什么。”
“哦?看到了什么?”
清风和畅,阳光灿烂,远处有小孩子在放风筝。两人相依而坐,看青草漫漫,心情却不那么轻松。
“那一夜我和晖站在阴阳湖边说话。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守护的人事,或多或少会留下遗憾。所以我就问他的遗憾是什么……”清水自嘲地笑笑,“除了第一次提到巫都,晖之后从来不叫巫都的名字,而只是叫她‘主人’。可是他的心理诊所偏偏设在23层,那是我和晖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哦,不,这么说不准确,在晖心里,那里是他和巫都隔了三千年重逢的地方——我记得很清楚,只有一次,他叫她为‘巫都’。那一次他说,23岁,是巫都离开我们的日子……”
肃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清水自顾自往下道:“在湖边的那一晚我觉得晖有一点点喜欢我。记不记得他说过,我是唯一一个不是因为千羽而注意到他的人?也许我就是他的遗憾吧。有次在大学里,我们讨论过类似的话题。他说以前得不到,以后就更没有理由得到了。当时以为他想说的是,我代替不了巫都;后来猜测是因为晖没有肉身;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没有将来。是不是我们觉得幸福很近的时候,好像伸出手就能够抓住,其实那样的东西……从来不曾存在过?”清水语调忽然上扬了,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有些失控地抓住肃的衣襟摇晃着。肃抓住她的手。清水慢慢冷静下来,又道:“后来,晖随口问我,你的遗憾是什么。于是我就说……”
肃看着清水:“怎么不说了?”
“你说有时候前因后果会不会颠倒呢?”清水道。
肃无意识地点了下头,等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道:“难道巫都在湖里看到的是……”
“嗯,她,看到了我……”清水痛苦地说,“她看到我对晖说:‘你站在她身后,就好像我站在你身后一样……’”
清水说完话,身子往后缩了缩。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总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发生着莫可言喻的变化。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最心爱的人已经离你远去;在你以为控制了全局的当口,事情却向着相反的方向不可逆转地前进着。
肃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去了。清水叹了口气:“这就是为什么,我经常觉得,这个湖就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这么说来……三千年后的果反而是三千年前的因?那她……会许什么样的愿望?”
清水想了一会儿,才道:“在山上,有次我告诉她,我一定不会帮她复活。她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是在帮我?也许是在帮你自己呢。’巫都一定觉得我比她更爱晖,如果我愿意舍弃自己,她就会让我和晖在一起。”
肃眉头紧锁,声音极轻地说:“她,她让自己消失了?”
清水微微地点了下头。
“所以原来应该消失的我,复活了。”
过了许久,肃怅怅吐出口气,半是赞叹半是无奈地说:“她真做得出啊!那晖三千年的等待岂不是一下子没有意义了?”
清水道:“以前一直觉得巫都是个很得宠的人。看她房里的摆设,全是红色的。而书上说,西周以红为尊。呵呵,谁又知道她其实有多么的身不由己?但是,尽管命运无法自控,作为人来说,她不虚伪,不做作,很真实地活过。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却未见得有一颗自私的心。受了那么多的迫害,从不曾想过报复,也不怨天尤人,可见也并不狭隘。我不知道晖会不会恨我。因为有一次我对他说,如果从来没有过千羽和巫都,只有今天的小毕和清水,该有多好。我想,这话巫都听见了。所以她更坚定了要成全我们的信念。”
“而晖感受到她要复活,当然会尽力帮她。”肃叹了口气,感慨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两人都在尽力为着对方的复活做准备,却没料到,最后两人都消失了。”
此时的阳光并不强烈,暖洋洋地照在两人身上。但是肃还是觉得清水整个人很凉。
“不过也只有这样,事情才能有个了结。你看,我和晖终于成了两条异面直线,永远不会再有交点。乐观的说,我们每个人都自由了。悲观地说,巫都加诸在我身上的缘分终于散了。我和晖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肃想了想,又道:“也许金钩和银钩并没有失效,只是金钩和银钩制造的是复活者的同伴。当复活者变成你的时候,复活者的同伴也许就不是晖了。”
清水蜷起身子,有些遗憾、有些落寞,又有些矛盾的满足:“这也是巫都唯一疏忽的地方吧。晖终究只属于她,而他们也终究……同生共死了。”
原以为一切不过是场命运的捉弄,八年前清水在操场上遥遥的一望,三千年前巫都在集市上遥遥的一望,情之所钟,求之不得,于是故事开始了。可是人毕竟是有灵性的生物,终于,还是依靠自己走出了命运的死局。开头一样,结局却不一样。就像华山绝顶的一盘残局,不同的人来下,或者同一个人在不同时刻来下,都会走出不同的局面来。
又过了几个礼拜,清水终于出院了。在家休息了几日,晓茜请她去唱歌散心,也帮她补庆生日。清水原本不打算去的,可是肃坚持认为,这样对她的身体有好处。所以只好去了。
肃不让清水开车,自说自话地打开了Q7驾驶位的门。清水只好乖乖地坐在副驾驶位上,小声嘟囔说,其实这几天自己有开过车啦。肃却不急着发动汽车,只是拿着车钥匙反复地看。钥匙扣是一个精致的白金牌子。肃指着那块牌子对清水说:“你看,这上面好像刻着一幅字。”
清水接过来,仔细地看了一眼,还真是。是四行小字: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这是什么意思?”清水喃喃问,心里一酸,难道是晖留给她的遗言……
肃接过钥匙,启动汽车,一边像是随口道:“也许他想告诉你,生命中真正能够挽留的是有限的。”
清水怔了怔,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把头转向一边。
开过几个路口,遇到个很长的红灯。清水忽然想起了什么,打开储物箱,掏出一张报纸,递给肃。
“你看看,这是我昨天买的。”
肃看到报纸上有一篇文章被用荧光笔圈了出来,说的是某地有人烧了自己的头发,还说自己看到很多小火球。清水对肃说:“你说会不会是晖?”
“不会,”肃道,“那个人有精神病。他的头发真的被火烧了,不是被剪刀剪的。”
清水微微叹了口气,没有拿报纸的手握成个拳,指尖发白。
红灯换了绿灯。肃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换挡启动。清水看着车窗外不断变化的景物,不知在想什么。
“还是不甘心?”肃过了一会儿,轻声问她。
清水抿着嘴,幽幽道:“你说,巫之咒的漏洞是什么?”她一边思索一边慢吞吞地说,“巫之咒的漏洞因晖而起,会不会也施还他身?”
肃把手搭在方向盘上,转而凝重地看了她一眼。
“也许应该消失的守护者并没有消失呢?”清水自顾自往下说,眼睛亮了亮,期待地望向肃。
但是肃一点不为所动,有些负气地换档提速,随口道:“如果他确实还在地球上的某个角落,你想过没有,是什么原因令他不来找你?”
清水愕然,下一秒,心被揪住一样的痛。
“你不觉得留下来,对他来说——更残忍吗?”肃轻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守候了三千年,最后却连个照面也没打,就又失去了。你不是他,你又怎么知道他的感受?”
心咚咚地跳,有一丝丝的隐痛。清水知道肃是对的,虽然她一点也不愿意承认。即使再次相逢,他们又该如何面对彼此?晖为了巫都而舍弃了她,她真的一点也不介意吗?另一方面,晖要是知道巫都消失是因为看见了她,他又会怎么看待她?太多太多的死结横在他们两人当中。三千年的玩笑,谁开得起?
说到玩笑,清水忽然想起了什么,脱口问道:“那天你替云离给他看的那张纸条究竟是什么?”
肃摸摸后脑勺,有些无奈地说:“我真的不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也给他们留一些隐私吧。”
清水自嘲地笑笑,道:“也是,其实我也没有立场问。”肃有些怜惜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那并不是很重要的事,只是三千年前的一个谎话而已。”
清水一怔,看着肃阳光的侧面,他似乎很像一个人……
一样的阳光而飘逸、清秀而洒脱……
是,是他吗?
肃专注地开着车,夜晚的霓虹落在他的脸上,一明一灭,莹莹地闪烁。
眉梢、眼角、鼻尖……太像了!
清水捂住了脱口而出的尖叫,死死地盯着肃看。很多以前没有注意的细小环节现在都跃然而出。
先是晖淡淡地说:“芦能够知道茶里有毒,主人当然也知道。只有菔那个傻丫头相信云离的话,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又是巫都落寞道:“她说,我要是能造空中楼阁,就能和你哥哥玩。”
云离是不是真的从没想过要害巫都?同样,她想要的是不是一定不能让别人染指?
另外,晖最后会把巫都托付给惟,清水也觉得很奇怪。这是否证明晖对惟的信任远远超过了他对千羽的信任?至少晖相信惟感情的纯粹性。也是啊,惟甚至会为了巫都的遗愿而放弃楚国大兴的好机会!什么样的男子会重视一个将死女子的心愿?就算是真小人,也不是伪君子吧。他爱巫都绝对不见得比千羽少。可是云离是怎么暗示巫都的?她说惟和太子一样是为了先知血统才接近巫都的。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凸显惟的无情是为了反衬什么?
好像很久以前看一个法律卷宗的时候,教授说过:“看一个人是不是说谎,就是看她的出发点和目的是否一致。”清水当时觉得这番话太高深太复杂了,没上过几节课,就从法律系转到了地理系。但是此刻想起来,云离的出发点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相对于帝姬的复杂,巫都真的很单纯。只要她有一丝相信云离的话,就绝对不会把孩子送出去。
清水又想起这件事情发生后,晖在悬崖边那个伤痛莫名的眼神。现在她明白了,即使晖和云离一点瓜葛也没有,晖也不可能把真相告诉巫都的。说出真相于事无补,主要是巫都承受不起。当然,晖也不可能把真相告诉清水,因为巫都在清水的体内,她时刻都可能会听到。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头忽然好重,清水抬起一只手撑住了自己的额头。
其实早就觉得不对劲了。晖怎么可能使用那样的手段报复云离?还记得那天菔只是伸手想要帮晖擦去脸上的尘土,晖就皱起了眉头。连这么简单的身体接触都排斥,以他对云离的反感,怎么可能容忍她近身?
越这么想,疑点就越多。
琉那天好像就说过:“得不到,就毁了他。”关键就是——没得到啊!晖舔云离手指的时候,云离的表情也有点奇怪,既迷恋又绝望,这是否说明这是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触碰她呢?另外,那天清水问他:“是因为她救了你和云离的孩子吗?汝负我命,我还汝债?”晖当时的反应是什么?为什么一愣?为什么又没再说什么?
清水真的百感交集,她已经没有机会再告诉晖,她明白了。
“你在想什么?”肃看着清水一脸不像哭也不像笑的表情,问道。
清水这才发现车已经停下来了。他们已经到了约定地点。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夜,冷漠而清醒,辉煌而宁静。
“我在想,你家祖上究竟是谁。”
“发现了吗?”肃明朗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一下,“呵呵,如果不是他的后人,又怎么可能和你们一起继续那份缘?”
清水别过头去,手遮在眼睛上。
“你可别哭啊,妆会化的。”肃嘴角的线条绷得紧紧的,脸色有些苍白。
清水没有哭,只是难受地问:“她怎么可以这样骗巫都?”
“为什么不能?”肃的声音也很轻。
“她说过,她本无心加害巫都的。”
“大概是说过吧。”肃道,“不这样说,又该怎样说?”
“云离太坏了。”清水恨恨道。
“这个,一棍子把人打死不好吧。”肃有所保留地说,“如果不是顾虑到晖,巫都也不见得就会客气。这世上有多少人是纯粹的好,或者是纯粹的坏的?”
清水咬着嘴唇,不作声。
“再说,好人就不可以做坏事,坏人就不可以做好事了?呵呵,杀人犯都可能是个孝子呢。”
“巫都从不欺骗别人的感情。”
“不欺骗别人的感情……”肃低低重复道。
“十二刀都知道,巫都最爱的是千羽。他们恨她,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却没有一个是因为被欺骗。”
肃点点头,又摇摇头:“巫都能够活得那么纯粹,她付出的代价也是很大的。云离如果也要那样活,她付出的代价会更大。”
“不许你包庇你家老祖宗!”
肃摇摇头,依然坚持道:“云离既然能够走上祭台,她对巫都的感情就不会只有忌恨。不要忘了,云离毕竟是位帝姬,水平不会很低,她是有一定自我反省能力的。”
听着肃的话,清水眼前仿佛出现了祭台上云离拉着千羽泪流满面的一幕。她是为谁在哭?为她自己?为巫都?或者都有?
还记得云离拉着千羽的袖子,道:“我,我现在已经不再恨她了。”照常理,人一般都会向自己的同类寻求安慰吧。清水觉得,在那一刻,在云离心里,千羽就是她的同类。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她这么认为的?她说的这句话又说明什么?
然后太子又说:“现在大家都想一个人呆着,只有我不想。”而云离摇头道:“不是只有你,我也不想。”为什么大家都想,而他们两个不想?
在巫都用自己的孩子救了她的孩子之后,云离可是给巫都跪下了。一个高贵、自信、霸道,世故的王姬给一个地位远低于她的新兴贵族(在那个时候也可以理解为“暴发户”)的女儿,而且还是她的情敌跪下了。这一跪很容易吗?
肃在清水耳边低声道:“虽然是对手,但是在云离的心灵深处,她可能是很喜欢巫都的。巫都能够做到的事情,是她做不到的。”
“那又如何?就凭这点,就会喜欢别人吗?”
“不止这点。”肃缓缓道,“巫都不单和晖青梅竹马,她和云离、千羽难道不也是一起长大的吗?”
清水怔了一下。
肃又道:“少年时会相约去赛马,成年后还会同坐一驾马车去集市,可见两人其实颇有私交。”
清水躲过了肃内容丰富的眼神,固执地说,“你是想告诉我,喜欢不喜欢一个人和害不害她是两回事?”
“在有利益冲突的时候,父子手足都会相残,谁又能保证不伤害童年时的玩伴呢?”肃耸耸肩。
清水皱了下眉头,目光更加幽深地望着窗外,却无法被窗外轻松而欢快的气氛所感染,心里冷冰冰的。
肃看清水不说话,轻轻叹了口气,道:“也许这话你不爱听,说境界好像很虚无。可是与某人无法搭脉的感觉从来没有过吗?有些人能够舍弃的是我舍不得的。这样的人在我身边,真的会令我又爱又恨。就好像现在的你吧。”
“你这样就想帮云离脱罪?”
“我为什么要帮她脱罪?”肃自嘲地笑笑,“连她自己都未必想过要脱罪呢。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不知你有没有想过,云离为什么要留下巫都的血?是不是真的像圈外人眼中看到的那样:‘得不到,就毁了他’?还是一种刻意的成全、满怀歉意的弥补?人嘛,思想深刻而行为简单。一千个人看同一个故事,就会有一千种不同的理解。我也是说说我的理解而已,并不一定要说服你。”
“有些错,即使试图去弥补也是无法弥补的。”清水说。
“也许吧。”肃有些黯然,拔出车钥匙,“下车吧。”
两人走进KTV。一路上,纸醉金迷,包厢内总有人咿咿呀呀地唱着。清水从肃手里拿过车钥匙,眼光又瞄到了那副苏东坡的字。呵呵,也许晖是对的,要在别人的生命里留下痕迹是很困难的,更别提去挽留什么。很多时候,努力往往是徒劳的。就像晖对巫都的挽留,巫都对晖的成全,清水和晖永远理不清的恩恩怨怨,肃和清水始终迈不出的最后一步……分分离离,合合散散,遇上了,未必就不会错过;得到了,未必就说明拥有。因物故有时,离物何有时。
生命填满了时间,时间造就了历史。已经封存的历史,如同已经摆脱的执念,只是一些人曾经渴望过、追逐过的痕迹。这么想着,清水抬起头,肃正好收回目光。清水又将车钥匙塞进了肃的手里。肃轻轻握了下清水的手,说:“那天晖对我说,有时,几天就是一辈子。”
清水嗯了一声。她和晖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其实只有两个礼拜……
某个包厢里传来酷似罗大佑的大声吟唱:未爱过亦算遇过,未笑过仍能哭过,是我要为你,没叫你为我……
太爱你便难相爱,错爱也是爱却放弃自爱,付出多少才是应该……
当你缓缓步过,或者不再在乎下次等待哪一个,下次等待哪一个,呣……啦……
来到预定的包厢门口。石头和晓茜早就到了。晓茜自从上次打了清水一个耳光后,每次清水看到她都有些气馁。不过今天晓茜很亲热地挽起清水。清水终于松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石头和晓茜对唱了一首杨采妮的歌,名字叫做《幻影》。清水一直在吃水果沙冰,那些苹果有点酸,但是她还是吃个不停。
晓茜先唱道:“辗转难眠的黑夜,你的影子,突然出现……”声音沙沙的,很好听,“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心间,就好像你来到身边……”石头接着唱道:“一遍一遍随我的思绪,慢慢向你靠近……”
清水继续吃苹果。肃看了她一眼。清水把水果盘移过去一点,嘴里塞得满满地问:“想吃么?”肃微微摇了下头。
晓茜转了个身,靠在石头身上,摇摇晃晃,唱出来的声音也有些发腻:“再轻轻贴着你的脸,亲吻你……”
清水打了个冷颤,大声道:“唱得好,唱得好!”晓茜斜她一眼。清水歪着头很受用的样子。肃哈哈大笑。
石头勾起嘴角,几分调情几分宠爱,低低应和:“而你有着玫瑰的气息,让我不愿清醒……”晓茜眯起眼睛,抬起右手,随意地在石头眼下一晃。就听到清水那边有盘子掉到地上的声音。“就这样慢慢融化我的心……”
肃捡起盘子,看了清水一眼:“怎么了?”清水道:“晓茜的那个动作……好像晖曾经对我做过……”
晓茜和石头对看一眼,一起合道:“但也许迷恋的只是想像的你,迷恋这虚无又迷离的梦境……”
清水怔怔地看着他们。肃微微皱起眉头。
“不在乎是梦,是幻,是真,我只是爱上心中的幻影。难以停止的情节,独自沉醉,独自深陷。而所有矛盾和渴望交织相连,就像我爱你的感觉……”
清水站了起来,指尖微微发抖。
“也许我迷恋的不是真正的你,只是我自导自演的这出戏,不在乎是梦,是幻,是真……因为我爱上的只是幻影……”
一曲终了。晓茜走过来,看清水不在,问肃道:“人呢?”肃道:“你们唱得太难听,她去吐了。”石头和晓茜对视一眼,晓茜道:“她是不是有了?”肃一愣,抓抓头发说:“不会吧,住院那么久,怎么没发现呢?”石头笑道:“要是有人不让说呢?”肃眉头一皱,追了出去。
清水手撑在过道的墙上,脸色煞白。
“你今天怎么吃了那么多酸苹果?”肃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声问。
“好吃啊。”
“你这样多久了?”
“没多久。”
短暂沉默。肃深吸了一口气说:“看来有必要谈谈责任的问题了。”
清水像是没听见,只是摸着自己的小腹,迷茫地说:“你说她……会不会是巫都?”没问出来的一句话是:这是不是复活的真正意义?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