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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相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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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漆黑的天幕上,无月无星。
已近三更天,人们都陷入沉沉睡梦,只有一个身影,极缓慢的在项府之中穿行。
走过中庭,她踏进项容渊的房门。
开门声惊动了伏在床边的人儿,挽春正想起身看是谁,却被一指点中睡穴,无力倒在项容渊的身上。
她这一倒,连项容渊也惊醒了。
睁开眼睛,正看到倒在自己身上的挽春。见茱萸走进他的床前,他立刻支起上半身,露出防备的神色。
“将军不必如此。”茱萸面对他的怀疑,也不生气,只淡淡的解释,“我并没有恶意。”
“这个时候,神医所为何来?”
“我心里有几句话,不吐不快……将军难道不想知道,作为给你治腿的报酬,我要求的是什么?”
项容渊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谜一般的女子,说道:
“我很好奇,也很想知道。但那是要等到阁下真的肯出手医治,才要担心的事。”
风透过窗缝钻入屋子,春天的夜晚,有着直入心底的寒冷。
至少茱萸站在屋子当中的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
项容渊仍然紧盯着她不放,手却怜惜的抚过挽春冰凉的脸庞。然后取过自己放在床边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你知道了。”茱萸挑起一边的细眉。
“知道什么?”项容渊反问,“知道你从来没想过为我疗伤?”
“那你还肯配合我……”
茱萸有点慌乱,她向来讨厌自己被人看穿的感觉。但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总是无所遁形。
“那是因为我还知道……你也没有害人之意,对我对挽春都是。至少,到目前为止。”
她虽没有真正着手医治他的伤,但是所作的一切,确实是对他的腿有好处的。
茱萸一时语塞。
她今夜来是想握有筹码,提出自己的要求。但是自己的一点小小手脚,却没有逃过这个男人的眼皮,这是她没有想到的,竟一时乱了阵脚。
不过,那也无所谓。
“我再说一遍……我不敢说天下间仅我一人能治好你的腿伤,但是我能肯定的是,你受伤时日已久,一月之内若不医好,以后就算是华佗转生也无能为力了。而眼前,也不过只有我而已。”
她稍稍停顿,眼神迷离,并未看着项容渊,也因此没能看到他深思的神情。
茱萸无声叹出一口气,续道:
“我要的很简单,只要你停妻再娶……迎我入项府大门。”
该说的话说完了,她也不理会项容渊是否回答,仿佛只是来通知他一样,上前一把横抱起挽春,转身离去。
茱萸轻松的抱着挽春来到她自己的卧房里,轻轻将她放在床上。
她看着挽春的脸,好一会才喃喃说道:
“现在,我也和你一样了……他会选择谁?这次,难道还是你……”
挽春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她扶着自己的头呻吟,怎么会睡得这么晚?
而且……她明明记得,昨天是趴睡在将军床边的……未及深思,她稍作梳洗就跑去了将军的卧房。
刚一进门,差点一头撞在赵言之的身上,抬头却给眼前的一幕惊吓到。
人高马大的赵言之手捧着一个铜盆,站在门口看着她。
茱萸正蹲在床边,右手卷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一双纤细的手臂。
而将军……人虽然端坐在床榻之上,但是下身却仅穿了一件贴身小衣,露出两条古铜色的精瘦长腿……
腿?
将军的腿?
挽春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立刻别开眼不敢再看,直觉得一团火烧上脸蛋,浑身局促不安,结结巴巴的说:
“我……我……那个……我先出去了……”
“且慢!”
茱萸开口唤住了她。
挽春看着她走过来,把一个白色的布包交到自己手上。
“既然你来了,这件事还是交给你好了……昨天我说的,你还记得吧。”
挽春点头,这些,她怎么敢忘呢?
“那就好。这盒药膏,热敷之后涂到腿伤之处,按摩揉至全部吸收为止,方能通经引络,走串散结。”
说罢,茱萸便离开了,留她下来和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
挽春顶着红红的脸看着项容渊,而他也似乎给她两颊嫣醉,娇羞无限的模样所吸引,两人都沉浸在彼此的眼神纠缠,心波荡漾之中。
赵言之不解,他只以为挽春仍是不好意思。
“少夫人,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和将军不是夫妻吗?该怎么做,我们可都等你吩咐呢。”
“咦?”挽春回神,更觉得不好意思,“我……我先去净个手……”
看着她跑去外间洗手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项容渊才对赵言之说:
“以后叫她大嫂吧,她脸皮薄,你别闹她。”
“呵呵,我哪里闹她了,什么脸皮薄,女人就是麻烦嘛。”
对于粗枝大叶、长年生活在军中的的赵言之来说,女人的想法大都是不可理解的,甚至连他家里的娘亲也是一样。他又不肯承认自己的粗线条,便女人麻烦来解释一切。这些,是项容渊早已了解的,所以也不与他争辩。
挽春在外间藉由洗手的机会平复自己心跳。
赵言之说得对,她和将军是夫妻没错,可是成亲半载,莫说夫妻之实,他们根本是分房而居的。
她……她长到这么大,可还是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腿呢,何况照茱萸的话来看,可不只是看到那么简单……
挽春不停的说服自己,这是在给他的腿做治疗,是很正经很正经的事……
些微凉风也帮了她的忙,热烫的脸颊退去几分绯红,看来平静许多。
好一会,她才回到房里。
“怎么这么慢?”
赵言之等的不耐烦了,他刚刚给将军盖好被子,免得腿伤又受凉。
“没什么……我们开始吧。咦,怎么没有米醋?”挽春发现少了一样必需品,“我去拿来。”
赵言之抢在了她的前面。
“还是我去吧。你这一去,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虽然知道这位赵副将素来口快心直,这样的抱怨也不是有什么恶意,但是挽春仍觉尴尬。
尤其,他一走,房里只剩下她与将军两人……
突然,她的手腕一紧,整个人被拉坐在床边,紧挨在将军的身边。
项容渊揽着她僵硬的娇躯,大手托起她尖尖的下颌,凑到他耳边轻声道:
“我们是夫妻,记得吗?”
记得,她记得。
挽春感觉到将军挺直的鼻尖磨蹭着她的发鬓,说话间,嘴唇也若有若无的碰触到她敏感的耳垂,亲昵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
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让她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他们,是夫与妻。
这个男人,就是她要一生相伴,一生爱恋的男人。
挽春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一股灼热的情感所融化。她没有回答他的话,也没有看向他,只是放松了自己的身躯,把脸深埋进他结实的胸怀。
药物粗沙混合了米醋炒热,装进准备好的布包里,刚一接触到腿部肌肤,立刻烫出一片通红。
挽春鼻尖涌上一阵酸楚,先前那些害羞与尴尬全部不见,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没有感觉的。”
“真的?不痛吗?”挽春抬起湿漉漉的眼睛。
“嗯,不痛。”
项容渊摸摸挽春的头,对她笑笑,要她放宽心。
他自己却心下一沉,看着自己的双腿。自从进行治疗到现在,敷贴、药熨、针灸、洗浴统统试过了,仍然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一直都有心理准备,知道自己的腿恐怕是真的废了,但是每次意识到这个事实,仍不免黯然。
他的世界,由天地之大一下子变成了深宅大院、小楼病床。
他心底的恐慌其实很深很重。
幸好,一直以来都有她的陪伴。
即使不说话,不交心,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安抚。在她的身上,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总能叫他安心,甚至依赖。
这个单纯娴静的女孩,触动了他不曾被人到访的心房。
每每看到她的笑容,他都像看到了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一般的迷醉。他常常贪婪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的眉眼口鼻,看着她的一颦一笑……只是她不曾注意……
挽春一直注意着手上的工作,错过了项容渊热切而专注的眼神。热敷之后,用赵言之端来的水给将军抹净身子,她就要开始为他涂药了。
她纤白的手指挖起漆黑的药膏,细心抹匀在他的腿上,两条腿都有着狰狞的长疤,看得出当初真的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挽春轻轻的揉着那扭曲紧皱的肌肤,揉得发红发热,把药膏糅进他古铜色的肌理……
一滴……两滴……是她的泪水!
“丫头,你哭什么……”
一只手抹去她的泪水,手上的粗茧刮疼了她的脸颊,也被她的泪水所濡湿。
“别哭。”
好一会挽春才止住了眼泪,为了不让她再胡思乱想,项容渊试着把她的情绪从他的腿上转移开。
“丫头,说说话吧。”
“说话?”挽春抬头看他,脸上尚残余未干的泪痕,鼻头泛红,惹人怜爱。
“说什么呢?”
“什么都好……说点你自己的事给我听吧,丫头。”
“我自己的事……将军,你为什么一直叫我丫头呢?因为我本来就是丫头么?”
以前并不会对这样的称呼不满,甚至,丫鬟身份的定位还能让她更自在些。可是这些时日以来,随着自己情感不由自主的涌向他,这个问题也变得慢慢尖锐,像一根针,不时刺痛她的心。
“什么?”
项容渊一下子没有明白,随即反应过来:“你以为我当你是丫鬟才这样叫你?”
挽春没有回答,也许她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好像应该生气,因为被误解而生气,但他又觉得有点好笑,所以啼笑皆非:“挽春,从我娶你那天起,就很认真的把你当作我的妻子看待。是你,一直在逃避,把自己当作丫鬟,对不对?”
他叹口气,接着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比你大多少?十三岁!我比你大十三岁,所以常常觉得你像个孩子,一个纯真不解世事的孩子,所以才唤你一声丫头……其实,我也觉得这般唤你很是亲昵,没想到你会误会……若你不喜欢,我以后唤你挽春就是。”
挽春急切的摇摇头:“不……还是叫我丫头吧,好不好?”
“嗯?为什么?”
她一时没有开口,低头认真继续给他的腿按摩,顺便想整理一下自己心绪。
项容渊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将军,你知道么……丫头,这是我七岁以前的名字……”
挽春的声音低低的、细细的、缓缓的,把深藏在自己心底的往事向他一一诉说。其实更像是自言自语,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听清她说的话。
能把十一年里的一切心事掏出,挽春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
“将军,还是唤我丫头吧,只有你这样唤我,好不好?”最末,挽春要求道。
“好……”
他的允诺,消失在两人的渐近的唇瓣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