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灭缘》宴及

3、第 3 章

　　[拾壹]
　　师父是在尹长暮广发朱红色喜帖的时候归来的。
　　那时候我脸色苍白，还是习惯吃饭的时候摆两副碗筷。
　　“无书，你这是知道为师要回来，特意准备了碗筷呐。”我那玩世不恭的师父隔了三年之久，才想着他还有这么一个徒儿留在谷中。
　　我抬头瞪他，瞪着瞪着，眼泪就掉下来，蹭了他一身。

　　师父丢给我一张大红色的帖子。结尾处是，尹长暮，陆暖音。
　　“去不去？”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上，眯眼看我。
　　“去呗。”我拽着他的衣角，恶狠狠的说，“带我一起去！否则，你又三五年不归的，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呦呦呦，无书，你这是干啥干啥，威胁师父恐吓师父！”他伸出大手使劲摁我的脑袋。我抬头看着他笑。
　　“九转刹？” 他忽然停了手。
　　“恩。”我点点头，笑。
　　“还笑！再笑！不许笑！你傻呀！”他推我。“谁？”
　　“一个朋友。”我只摇摇头，缩在他怀里。

　　师父忽然沉默。
　　我医术天下无双的师父。连他也解不了的蛊毒。
　　——师父，幸好你回来了。不然，我怕再也看不到你这么好看的笑了。

　　“哎……咱啥时候去天涯居啊。”我边用他的袖子擦鼻涕，边问。
　　“你还去！你还去！”他气得说不出话。
　　我抱着他说，去吧，我还从没见过江湖。你带我，看看吧。

　　[拾贰]
　　天涯居。
　　我跟在师父后面，头一次穿了一身大红色。
　　他嫌弃我脸色差，逼我穿了那朱红色繁复的盛装。
　　周遭的人皆认识师父，都围过来打招呼。我远远的看见了他。
　　红色锦袍，朗声谈笑，还是旧眉眼。
　　师父总过去对他说恭喜，他笑着应承，抬头，然后看到了身后的我。
　　“洛水……”他喃喃的说。
　　“爱徒无书。久居深谷，居主竟也认识？”师父斜眼看我，狐狸一样的光。
　　“妾身洛无书，见过尹居主。”
　　“曾在清明谷小住，却没想到洛神医就是洛水的师父。”他笑答。
　　师父点点头，拉着我往里走。“呵呵，九转刹，就为这么个丑男人？！一点也没你师傅我英俊潇洒。”
　　我瞪他。他不理我。
　　我忽的脚下一软。
　　“诶诶，你可别倒在这让这臭小子看了笑话。”
　　“师父……有人，催毒……”我几乎是靠在他身上向前挪。

　　师父抱我坐在椅子上，把怀里的玉露珠一股脑儿的倒出来，全塞我嘴里。“都吃掉都吃掉，还能撑一阵。”
　　看我脸色慢慢变差，就使劲揉我脸，直到又变得红通通。
　　“嘿嘿，没想到，洛神医这三十几一直未娶，家里是藏了这么个徒儿。”我听到周遭人熙熙攘攘的议论声。
　　“你也不怕以后都娶不到老婆。” 索性就靠在师父怀里眯着眼睛笑。
　　“哼！小屁孩，你管！你师父我英俊潇洒……”他拍我脑袋。
　　我却忽然发现，原来我水仙一样的师傅，比阿南好看这样多。
　　只是我却快要，看不到你了。

　　还未到拜堂的时辰，周遭皆是人。原来江湖是这样热闹啊，我不喜欢，我心里想着，待这事结束，我就回我的清明谷去，不见江湖。

　　[拾叁]
　　“一拜天地~~~”有老者朗声诵。
　　我侧靠在师父身边，看着眼前一身朱红的新郎新娘笑容淡淡。低头才发现，原来我也穿了这样的朱红。
　　我穿了这样耀眼的颜色来，看他娶了旁人。师父你果然是比我狠心。
　　门外忽的立了两人。一个颇有英气，眉目里隐隐看到阿南的棱角，另一个却穿着怪异的衣衫，留着两撇小胡子。我拉着师父的手，那人，催毒的是那人。
　　“长暮，为兄送贺礼来了。”他无声的笑，不顾堂而皇之闯进来周遭人怪异的眼神。
　　“哥……”阿南蓦地转过来，看着门外来意不善的兄长。
　　“长寻，暮顾着手足情意，你为什么总是如此！”暖音怒气冲冲掀开了珠帘，露出明艳的脸，我听见有惊叹的声音。
　　那个挑断他执剑之手手筋的长兄，他依旧是不忍伤他。却不料他卷土重来。
　　原来这江湖，是人心。

　　“嗬嗬嗬……长暮，你那被挑去一块的手筋也能复原，竟然连九转刹在你身上也丝毫无损么？”看到阿南健康的气色，门外的男子声音低哑的笑了出来。
　　暖音惊恐的握住阿南的手。满座皆惊。
　　九转刹，九转轮回，不过一刹。传闻无人能解的蛊毒，连我名满天下的师父也束手无策。因为那是苗疆巫术，找不到蛊母本身，谁也找不到解药，只能等着那蛊在你身体里，把你吸食殆尽。
　　尹长寻身边的怪人桀桀怪笑，我又觉得一阵晕眩，指甲掐的师父手心变白。
　　我见阿南忽然脸色苍白。他这是……怎么了。明明..明明把那背上的蛊吸出来了..不是九转刹，十年才得一只么..
　　那怪人越笑，我呼吸越是急促，脸颊潮红，身体里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变大，撕咬我的五脏六腑。“师父……我们……我们回家。”
　　“好。”家师本就放荡不羁不拘泥于礼数，他抱着我就离座。

　　“洛水……你骗我。”身后阿南淡淡的说。

　　[拾肆]
　　“洛水，你看，我的手筋，明明被挑断了。你骗我……”听脚步声，他是朝我们走来。
　　“哼。还要怎样？！”我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师父，竟然情绪忽然失控了起来。“尹长暮，你还要如何？！我徒无书拿自己左足的筋脉替你接上，替你吸了九转刹，拿她一命送你一命！你还要怎样！”我感到师父的手在发抖。
　　“呵呵，还要说声对不起么？说对不起我骗了你，说对不起我没法单手动刀只能割断了足上筋脉？还是说对不起再也没替你跳那么一曲舞？”看面前沉默的人脸色越来越差，师父慢条斯理的说。“还是该说对不起她竟然还在你大婚的日子里出现？！”我没看到师父动手，只是阿南的脸上赫然出现了五道红痕。
　　我转头去不看他。“蛊母，我们一起死吧。”细细的银针滑向□□和承中。“如果你没吃掉我，我就封了自己，是不是，我们..一起死？”
　　不过电光火石，我听到身后血肉爆裂的声音。那怪人还桀桀的笑，只是声音越来越低。
　　——阿南，这命我送你。
　　——洛水……
　　——那是当初，我甘愿替你如此。
　　——洛水……你何苦连我也瞒。
　　——我知道你要离开我了。我知道。
　　——洛水，我怎么会舍得离开。
　　——骗人……你骗人。我知道，你要离开了。我不拦你，我只是等你回来。虽然我知道，那一次，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洛水……明明……明明是你亲手把我推开。
　　——阿南，何苦自己同自己纠结。缘生缘灭，自有定数，不过是我们之间的缘分，尽了，而已。

　　[拾伍]
　　师父，我们……回家吧。
　　我的血染在师父白色的莲花袍子上。
　　我第一次看到，我笑起来像狐狸一样的师父，我说话没轻没重的师父，我宠溺我到无法无天的师父。他哭了。
　　直到走远了，我才听到那么一句风里飘来的话。
　　——洛水，你要记得，我从来，从来没有像爱过你这样爱过别人。
　　不知道是我听错了呢，还是我死了。

　　阿南，是你终于决定舍弃我了。

　　[拾陆]
　　缘生缘灭，不过是轮回一念。
　　你这一念生了，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不是那时光寂寂与你我为敌。而是这天下，无人能掌缘生灭。

作者有话说

　　这故事是赠与一个朋友的。
她叫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