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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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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海棠花开得特别艳丽。仿佛是要宣泄了一生的精华,花朵葳蕤妖娆了白棠宫,一天一地的白着。
只是那样的白色却让人觉得肃穆,冰冷着遥远的颜色,就象是缟。
人们的容颜上染着悲戚,缟素的衣衫在黑与白色的宫殿里鱼贯穿梭,垂眉顺目,脚步轻盈,就象是来自九幽的影子,同样是冰冷的。人影憧憧幽列在帝王的身后,分割着阴阳的色彩,黑与白。与海棠花瓣同色的缟与幡层层的叠挂着,一片又一片,一条又一条,没有尽头,无限的延伸着。苍白铺陈了玄墨的地毯,簇拥了一片一片冰冷的烛火,然后凝聚在了宫殿中央的巨大玄色棺柩周围——大行皇后正静眠其中。
青帝佝偻着身子,苍白的右手上没有任何饰物,小心地抚摩着玄黑描金的灵柩,动作细致温柔,就象在抚摩一具鲜活妖娆的女体,略嫌苍老的容颜上渐渐泛滥起一种隐秘的情欲。
金漏已经滴零了两个时辰。
婴儿哀凄的哭声一直盘旋在空旷的宫殿之中,由原本的高亢清亮渐渐转为游丝的呜咽。
怀抱着婴儿的嬷嬷身子不停地颤抖着,不时的抬眼望向棺柩之旁的青帝,她只敢偷偷的望着,不感打扰了青帝对大行皇后的思念。她还记得就在不久前,韩常侍向青帝提起了她怀里的这个孩子,初生的婴儿因为长时间未得到母乳的抚养,此刻已显得异常衰弱。韩常侍只提了一句,小皇子要是有个长短,皇后恐怕难以安宁。
青帝怒了,对他而言,那个出生仅仅三天的婴儿只是一个夺走他挚爱妻子的凶手,饥饿不过是最微小的惩罚。青帝口喻,拖出韩常侍,庭杖四十。
韩常侍被打地很冤。
婴儿的哭声渐渐微弱。
青帝专注的祭奠着皇后的音容,再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他。
嬷嬷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突然伸了过来,小心地接过了嬷嬷怀中的婴儿,柔声道:“他饿了。”
“殿下。”嬷嬷跪了下来。
“弟弟饿了。”怀抱着婴儿的白衣少年大声喊了出来,“奶娘何在?我弟弟饿了!”
青帝转过身来。
“父皇!”少年抱着婴儿,奔到了青帝身前,大声道:“弟弟饿了。”
“弟弟?”青帝扬起了眉,又轻轻垂下,沉声道:“无鸾,他杀死了你的母后。”
“父皇,弟弟饿了。”少年将婴儿递向了青帝。
小小的婴儿紧闭着双眼,面色发紫,他正挥动着一只滑出襁褓的小手,微弱的抽泣着,渐若游丝。
青帝的心突然烦躁起来,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脆弱的小小生命正在逐渐流逝。目光从婴儿娇嫩的面上,转向了抱着他的无鸾,少年俊逸清画的容颜上写着浓浓的焦愁,清亮的双眸直视着青帝的眼睛,那其中是无法掩饰的坦诚、哀怜与乞求。
“父皇,弟弟饿了啊。”
轻轻叹了一口气,青帝点了点头,道:“内侍监。”
“臣在。”
“拟诏,文皇后驾薨,追谥淑容文德圣皇后。”
“诺。”
“皇长子无鸾,恭俭贤良、仁孝忠义、文武德修,册皇太子以诏天下。”
“皇上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岁!皇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面对群臣与内侍宫女们的跪拜,一身白衣若雪的无鸾只是抱着小小婴儿,直面于身前的青帝。
“父皇……”
青帝挥手打断了无鸾的进言,背过了身躯,沉声道:“这个孩子……就赐名无欢,无鸾,带你弟弟下去吧。”
“无欢……”无鸾有些诧异的轻念着这个并不吉利的赐名。
自古帝王都喜欢用最为高雅尊贵的辞藻为皇子王孙起名,何止是帝王将相,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也都是希望给自己的孩子取一个美好荣光的名字。只有那些乡村农夫才会为孩子取个贱名,希望他们能够反其道而行,平安长大。
无鸾的名字是他的生母文皇后所取,那个美丽女子一直默默陪伴着自己的夫君制六合、御四海、君临天下。贵为一国皇后的她给自己的亲子,尊贵无伦的皇长子,如今的太子殿下取名无鸾,是希望她的孩子不要为帝王的野心与欲望所羁绊,能够超越皇位的束缚,获得自己的幸福。
无欢,这个隐含着诅咒与厌恶的名字的诞生……十二岁的无鸾心里明白,不完全是父皇痛恨这个夺走他一生所爱的孩子,更多的还是父皇自身的悔恨与厌恶,厌恶着那个爱着江山如画,却忽略身边最重要之人的千古帝王。
这是父皇无法打开的心结。
无鸾抱着无欢叩谢皇恩,然后快步离开了这座埋葬了母亲温柔笑脸的白棠宫。
那个时候,他的心里只装着一件事,他惟一的弟弟,无欢,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