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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苏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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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被开水烫了手脚,下意识一声惨叫跌坐在地。华吉祥等人一时搞不清状况,纷纷呆若木鸡,却见院子外又有石块接二连三扔了进来,有些砸在男人身上,有些砸在他脚边。男人本就腿脚不便,又被开水烫伤,只抱着头左右蠕动着身体躲避石块。
事出猝然,华吉祥眨了眨眼,大喊一声“住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便要冲将出去。身子才刚一动,却被后面冲出一人撞得连连踉跄,幸得沙荆适时扶了一把才未跌个头破血流。
华吉祥惊魂未定地被沙荆斜揽在怀里,自下而上凝着少年坚毅流畅却又劲力十足的脸部线条,竟不自觉地呢喃道:“哎……这位小英雄,你又救了我一次。”
沙荆脸一红,抱着烫手山药般地迅速松了手,华吉祥猝不及防被扔在地上,捂着屁股连连“哎呦”了几声,亮晶晶的眼眸却已转向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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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婴儿拳头大的石块仍不断破空飞来,伴着一众孩童尚显尖利的稚声:“打她!打那妖怪!”
华吉祥这才看清方才险些将自己撞个跟头的人是个女子,穿着干净的深棕色粗布衣裳,身上一个补丁没有,头发一丝不苟梳成两条整齐的麻花辫子。
女子张开双臂,像抱窝的母鸡一样将缩成团的跛脚男人护在身下,双膝跪着一寸寸往屋里蹭。只是她没蹭多远,就被石块砸伤了头,汩汩鲜血涌出,沿着面颊滑落在男人脸上,俯低的身体不知为何开始微微抽搐,呼吸急促而沉重,却始终没有松开护着他的手。
男人没受伤的手揽在女子背上,试图以自己细弱的手臂为她挡去所有伤害,那只被烫伤的手则颤巍巍地捂着她头部的伤口,不断低声哭道:“妻主,妻主……求你回屋去吧,你的病见不得风……苏合不疼、苏合不疼……”
眼泪混着血污,在男人清秀的脸上晕开成一朵硕大的红莲。华吉祥不由自主站起身,往门外走了几步,厉声喝道:“都给我停下!”
话音落定,已有一名风忍身形一闪,不见了踪迹。而几乎同时间,院墙外竟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却是几个孩子重重跌落下来,手里还抓着尚未扔出的石块。
“呸!让那怪物吃了你们!”为首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恶狠狠地吐了口口水,领着其他孩子四散跑开。也就在此时,那一直埋头护着男人的女子突然抬起头来,露出了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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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一边脸是正常人的面容,依稀可见俊秀容貌,另半边脸却眼口歪斜,眼角不自然地挤成一团,嘴角向下耷拉着,不住淌着口水。鲜血沿着额头漫了满脸,完好的眼睛里却写满了绝望与不甘,看上去无比狰狞可怖。
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倒是谢青尘反应迅捷,手中长鞭凌空一抽,打出“啪啪”两声脆响,随即指着那男人鼻尖怒道:“我家少主见你可怜,好心给你银两度日,你却在家中私藏此等不祥之人,究竟意欲何为?”
男人哆哆嗦嗦地在女子怀里翻了个身,双膝跪地连连磕头,口中似说着什么,却因连番惊吓、手脚烫伤处又疼得厉害,而结结巴巴得说不清楚。
华吉祥此刻也回了神,仔细观察那女人片刻,随后轻拨开护在自己身前的两名武忍,缓缓走向院内血污满身的两人。谢青尘一见,连声唤道:“少主留步”,同时另有一只手臂也急速伸来,悄然扯住了她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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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的,别担心。”华吉祥转头对正扯着她衣襟、紧张兮兮的沙荆粲然一笑,笑容似明月点亮夜空般璀璨生辉。沙荆下意识松了手,眼睁睁见她走到那两人面前蹲下,一手托腮,似是在认真思考什么。
“贵人、贵人……求您行行好,奴的妻主不是不祥之人,求您放过她……”离得近了,终于听清男人哽咽的抽泣和断断续续的哀求。
华吉祥点点头,从怀中掏出帕子自顾自擦拭起女子额角的血污。这一来莫说十二风忍,便是那女子自己都呆若木鸡,本能地顺着她的动作侧了侧头。
“这位……大姐。”单凭半张清隽的脸容,华吉祥实在分辩不出那人年岁,只单凭她已娶了夫侍便唤了声“大姐”。她简单擦去女子脸上的血,暗道鉴定完毕,起身弃了帕子,淡淡道:“你这病害了多久?没有请大夫看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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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陋破败的泥坯房内弥散着浓郁厚重的香气,相貌丑陋的女子静静躺在铺了层破烂被单、勉强可以称之为床的土炕上,脐中神阙穴上置了个精致的青铜小筒,外面抱着层防止烫伤的绒布,筒面有无数小孔,正从中溢出徐徐烟气。
华吉祥耸耸鼻子,肉桂、丁香、雄黄……多一分则显淤重,少一分又劲力不足,恰好对这中风脱阳之症。而那中风患者已渡过危险期,现在正是大病将愈时期,只是因贫困而缺医少药,只仗着年轻慢慢恢复,恰好可用艾灸加速固本扶阳。
那艾条本是她制了给美人姨父温经散寒用的,出堡时顺手带了几条以备不时之需,不想此时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名唤苏合的男人已被精通医术的灵枢包扎了烫伤处,扎手扎脚跪在华吉祥,连连哀求道:“贵人神医,求您救救奴的妻主,奴来世结草衔环报答您的恩德……”
华吉祥嘴里叼了根草棍,不置可否地斜他一眼,一派地痞流氓的无赖相。“你叫苏合,倒是个好名字。开窍、辟秽,正对你家妻主的病症。”言罢单手拎起苏合扔在一旁的凳子上,又问正在煽火煎药的灵枢。“香薰艾灸的法子我会,用药就不太灵光,要不我将他妻主的病症成因描述给你,你看着下药?”
灵枢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砂锅,过了半响,轻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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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吉祥搭讪不成顿时垂头丧气,撩起衣袍在灵枢身边坐了,百无聊赖地凝着人家看。玉质少年皮肤白皙,却不同于淮秀水嫩嫩的白,而是白中透着珍珠般的淡粉,总给人不胜娇羞之感,煞是好看。华吉祥被迷得神情恍惚,竟抬手就要摸一摸那人春雨桃花般的脸。
灵枢没想到她如此色胆包天,一时也愣住了,甚至忘了要挡一挡,只眼睁睁看着那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纤细五指在他眼前不断放大,浅淡指纹、莹白指甲皆是清晰无比。
眼看那手就要碰到灵枢脸颊,忽闻土炕上一声低吟,原本安坐在凳子上的苏合“嘭”一声跳了起来,冲到床边喜极而泣道:“妻主,妻主……你醒了!头还疼不疼,苏合给你吹吹……”说罢凑着小嘴轻轻吹了起来。
粉红色嘴唇一翕一张,吹得华吉祥心头微颤,再回神时发现自己的手仍定在距离灵枢脸颊一寸远的空气中,忙讪讪一笑缩了手,道:“那女子醒了,这便没事了吧?”
灵枢面无表情地起身、面无表情地探脉、面无表情地检查伤口,末了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没有大碍。”
秋水分明的大眼微微敛着,粉扑扑的脸蛋没有丝毫笑意,明显是在装严肃。只不过……华吉祥憋笑憋到几乎内伤,实在不忍心告诉他,这副表情分明像是闹了别扭的傲娇美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