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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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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七叶没想到,他的这一句“想一想”,竟令华吉祥坐在英鞮湖边傻笑了大半夜,直至谢青尘闻讯赶来,横眉冷目地将她倒拎回了房间,她才笑眯眯抱着枕头沉沉睡去。
然而重七叶自己却再没有睡着,在华吉祥刚刚坐过的地方默默站到金乌东升。夏末晨起的风透着凉意,吹得他身后墨发乱飞,像一朵盛开在半空中的墨莲,而身上的浅蓝色长袍却颜色极淡,淡得几乎要与背后的湖水、头顶的蓝天融成了一团。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美。可是……美又有什么用呢?
那个人还不是照样对他说,“七叶,你很好,但我已有了心上人,不能辜负了你”。然后他才明白,不光美貌没有用处,连辛辛苦苦修习的奇门八卦、内外功夫、刺绣烹饪也都一概没有什么用处……而那个看上去笨手笨脚,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男子却偏偏得了那个人一心一意的爱恋。
于是这些年他浑浑噩噩,总在思索着自己究竟哪里不好了。直到她来,对他说,“先生,你很好,若是你还没有心上人,不妨考虑考虑我。”他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一个人眼中的糟粕,真的可以是另外一个人眼中的珍宝。
重七叶正想得出神,忽然感觉肩上一暖,转头竟看见华吉祥心爱的兔绒披肩和一张近在咫尺的放大的笑脸。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像阳光洒在琉璃瓦片上,脸庞清秀而不失柔软,笑容温暖得让人觉得有些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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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折腾了半宿,怎么今儿倒起得这样早?”重七叶用手摸了摸华吉祥的头。
华吉祥歪头蹭着他的手心,乖巧得仿佛正在讨主人欢心的小狗。“霍文说铺子修整好了,让我过去看看,定个好日子开张。”
“那你还不快去?”重七叶微嗔一句,眼看着华吉祥原本灿烂的笑容迅速枯萎下去,像遭了霜打的茄子一般,又忍不住笑笑。“你且去办了正经事,回来我下厨煮莲藕排骨汤给你打牙祭。”
“先生可要说话算话!”华吉祥眼睛瞬间变得贼亮,仿佛那香喷喷冒着热气的细食珍脍已近在眼前。“我这就去了,赶在傍晚前回府,先生可要等着我!”
她说完转身要走,却被重七叶一把拉住,欲将那兔绒披肩披在她身上。
华吉祥轻手挡了回去,笑眯眯道:“我不怕冷,还是先生披着吧!枯站了大半夜,别冻着才好,刚才我让彤儿煮了姜茶,又让人备下热水,先生先去暖暖身子,我去去就回。”
重七叶听得有些发怔,华吉祥也不以为意,俯身过去为他重新系好披肩,随后三步并作两步地快步离开。
清晨阳光透过庭院中花木扶疏打在地上,筛成一点点金色的光晕,少女背影清濯、脚步匆匆,曳地碎花长裙仿佛漂浮在海上的舟楫,反衬了日光,分外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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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料铺果然如霍文所说的装饰一新,墙面简单刷白,挽着柔软轻薄的天蓝色纱幔,货架一格格得分门别类,便宜常见的香料就包裹在普通白纱布中,昂贵难得些的则安置在琉璃盒里,一来防止香气混淆,二来也方便保存。
对于经营这种复杂艰辛而又极其浪费脑细胞的事情,华吉祥是绝对不会揽到自己身上来的,因此只简单敲定了开张日期便全权交给霍文处理。
淮秀这几天都泡在店里帮忙收拾香料,一听见华吉祥的声音,便小蝴蝶一般地从屋里飞扑出来,拉着自家师尊的手在铺子里指指点点。华吉祥看他忙得满头大汗却神色兴奋,忍不住捏着他粉扑扑的脸蛋调笑了几句。
“师尊欺负人……”淮秀嘟起小嘴,却半分看不出生气的样子,仰头央着华吉祥看看他最近新制出的香料。那双杏核眼如流星般闪闪发光,净澈得能让人一眼看到底。
华吉祥当然不会拒绝淮秀的要求,仔细指点他一番后,突然想起白锦绣求她配的熏香。正好店里香料齐备,她又得了空,便快手快脚地配了三五份。
淮秀在一旁看着好奇,扇着风嗅了一嗅,觉得这味道好生熟悉,却又不记得在哪里闻过。华吉祥笑着轻刮他的鼻尖,随后反手将他推出了门……小孩子嘛,还是不要闻这些杂七杂八的味道了。
能令人神智全失的□□,配出来也不过是小半盒深褐色粉末。华吉祥用绸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严实了,眼看着时间还早,便随意填了几口午饭,与霍文等人打个招呼离开了店铺,大步往明月楼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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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楼在帝都西市最繁华的地段中央,几乎一片建筑便占据了大半条街道,小商小贩都避得远远的,真正做买卖的又不愿挨着这烟花之地。因而整条巷子夜晚时灯火通明、纸醉金迷,白天却极其安静,甚至显得有些萧瑟零落。
时正初秋,秋意并不太浓,视线所及仍是满城绿意,名声显赫的明月楼就隐藏在那一片浓绿色泽的斑竹中间,红砖碧瓦、飞檐斗拱,看上去非但没有普通倌馆的污淖腌臜,反而高洁雅致、灵气十足。在这等地方,想来落下帘子来谈情说爱都是件极高雅的事,也难怪能让那些达官贵人们心甘情愿地一掷千金。
华吉祥自然不会傻到走前门,围着明月楼转了半圈后,轻轻敲响了一处不起眼的偏门。不多时,便有哈欠连声的粗使小厮慢悠悠走来开了门,未开口说话,先上上下下扫视了华吉祥一番……衣裳料子轻薄绵软、绣工精致,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也会小有钱财,估摸是位金主。
只是不知道为何不走正门,倒寻来了偏门?
华吉祥不动声色地任人打量,片刻后,那小厮脸上终于慢慢现出些表情,斜着眼问道:“这时辰还未营业,客官来做什么?若是想见相好的,不妨等到晚上。”
华吉祥脸一红,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块胭脂色帕子递了过去。“小哥误会了,在下是做西市大街上做香料生意的,这是来给白锦绣白公子送货。”
那粗使小厮听了“白锦绣”三字,眼睛不禁一亮,扯过帕子去细细看了看,方才笑道:“果然是明月公子的帕子,老板快请随我来。”说着忙打开院门,半躬着身子在前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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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傲慢无礼,一时又卑躬屈膝……华吉祥虽然诧异,却也没说什么,只埋头跟着他进了园子。这明月楼不愧是京城里最奢侈华贵的销金窟,每走一步景致都有不同,每到一处都是别有洞天。沿途遇见几个莺莺燕燕般的美貌男子,望着华吉祥小声说笑,华吉祥忙低了头,不敢多看一眼。
那小厮将她领到一处别致的二层小楼外,毕恭毕敬敲了门,门内有清秀的侍童迎了出来,先上下打量华吉祥一番,才板着脸问道:“阿福哥哥有事儿?”
“给兰竹小哥儿问安了。”那唤作阿福的小厮赔着笑脸行了一礼,又挑高嗓门道:“是西市大街上香料铺子的老板给明月公子送货来了。”
四下静默了片刻,随后屋内传出个温润悦耳的声音。“兰竹,替我谢过这位小哥儿。”
侍童兰竹脆生应了,从袖子里掏出块碎银子递了过去,那阿福眉开眼笑地接了,转身便退了出去。华吉祥挑挑眉,暗道怪不得这小厮如此殷勤,原来是冲着赏银来了。
“华姑娘快请进吧。”屋内,白锦绣的声音伴着浓浓松香弥漫出来,清雅舒张而不带一丝一毫的媚态,令人听了心旷神怡。
华吉祥下意识提脚迈向门槛,却又在最后一刹险险收了回来……且不说这里是烟花之地,便说这年轻男子的屋子,是一般女子能进的么?
她这一迟疑,白锦绣已迎了出来,花容月貌的脸上挂着浅浅笑意,果真仿佛明月般皎然生辉。“华姑娘配好了香,遣人来说一声就好,锦绣自会上门去取,怎好劳烦姑娘亲自送来?”
华吉祥还未来得及说话,却听不远处有人一声冷哼,声音虽是熟识的,却如三九腊月般冷得令华吉祥脊骨生寒。“我说怎么好端端的不愿去给本公子当差,原来竟是混在这腌臜之地……如此也罢,免得脏了本公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