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吉祥》溯情

29、宫墙

　　华吉祥作别白锦绣，重新买了几壶好酒和几斤酱牛肉，美滋滋送到正在装修的店铺中。店内乌烟瘴气、尘土飞扬，呛得她连连咳了几声，恰巧霍文最见不惯女人一副细皮嫩肉的模样，挥舞着鸡毛掸子将她赶了出去，惹得众工匠哈哈大笑。

　　不过华吉祥倒也不介意，揣着金锭在帝都最繁华的街市里逛了两圈，随后一路飞奔回府。回府后也不回房换身衣服，反而直接撑着舴艋舟去湖心岛找到重七叶。

　　重七叶正半倚着青石台，一手支头，一手握了本书卷，美丽的双目微阖，似乎是在小憩。华吉祥轻手轻脚走近，见他浓密墨黑如蝶翅般的长睫上沾了两颗水珠，晶莹圆润得煞是好看。她也不知犯了什么邪，竟伸手轻抹了一把，旋即含进嘴里，又仔细砸吧了砸吧……

　　这一番动静下来，重七叶自是醒了，抬眼见华吉祥一脸严肃认真，忍不住勾唇一笑，轻声问了句：“什么味道的？”

　　刚睡醒的声音带着些沙哑，衬着绝色笑颜，仿佛是那涉水千年而来，落在佳人妆镜台上的一抹白月光，华吉祥歪着脑袋想了想，点点头道：“甜的。”

　　“傻丫头……”重七叶笑着抬手抚向华吉祥的头发，手臂伸到一半时，见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笑吟吟望着他，澄澈的目光含着毫不掩饰的情意。他不禁动作微微一滞，赧然缩回手来，摇头叹道：“我的吉祥果然已不是小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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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吉祥甜甜一笑，硬是半躺在重七叶身边腻着，给他有一搭无一搭说了姬阡陌要带她入宫一事。重七叶怔愣片刻，同样叮嘱了些小心行事之类，又说姬阡陌既然肯带她去，自然能保她周全。

　　重七叶居然与那冰山小恶魔姬阡陌说的话如出一辙，华吉祥乐不可支，抱着肚子“哎呦哎呦”得直打滚，气得重七叶也哭笑不得，轻拍着华吉祥的面颊道：“胡闹什么？我也不过就事论事，这天下间，还没有我的吉祥不能去的地方。”

　　华吉祥折腾够了，又在重七叶身边歪好，一本正经问道：“先生，那日我问你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

　　她问得极认真，眉眼间不带一丝戏谑，看得重七叶心头震了震，微微移开了视线……这话，问的自然是那句“先生，我要出去赚钱养家了，你可愿等着我？”

　　这些日子来，她没有一日不问，他也没有一日曾回答过……甚至谢青尘都看出了些许端倪，在某日饭桌上追问她是不是喜欢重七叶。

　　按理说这话并不是下属能问的，早已逾了规矩，然而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女却不以为意，朗声应答“是，我喜欢先生，我要追求先生”。早该知道她是极直率的孩子，却仍被那宣誓般的话语羞得微红了耳廓。

　　一直到很久以后，重七叶仍记得那时的光景，少女声音掷地有声，笑容灿烂得仿佛他八岁那年看过的焰火。只可惜她是年华豆蔻，而他的焰火，却早已经湮灭了十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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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吉祥当日早早睡下，次日习惯性起了大早，换好新买的衣裳，又央彤儿帮忙梳了发髻，便奔去了姬府。姬阡陌每日晨起练剑，因今日要进宫而特意提早歇了半个时辰沐浴更衣，因此华吉祥赶到时，正撞见他贴身伺候的小侍童白芙抱着一叠淡紫色华服往浴室走去。

　　“早啊，小白兔。”华吉祥笑眯眯打了招呼。

　　如若放在平时，那小白芙早龇牙咧嘴地蹦跶着抗议了，然而今日却目光一亮，仿佛饿久了的小兽看见肉丸子一般直直扑了过去，拉着华吉祥的手，道：“吉祥姐姐，你总算是来了！”

　　华吉祥险些被少年的热情晃花了眼，笑着抱过他怀中沉重的衣冠，问道：“怎么小白兔也有念着我的时候？”

　　白芙一听这话，小脑袋摇得好比拨浪鼓，连声道：“不是我，是公子！公子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华吉祥不由一愣，想起自己昨日离开时那位小祖宗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又犯了脾气。

　　小白芙左右看了看，见没有旁人，便压低了声音道：“昨儿下午本来还是好的，但自打外院扫洒的吴知惠来过后，公子就一直沉着脸。晚上还因春晖哥哥奉茶迟了而发了脾气，硬要将人砍了双腿扔出府去……”

　　“什么？”华吉祥大惊失色，暗道自己今日来得实在不是时候，早知道还不如抱病在家，也免得往人家枪口上撞。不过此时后悔也已经晚了，还不如趁早想好对策，保命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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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芙一听华吉祥挑高了嗓门，忙一把捂在她嘴上，竖着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又低声道：“昨晚大伙求了很久也不顶用，还是我偷偷点了吉祥姐姐平日燃的香，公子才缓了脸色……今早练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现在想必已好些了。”

　　她的香，的确能使人心平气和……华吉祥赞赏地点点头，挑眉问道：“小芙儿怎么会知道我的香方？”

　　“啊！那个……”白芙闻言竟倏地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了很久，才讪讪道：“我、我喜欢吉祥姐姐配的香，所以……所以每日都会收着公子书房里的残渣……”

　　话没说完，声音倒是越来越低，最后几如蚊鸣。那垂眉脸红的小模样看得华吉祥呵呵直笑，捏捏他的小脸蛋，夸道：“小芙儿真是能干……”

　　“白芙！”话音未落，只听寒若千年冰凌的声音蓦地湮没了华吉祥的声音，虽然隔着三五丈的距离，却仿佛在耳边炸开。

　　华吉祥下意识退了一步，扭头看去，却见姬阡陌穿着白色长衫站在碧柳下，刚刚沐浴过的墨发氤着水汽，若非那满面怒意破坏了整体意境，还真是一副不可多得的美人出浴图……

　　白芙吓得打了个哆嗦，本能地往华吉祥身后躲去，岂料步子才刚一动，便听姬阡陌怒喝道：“让你拿个衣服，你倒学会磨蹭了！那双腿也不想要了是不是？还不快滚过来！”

　　看那架势、那口气……别说胆子堪比兔子的小白芙，便是华吉祥也华丽丽缩起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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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喊你呢，还不快过去。”眼看姬阡陌怒气指数呈直线上升，还是华吉祥最先反应了过来，轻轻推一推小白芙颤抖的肩膀，柔声道：“公子看着你自小长大，这么多侍童里面最是疼你，又哪里舍得骂你？小芙儿听话，快伺候公子更衣，莫误了入宫的时辰。待明儿得了空，我专门配个香囊给你。”

　　“真、真的？”白芙毕竟还是孩儿心性，一听到喜欢的玩意便瞬间忘了恐惧，接过华吉祥怀中的衣冠，向着姬阡陌欢欢喜喜蹦了过去。

　　然而姬阡陌看也不看他，只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厉声道：“玩物丧志！成何体统！你一介堂堂女子，当顶天立地、力争上游，若只会摆弄些男人的玩意儿，又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这话骂得严厉而莫名其妙，华吉祥先是愣了一愣，旋即眉开眼笑地拱手行了一礼，道：“多谢公子督导之心，小的受教了。不过人生在世各有所图，小人不求富贵于王孙、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愿与心上人双宿双栖，亲人朋友平安喜乐。”

　　这愿望看起来简单，却是芸芸众生穷其一世都难以实现的诉求……姬阡陌表情似怔似忡，怒气倒是慢慢退了下去，静默了很久，才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你……果然……”

　　那声音低浅得可怜，一反平日里的冰冷与底气十足，听上去竟有几分柔弱无依之意。华吉祥竖直了耳朵也没听清他后面的话，又生怕惹怒了这位小祖宗，只好壮着胆子问了句：“公子，小的耳力不济，您方才吩咐了什么？”

　　“还不快去备车！”一声怒吼，惊得千山鸟飞绝……仿佛方才那柔柔弱弱的声音只是幻觉。
　　华吉祥木然地眨了眨眼，下一秒，已光速消失在月亮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