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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重逢(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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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黢黢的房间里,那人的身影若隐若现,纵然房梁上两个人早已在此久待,眼睛适应了在黑暗中视物,也仍只得地下黑衣遮裹之人的一个轮廓,难以看清他更加细微的动作。
珠帘摆动,就见那人进来之后,脚步在珠帘前顿了顿,转头,目光似是在白影留在床前脚踏上的鞋子上停驻了片刻,然后缓缓移动身体,“嚓嚓嚓”地径直向窗边靠墙的小书架摸来。
小书架的正面摆放的大多是一些医书,和白影还在开封府当差时闲极无聊从市井里搜罗来的各种有趣的话本子。都是些市面上极容易买到的东西,并无珍奇,房梁上白影怔怔的望着,不知道这人摸到那里打算做什么。
微微侧头,却见身后展昭仍旧目光囧囧地注视着黑暗中那人的一举一动,似乎并无同样的疑惑。白影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头,转回继续观察,很快心中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那人的目标,并不是她那些杂七杂八的书,而是直接将爪子伸向了书架侧面大白天都难以发现的一排小屉。那排小屉,当初为了照顾书架的整体美观,早已被制作师傅花十分心思雕花镂图,掩盖住了在上面开屉所造成的痕迹,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可这人黑夜造访,竟直接将手伸向了那里。
白影愕然。
难道竟是熟识之人?此时打扮成这样深夜入室,竟是吃撑了来这里恶作剧不成?!
这样想着,面色却早已一丝一丝冷冽下来。显然,白影知道这简单而滑稽的推断并不合时宜,刚才的迷烟告诉她,这绝非什么恶作剧。
夏人……
产自西域的霸道迷烟……
如此轻车熟路的黑衣人……
想起那晚俞小蕙的话,白影的心寸寸绞起,她竟不知何时招了“鬼”在身边。
眉头深蹙,白影双指下意识地狠狠捻动着方才上来时被她捏扁的小铜铃,心念转动间,咬牙想着待会儿要不要让下面这位熟人付出些代价,就此揭穿他的真面目。这时,就觉展昭从身后伸臂过来,轻轻拢住她伺机发难的手。白影一愣,冷静下来想了想,不禁被自己刚才的想法吓出一身冷汗,没想到一时冲动,竟本末倒置,差点为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搅乱正事,想到这里,只得暂时压下给下面这人点颜色瞧瞧的怒火,静观其变。
实际上,此时她在因后怕而感到恼怒的同时,也仍有一丝疑惑萦绕在心头未去。
因为即便是在那几道暗格里,也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珍宝或者秘密值得让人如此费尽心机来取。简单一点说,展昭和她的生活中,根本就不存在此类东西。
两个人静静望着下面黑衣人的动作。
就见那人的手,隔着长袍在他面前的几层暗格上无比眷恋地轻轻滑动着,那种手法和速度,竟像是在抚摸令自己着迷的少女的肌肤一般。
白影坐在横梁上看得目瞪口呆,良久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就见那人猥亵了她的雕花乌木架子半晌,迷醉地深吸了口气,缓缓将手移到其中一层暗格上,“呼啦”一声打开暗格,迫不及待地将里面几只润白色的长颈小瓷瓶一股脑全部收入他那宽大的巫师袍袖中。
白影瞪大眼睛怒视着下面那半人半鬼、贪得无厌的入室贼,当时就有种要拍桌子喝止他的冲动,不过鉴于他们眼下的情况,最后还是忍住了,但展昭却没忍住,仍旧有备无患地伸出手去及时地捂住了某只嘴巴。
“呜……”
白影心疼得直在心底哀嚎,那药当初展昭给她剩的本来就不多好不好,话说盗亦有道,怎么能给她一锅端掉呢!
怨念地望一眼身后的展昭,回头欲哭无泪地继续看那黑衣人,谁知那人在偷完她的药后,竟毫无大半夜入室做贼的自知之明,悠游自在地从书架上抽出一册话本子,就像在自己家中一般,坐到窗前的书桌后就着月光翻看起来。
展昭和白影同时一怔,哑然地互望一眼。
就在房梁上两个人一个不可思议、一个神色凝重地一瞬不瞬盯着地上那人的诡异行为,地上那人一页一页正翻话本子翻得津津有味时,就听房门“吱呀”一声……
这回换三个人一起怔住了,片刻后,就见金铃儿半睡半醒、睡眼惺忪地趿拉着鞋子掀帘进来,瞧也不瞧那黑衣人一眼,径直向白影床边走去。
白影看着金铃儿梦游一般就要去掀她的床帏,心里“咯噔”一下,看一眼自打她进来,目光就一直随着金铃儿转动的黑衣人,心说这下要糟了!
大概是小时候经历了太多生死离别,给这小丫头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白影发现自从金铃儿来到这里开始陪伴顺带着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以来,经常就半夜里迷迷糊糊地跑到她房间里来,有时候摸摸她的头,有时故意大力地给她掩被子,若是见她没反应,还要假装好心地像是要拍平被上的褶皱一般轻轻拍上两下,直折腾到白影有反应为止,然后才满意地继续迷糊着回她自己屋里睡觉,那举止,竟仿佛十分怕她会在半夜里没声息地就死去了一般。
白影虽然一早发现了她内心这类似神经质式的恐惧,却一直没有点破,由着她夜游神般隔三岔五地就来自己房间游荡一回。因为白影觉得这种事情,即便点破,也未必有用,这种心理上的阴影,往往只能通过长期施加正面影响来抵销,或者慢慢引导她变得豁达开朗一些,正确看待生死,然而,此时就算是她自己,尚且无法做到真正独立,淡看这些生死别离,更何况金铃儿。像她这样的年纪,还是格外依赖亲情和友情的时候,即便是真的看透,小小年纪,只怕也将会是一种生命的至殇。
望一眼展昭,就见他也是眉心微锁,显然没想到大半夜会出现这样一个搅局者。而且此时金铃儿睡眼惺忪,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只看她完全无视黑衣人的反应,就知道这丫头平日里那股机灵劲儿此刻还被她丢在梦乡里呼呼大睡呢,难保待会儿看到床上白影变成枕头被单不会嘀咕出来,甚至大叫出来。
而地下这黑衣人虽说未必可怕,但此时展昭在这,而这人又来路不明,看手段竟似与西北蛮夷脱不了干系,白影不知展昭最近一直在忙些什么,但她现在最怕的,便是节外生枝,一手将展昭推置到未知的险境。
梁上两人皆是蹙眉担忧,而下面,金铃儿已一手掀起帷帐……
此时正是午夜时分,金铃儿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掀开床帏后,无意识地对着床上那只没有半点起伏的凉被一声不响地“盯”了半晌,仿佛突然被闪电击中了天灵盖,忽然全身一个激灵,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上前去掀凉被。
此时白影整颗心早已随她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一针过去让这丫头就地歇会儿,可看到黑衣人一动不动盯着金铃儿背影的模样,显然这种方法只能更彻底地暴露他们。
地下,就见金铃儿掀起凉被一角后,脊背明显地僵了一僵,然后轻轻吐了口气,重新将棉被盖好。
展昭和白影对视一眼,也都暗暗吐了口气,然而就在两个人重新将视线投向地下时,脑中刚刚松懈下来的那根弦瞬间又紧崩了起来,就见金铃儿合好帷帐蔫蔫地回身走到桌前,本来看她一脸疑惑不解的样子,应该是想倒盅冷茶来解渴压惊,不想手尚未碰到茶壶,便堪堪停在半空,缓缓抬眼……
正对上早已随她从书桌前转过身来的黑衣人……一霎那,空气中一片死寂!
只剩金铃儿两只瞪得滚圆的眼睛乌溜溜地盯着黑衣人,黑衣人黑巾遮裹下两只不知道长什么样儿的眼睛用不知道怎样的眼神动也不动地盯着金铃儿。
“你是谁?!”好像看出那黑衣人的身形与白影相差甚远,并非此处主人,金铃儿大喝出声的同时,已仗着身上功夫扑上去撩那人挡住脸部的黑巾。
那人慌忙一个闪身躲开,转身就要落跑。
没错,就是落跑。白影一鄂,脑子一时有些跟不上,她原本担心的是金铃儿的安危,可现在看黑衣人转身欲逃的架势,竟好似毫无武功傍身一般。
呵,没想到这丫头这次竟是来对了。白影挑了挑嘴角。此刻,她也很想知道,这利用俞小蕙探出她有药,并且大半夜来这里行窃的人到底是谁?
“想走?!”金铃儿见眼看到手的鱼儿想要脱钩儿,抬手抄起桌上的茶壶便掷了过去,白影反射性地一闭眼,心道这丫头够狠的,只听“嗑——”的一声,睁开眼时,就见那茶壶已不偏不倚撞到门框上撞开了花,茶水溅了那人一头一脸。
趁那人伸手抹水的功夫,金铃儿飞快晃身到他身前,却是在看到那人容貌的瞬间愣住。
紧跟着,白影就看见,一种难以名状的惊恐渐渐布满金铃儿的整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