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星士

2、第 2 章

　　陈乐之加快了脚步，为的是赶上快要关门的那部电梯，最后不得不跑了起来，终于在梯门合上的前一刻冲了进去。

　　仅仅五个楼面，所以电梯很快就会达到底层了，然而就在这貌似短暂的时间里，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些画面，说起来也不能算是相当久远的回忆，毕竟严格数起来，不过是五六年前的事情而已。

　　绝大多数人都有过年少轻狂的岁月，所谓“青春”不就是头脑一热，外加身体跟着发热的某段时光吗，他有过这样的岁月，纪波也同样有过，可除了他们自身，没有人知道，他俩的年少轻狂是那么紧密相联，息息相关，又扭曲可笑的。

　　高一那年成了同班同学，高二一起升到了进升班，高二的下半学期，因为一时好奇，从色情网站上下载了一部标题写着“巨X+颜X”的AV，结果谁会料到，打开一看竟然看到两个男人搂搂抱抱，没几分钟就倒在了床上，相互爱抚甚至……

　　那一天，好奇心害惨了两位正逢青春冲动期的青少年，不过说起来，如果那时纪波的父母在家，又或者两人没有一边嘲笑着液晶屏幕上不堪入目的画面一边打打闹闹的话，那么最初的“初体验”也就不会发生了吧。

　　初体验之后，是再尝试，反正第一次感觉不坏，又能发泄学习压力，再说也不是女生，不用负责任，多好——这种混账话还是从纪波的嘴里说出来的。

　　学生时代，陈乐之算是个守规矩又听话的好学生，可他最好的朋友纪波却截然不同，熟知纪波的人都知道他根本就是个调皮鬼，但在老师们的眼里，只要没闯大祸，成绩保持在前三，没有家长和校外人士来投诉，那么纪波就是个“好学生”。

　　那个周六的下午和之后的每一回亲密接触成了他们之间的“小秘密”，想想那时确实幼稚，说好听是胆子大，其实就是难以压抑青春期的欲望，到了毕业前，作业和模拟考简直成了每一个高三学生必然的噩梦，于是不能说的秘密关系就这样结束了——虽然，纪波说过“感觉上你就像是我的初恋”。

　　这算是告白还是捉弄呢？谁知道那个闯祸精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陈乐之懒得去回忆当时的细节了，他能记起的是，那时的自己一边穿着裤子一边回了句天经地义的话：别开玩笑了，我喜欢的是女生，要谈恋爱也是找女生。

　　感觉电梯向上抬起了一秒钟又迅速向下，在他不自觉回忆的当口上，已经来到了一楼。

　　陈乐之跟着其他人一起走出了电梯，旋转门就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幸运的是，门口正停着一辆待运的出租车，而不幸的是，在那辆车的后面，空无一车。

　　LUCKY！！要赶快了——

　　内心如此欢呼着、焦急着的陈乐之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因为他注意到另一边也有人似乎与他有着同样的目标。

　　当今社会，先下手为强。

　　当陈乐之庆幸着自己以比对方快了近几秒钟的速度拉开出租车的大门时，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听到有人正在喊着自己的名字。

　　“喂！等一下。”

　　这个声音他一时半刻不会忘记，因为就在五分钟前，它的主人还在五楼的包房里用它向所有人告白了自己的性取向，一个只爱男人的男人，他曾经不堪回首的“秘密”共有者。

　　纪波三步并两步就来到了陈乐之的身后：我们一起走吧。

　　回应他赖皮笑脸的，是自觉被麻烦缠身的男人的疏冷和些微的抗拒。

　　“我赶时间，有话下次说吧……”

　　“我也赶时间啊，赶着回家开电视，看你女朋友的走秀，反正我们顺路，后头也没车了，你就让我搭个顺风车吧。”

　　时隔五年，陈乐之眼前的纪波与他记忆中的纪波，除了外貌上的变化之外，简直如出一辙。

　　自以为是、厚颜无耻，还有他这份莫名其妙的自信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陈乐之开始后悔，为什么参加这次的同学会之前，自己不好好打听清楚哪些人会来呢——不，正确说来，应该是他以为随着纪波的留学，彻底带走两人的荒唐岁月，让那些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事情灰飞烟灭了，所以在今夜，在半个多小时之前，他早就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鬼迷心窍八成指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陈乐之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原本以为就算在一部车上，两人也不用刻意找话题，非要说点什么，当然他也明白如果是纪波还是当年的纪波，那么这一路上，他的耳根也清静不到哪里去了。

　　事实上，他担心的是从这个无所顾忌又口没遮拦的家伙的嘴里说出一些惊人的话，引来司机的侧目甚至错愕惊恐的眼神。

　　在饭店门口的时候，他没有拒绝纪波的提议，这并不意味着想要和他共同去回忆那些封尘的过往，所以他选择了坐在了副驾座上，于是纪波只能一个人坐在后排。

　　不过令他倍感意外的是，这一路上纪波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至少他从后视镜中看到的是这样的情景。

　　“待会儿去我家坐会儿吧，看完了电视再回去吧，正好我也有一些礼物要送给你……和你的女朋友，放心，不是什么吓人的东西，一些美国的保健品和化妆品，正好让你哄她开心，你的模特儿女朋友一定会喜欢的。”

　　这番话正是陈乐之觉得自己被迷了心窍的原因，就像人有时候忽然就想做些什么，吃些什么一样，突如其来，一念之间产生的想法很多时候是没法去解释的。

　　陈乐之想的是避开纪波，不要再和他扯上更多的关系，毕竟他才在大家的面前表白了自己的性向，如果和他太亲密的话，就连自己都会被怀疑是……同性恋的吧。

　　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太多虑太冷漠了。他不是冷血无情的人，也认为如同婚姻和家庭是一辈子的大事那样，朋友可以是一辈子的事情，纪波是他学生时代最投机最亲密的死党，多年不见叙叙旧也是理所应当的。

　　于是出租车在纪波家停了下来。正如纪波还记得陈乐之与自家是一个方向，对于自己还记得纪波家住在几号楼哪一层，陈乐之也感到了些意外。

　　因为这个小区就在学校附近，所以那时候，中午下了课，纪波会赶回家吃了午饭才去学校，而很多时候，陈乐之会来到这里，在楼下喊着死党的名字，促催着他。

　　居然连这种事情都记得——陈乐之踩着向上的楼梯，不由得苦笑了起来，不是他想牢牢记着，而是这样那样的记忆莫名其妙就跳出来，最终变成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

　　纪波的家还是这么大，大客厅，红木家具、贵妃沙发，那一边的阳台也还是那么的宽敞，他就是在这个阳台的下面叫着纪波的名字，然后过会儿纪波就会探出头，回喊着：来啦！

　　整个客厅看起来冷冰冰的，不止客厅，就连厨房和阳台也被整理打扫的相当整洁，根本不像是有人住着的模样。

　　诡异的氛围让陈乐之不禁产生了想要离开的念头，他站在了门口，不敢随意进入，直到纪波一把拉过他，把他拉到了客厅里，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换鞋。

　　陈乐之清楚地记得，纪波经常抱怨他妈是个有点神经质的女人，对于地板、灶台、厕所等家中环境，每天都要擦拭一边，就连看到他赤着脚走在地板上都会叫嚷着“你又来了，这样会留下脚印知不知道！”

　　而现在两人都穿着鞋走在地板上，满地脚印，要是被纪波的母亲看到了……

　　“不用穿拖鞋？”

　　“不用，我家就我一个人，住几天我就又去时差了。”

　　这句话话中有话，意有所指。陈乐之一瞬间沉默了，结果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爸妈呢？

　　纪波看了他一眼，口气无比淡定：“我爸四年前就死了，我妈说她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太没意思了，就把我（表）姐叫过来和她住了几年，我姐上半年怀孕了，她妈硬是要她回去住，我妈就跟着住过去了，这房子已经挂牌了，大概也能卖个一两百万吧。”

　　一个简单的问题得到的一番涉及隐私的回答，不过这一串话的内容也是让陈乐之大吃一惊的，“你爸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不、不止他，同学会上的那群人肯定也没人知道，否则早就有人告诉他了。

　　纪波问着他想喝什么，可是说话的同时已经把一罐可乐放在了茶几上，这是学生时期的陈乐之最喜欢喝的饮料。

　　“我刚留学的第一年。——啊，差点忘了开电视，九点要到了，你女朋友是哪一个，待会儿别忘了指给我看。”遥控器就在茶几上，纪波按了好几下开关才发现电池居然没电了，只得在抽屉里翻找了一遍，虽然找到了一板没有拆过的电池，但是究竟能不能用就不得而知了。

　　所幸老天爷还算帮忙，总算是打开了感觉上很久没有开启过的电视机。

　　“你来找台吧，我很久没回来了，完全不知道现在国内的频道有哪些了。”

　　陈乐之看着纪波极其自然递过来的动作，刚才还有些波动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他一下子就把开到了正在放广告的频道，画面上显示着广告还有几十秒就结束了。

　　“我去留学之后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同性恋，只喜欢男人，头一年假期回来之后就和家里出柜了。”

　　屏幕上的时间在倒数，听在陈乐之耳中的这个声音却是极其平缓的，仿佛把时间都拖长拉慢了。

　　“我爸本来就有心脏病，被我这么一气就走了，我妈也差不多快气疯了，把我赶走了，后来嘛我就一直没回来，本来这次也不想回国的，结果被他们三个软硬兼施骗回来了。啊！开始了，你快告诉我，哪个是你女朋友？”

　　纪波推了推因震惊而忘了眨眼的陈乐之，比起正牌的男友，他这个纯粹的陌生人似乎对死党的女朋友更有兴趣，兴致勃勃的眨动着眼睛，不敢疏忽的盯着电视机猛瞧。

　　陈乐之一扭头，正好看到女友踩着猫步从后头走出。

　　“这个……”

　　“穿红衣服，现在转身走回去的那个？”

　　“对。”

　　“长得不错嘛，身材更不用说了，不愧是模特儿。陈乐之，你小子真是走运，找到这么个漂亮的女朋友，见过你爸妈了吗？他们应该挺满意的吧。”

　　与过去一样，即使是两人独处的时候，也是纪波主导话题，像是永远不会口渴似的滔滔不绝的说话。

　　陈乐之的视线再度回到了纪波的脸上，他突然想起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和那时的纪波比起来，现在，在自己眼前的纪波，尽管多年未见，倒也不像是个陌生人。

　　开场的时装秀持续了近五分钟，两人的话题始终围绕在陈乐之的女友身上，求婚了吗？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千万别先上车后补票，到时候新娘挺了个大肚子穿婚纱就有点尴尬了——

　　“不会的啦！我和她都很保守的，说好了婚后才上床的。”

　　看到陈乐之红着脖子忙于解释的模样，纪波笑的更开怀了。他为自己打开的是啤酒，很快就喝完了一罐，又去拿了一罐。

　　“对了，我还没有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妈……知道你回来了吗？”

　　话题，蓦地转到了严肃的方面，才问出口，陈乐之就后悔了起来，但问都问了，更何况纪波看起来是真不在乎，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强装的。

　　“昨天半夜到机场的，一回来就倒头大睡了，睡到了今天下午才起床，所以我才会迟到啦——至于我妈，我很久没和她联络过了，都是和我饥饿联络的，她说我妈准备卖房子了，所以最近都不在家，正好帮我省了酒店的住宿费。不过我没想到钥匙还能用，我还以为她早就把钥匙换了。幸好我还留着家里的钥匙……”

　　纪波今晚喝了不少酒，红酒，白酒，黄酒，啤酒，每一种都喝了至少一杯，现在又喝了两罐啤酒，按常理说来早该醉醺醺的了，可是陈乐之看着他的脸，就连一丝红潮都没有。

　　“干嘛盯着我看？我没多大变化吧？”喝了许多酒却没有醉意的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今晚喝了很多酒了，没事吧？”真是发自内心的殷殷关切，身体也本能的稍稍凑了过去。

　　“喔，你说这个啊，没事，我好像是千杯不醉的体质，在国外的酒吧里也这样，有老外要灌醉我，结果最后变成他倒头大睡了。”纪波的手指很长，关节也不粗，看起来有点像是女孩子的手，他揉了揉眉心，大概是有些累了。

　　电视里正播放着报纸、杂志上广告了很久的某一档大型综艺节目，主持人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悦耳，嘉宾们也是欢乐的进行着各种竞赛项目。

　　客厅的天花板上有一个很大的吸顶灯，四周还有一圈节能灯，刚才进屋的时候，纪波顺手打开的就是吸顶灯，二十个小灯泡发出的光芒并不明亮，但也足以让沙发上的两个人看清楚彼此的脸孔。

　　纪波在陈乐之的表情里读到了沉默和困扰，还有一丝说不上是轻蔑还是无奈。这种表情他见多了，比这张脸更明显更有敌意和排斥的表情他也见了不少。别以为外国人都是开放的，这毕竟是一个多数人以为自己站对了边，成了大众的一部分，于是就排斥、打压甚至伤害那些小众的少数分子的不公平的世界。

　　“你。”陈乐之吸了口气，吞了口口气，稍稍调节了情绪，也鼓起了一些勇气，“你怎么会发现自己的性向的？”

　　“拜托！”那只刚才还握着啤酒罐的手玩闹似的挥了两下，那张在大家的印象里似乎总是嘻嘻哈哈笑着的脸，那个让人想起来就觉得没一副正经模样的男人噗嗤的笑出了声。

　　“我又不是没试过女人。告诉你吧，到了美国的头一个月我就勾搭上了个美女学姐，你也知道外国女人比较奔放的，所以当天晚上就上床了，然后我就发现我对女人的上头和下头都没兴趣，站不起来，就去找了个男人试了试。”

　　纪波的眉头随意的挑动了一下，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根本不在意这些隐私被别人知道。

　　而陈乐之的眉头却拱成了两座小山。

　　“是因为高中的那些事情吗？”

　　他一直以为，高中毕业了，大家各走各的了，自己回到了正途上，纪波也一定会回归正轨，没想到竟然朝着一条歪路一去不复返了。

　　“你是说和你SEX的那些日子？大概有点关系吧，不过说不定我天生就是个同性恋，所以那时候才能和你做。不过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毕竟大部分都是我提出的，没负担又能发泄压力，还能磨练技巧，终生受用嘛。”

　　又是一副毫不在意他人眼光的口吻。

　　陈乐之默默叹了口气，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压着块大石头，他决定离开这个，路上打个电话给女朋友，问她在哪里，他想去接她。

　　“我走了。”

　　他站了起来，没想到纪波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以为他会推开，又是一次没想到，他竟然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半晌之后，忽然伸出了手来，把措手不及来不及反应的他拉进了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