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夕成玦》风青色

9、第三章（2）曹府之除夕

　　墨雪亭外是冬日凝郁成冰的湖水。
　　面对着冰湖，栏杆上坐着个乌发如墨的少年，靛蓝如湖的宽大衣袖凌空垂下，随风荡漾如碧波春水，修长的手稳稳地持着一根柳条，静静看着湖面的神色深远沉静，如同明澈瓦蓝的天空中翻卷的一抹微云，风灯倒影在湖心的一点绰绰光晕。那独钓寒江雪的姿态悠然写意，竟恍然一股遗世独立的气韵。
　　只是俊朗的侧面略略有些……十分出奇的熟悉……
　　叶浅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确认，便见那少年已经在栏杆上站了起来，随意扔了手中的柳条，拍拍身上的灰，转向面对这她，手一摊，眯起眼郁闷地道：“饭呢？饿死了……”
　　独钓寒江雪的悠然……遗世独立的气韵……都是幻觉！
　　叶浅默默地泣血三升，无力地喃喃道：“我就说是谁会这么不懂规矩地爬到栏杆上坐着，姿势还那么眼熟……”
　　又冷又饿的慕容小楼已经走到了她面前，眼前一亮道：“哗，这猪还捏得挺像的嘛。”话落连塞了两个到嘴里，吃得狼吞虎咽。
　　“这是熊……”叶浅瞪他一眼，忍着幻灭感端起粥给他喝了一口，终于还是忍不住抱怨道，“怎么忽地打扮起来？”害她犯了一瞬的花痴。
　　“不是你说的吗？”慕容小楼十分不悦地瞪她一眼，“今日是我第一次见主人家，让我好好收拾一下。”
　　我是让你收拾一下，可没让你收拾得这么人模人样地在这里摆造型啊！
　　叶浅忿忿瞪他一眼，忽地长长叹了口气，略感心酸地想：
　　还以为是路遇倾城倾国色，却原来我家少年初长成……
　　“杨姑娘。”
　　清雅和善的声音打断了她嫁女儿般复杂的心情，几株红梅间缓缓踏出几个人来，为首的女子披着白绒绒的大氅，如同深净的白雪覆了一身，衬得她容颜光洁，气质优雅，眉目含笑间，又十分温暖可亲。
　　叶浅回过头盈盈一笑：“夫人！”
　　曹夫人微微点头，拉着她走进亭中坐下，这才看着慕容小楼道：“那幅《晴峦萧寺图》听说是你画的？”
　　慕容小楼点点头。
　　“你年纪虽小，于画上造诣到很高。”曹夫人笑着称赞几句，忽地注意到叶浅放在桌上的那盘熊仔馒头，讶然道，“这糕点倒是新奇可爱，是你自己做的么？”
　　叶浅大方地递过去：“夫人可以尝尝。”
　　曹夫人正要伸手去拿，忽地一人闷声道：“我还没吃饱呢。”
　　“是啊是啊，这东西吃起来怎么都不会觉得饱的。”叶浅瞪了慕容小楼一眼，转头笑吟吟捻起一个递到夫人手上。
　　夫人尝了一口，赞道：“你的手艺果然不错。”
　　“这不算什么，还有更新奇的呢。”说起做菜，叶浅眉飞色舞，“夫人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必然做出与众不同的来。”
　　曹夫人笑道：“那是我的口福了……不过，过几日韬光便回来了，你有手艺，留到那时也不急。”
　　曹璨回来了？叶浅眼眸一亮，斗志昂扬道：“好！那时我一定竭尽所能，必然不让你们失望！”
　　“不是要我画画吗？”慕容小楼冷冷道，“不画我可回去了。”
　　……真是会破坏气氛……叶浅狠狠瞪他一眼，却听夫人和善地笑道：“你只管画这墨雪亭映着白雪红梅，人物却是其次，不画也可。”
　　慕容小楼淡淡应了一声，走到亭外搭好的木台上，蘸墨起笔。
　　叶浅倚着栏杆，晒着冬日的暖阳，惬意地全身都舒展了，和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了一会儿，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猛然惊醒的时候已是正午，空荡荡的墨雪亭里早没了人，身上却披着一件白色的大氅，正午的阳光刺眼地有些晕眩，叶浅眯起眼，亭外对面的木台边，慕容小楼还站在那里，低垂眉目认真地挥毫。
　　叶浅揉揉眼走过去，劝道：“别画啦，一幅便够了。夫人呢？”慕容小楼看她一眼：“在你睡得口水都流出来的时候她看不下去走了。”
　　“什么？”叶浅慌忙抹脸，却见慕容小楼已笑了起来，便没好气地道，“走吧，该吃午饭了。”
　　小楼随意扔下笔，将几幅画交给等在一边的丫鬟，暗暗揣好怀中的画纸，转身若无其事地跟她往外走。
　　嘎吱嘎吱踩在雪上，几步之外的叶浅忽地转过身来，眼眸亮晶晶地道：“我们来打雪仗吧？”
　　打雪仗这项娱乐活动叶浅心向往之很多年，可是她家纬度太低，从来没有下过雪，唯一一次见到雪，是在积雪的山顶，可那时……
　　明亮的眸子忽地黯下去，叶浅缓缓叹出一口白雾。
　　啪地一声，一团白雪准确无误地糊上她黯然神伤的脸。
　　“慕、容、小、楼！”咬牙切齿地握紧拳，叶浅一手抹掉脸上的雪渣，目露凶光，“别跑！”
　　“怎么提前回来也不同我说一声？我也好早些准备，不致这般匆忙地迎出来。”曹夫人温柔地挽着曹璨的手，缓缓踏入园中，身后跟着一帮子丫鬟仆人。
　　“准备什么？”曹璨笑吟吟看着温婉的妻子，“听说园中梅花开了，我可是特意提早回来陪你看的。”
　　曹夫人面上微微一红，映着红梅，分外明丽动人。
　　“死小孩，你给我站住！”
　　一声笑意盎然的叫骂声打断这边温情脉脉的气氛，曹璨微微挑眉，揽着妻子转过红梅，好奇又好笑地看过去。
　　雪地里的两人你追我赶，雪球纷飞，打得正热闹。叶浅边笑边骂边跺脚，身上早沾满了雪渣，发髻散乱，狼狈至极，眼眸里却仿佛蓄满了细碎明亮的快乐。慕容小楼比她好得多，但也跑得满头大汗，虽只是浅笑，神色却得意得很。
　　这两人玩得昏天黑地，只觉从夕照村出来以后，这会儿最为开心快活，丝毫不察一帮子人在一边围观了许久。两人神色天真快活至极，倒引得一边年纪还小的丫鬟仆人都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我第二次遇到这丫头时，她正站在路边在卖假画，”曹璨回眸对夫人笑道，“那日极冷，她一身红衣在那和人滔滔不绝地讲价，生机勃勃得倒胜过这支红梅。”
　　曹夫人点点头：“这姑娘性子活泼爽快，我也十分喜欢。”
　　那边慕容小楼已发现了他们，停步收起笑意，淡淡道：“曹公子好。”
　　叶浅正揉了个大雪球要扔过去，见他收手，不解地回头望过去，然后缓缓绽出一抹极明亮绚烂的笑意来——“曹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