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夕成玦》风青色

6、第二章（2）池州城之冬

　　然而这运气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眼看到了日暮的时候，一条街上的人都开始收拾摊位，准备回家。忽地一行虎背熊腰的大汉从街头走过来，所到之处鬼哭狼嚎，人踪尽灭。
　　叶浅暗叫不妙，看这情况，怕是遇到了古往今来经久不息誉满中华的传说中——收保护费的人。
　　“快快快，大事不妙。”叶浅招呼着小楼收拾好剩余的字画，一面便把今日得来的银子顺手塞了一大半在树缝里。两人跑了几步，果然便被那帮子彪形大汉拦了下来。
　　为首的一个气势很足，脸上果然是一道万年不变的凶恶疤痕。叶浅暗暗鄙视地想，难道只有毁容的人才能去收保护费吗？凶残得一点创意都没有。接下来肯定要说，小姑娘，这一条街都是归我管的……
　　“小姑娘，这一条街都是归我管的。”那人说得一脸得意，叶浅却忍了又忍才没笑出声来，忙抢话道：“知道知道，这位大哥辛苦了。这点钱是我们孝敬您老人家的。”边说边要将钱袋整个塞到他手里。
　　慕容小楼却忽地一把夺了过去，愤然道：“为什么要给他？”
　　为首那人眯起眼睛：“哟呵，这小孩子到挺有气节的嘛。”
　　叶浅慌忙死命抢回来，边向小楼使眼色，边一把塞到那老大手里，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您笑纳。”
　　“这小娘子挺懂规矩的嘛！”那十几个大汉大笑起哄道，“大哥不如把她带回去吧。”
　　叶浅猛翻白眼，劫完财劫色，这帮人唱戏还唱得挺全套。小楼已铁青了脸喝道：“胡说八道！”说着猛地跳起来顺手给了离他最近的老大一个耳光，扇得惊天动地气势恢宏天地一静。那些人的笑声果然立马便消失了。
　　……青春期的小孩真难收拾……
　　叶浅暗自扶额，看来和平解决是不可能了，只能……“跑啊！”
　　趁着那帮子人愕然怔住的一瞬间，叶浅一把抓住慕容小楼，两人向着街那头死命飞奔。当然要这么顺利的跑掉也是没可能的，很快便有怒气冲天的大汉追了上来。
　　叶浅蓦地停步转身，飞起一脚直取他面门。那大汉没料到她会突然回头，停步不及，下巴正好撞在她脚上，被踢了个仰天倒地。
　　开玩笑，早就知道古代侠客漫天，不学点武术怎么好意思回来招摇过市！
　　叶浅暗自得意，脚下却丝毫不敢停下，毕竟他们人多势众，她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带着个孩子，怎么也对付不了。
　　谁知那帮子人竟是死活不肯放过他们，连追了好几条街，仍紧跟在后阴魂不散。慕容小楼还好，叶浅毕竟是个女孩，体力不足，这会子简直精疲力竭，半分力气也没有了，脚步稍慢，便感觉一股劲风从背后打来。叶浅迅速侧身，一把明晃晃的刀立时擦肩而过，削落几丝乌发。
　　对付一个女流之辈和一个小孩，竟然上管制刀具！叶浅蹭的怒火上升，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个手刀打在那人手臂上，再顺手抓住翻手一折，喀拉一声生生将他手臂折断，一把抢过了刀。那人一声惨叫，抱臂躺在地上，痛得骂娘。
　　叶浅这才觉得出气，只觉手上一软没了力气，回头一看，却见慕容小楼竟也被人追上，但凭着身手敏捷灵活，一时也没被抓住。只是后面却又是一个大汉追了过来，二话不说举刀便砍。
　　慕容小楼正专心致志对付第一个人，哪里注意到背后有人狠下杀手，顷刻间便要丧命刀下。叶浅惊呼不及出口，整个人已经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一把扑倒慕容小楼向外翻滚，拿刀的手下意识地便向上格挡。电光火石之间，两刀相撞，叶浅气力不足，拼尽全力挡住了那把刀下砍之势，自己手上的刀却已飞了出去，虎口裂开，登时鲜血直流，疼得冒汗。
　　见她流血，小楼忽地口中一声长啸，顷刻间一只雪白的鸟自云霄间俯冲直下，对着那拿刀的人一阵狂啄，那人连连痛呼，左闪右避，大刀乱挥。小楼趁机回身捡起刀胡乱砍向背后那人，一面拉起叶浅，两人闪身转过拐角，将刀扔在一边的路口，转身向另一边跑去。
　　终于跑回那废弃的民房的时候，两人简直比见到皇宫还要兴奋，提起最后一股子气跑回了屋里，关上那扇破烂的木门，却觉得分外安心。叶浅龇牙咧嘴地看着手上的伤，疼得脸皱成一快，越疼越恨，这什么世道，收保护费的嚣张到这等境界了！这池州的治安也太差了！
　　“不要让我再遇到他们！否则我砍砍砍砍砍……”咬牙切齿半晌，终究还是垮下脸来，“唉哟，疼死我了……”见“一点红”落在窗棂上，又笑道，“一点红果然是一点红。幸好之前我要卖了你的时候他死活不干，不然今天可就死定了。”
　　慕容小楼不知从哪里打了盆水，找了块白布，小心翼翼道：“我帮你包扎吧。”
　　见他难得神情如此乖巧，叶浅递过手去还不忘顺便数落：“不是姐姐我说你，你使性子也得看……嘶……情况！今天说到底还是你先动的手……”
　　慕容小楼难得低眉顺眼竟没有还口，叶浅暗暗得意，正要再教育几句，却听他垂着眸子闷闷地道：“他们欺侮你，难道我看着？”
　　叶浅霎时失声。
　　暮色潜入这无声的房屋，映出两个人的轮廓，慕容小楼低垂着眼，神情专注，认认真真帮她包扎着手，一圈一圈，细致温柔。
　　……这世上，终于也有一人肯真心真意地护着她。
　　叶浅忽地绽出一抹微微的笑来，融化在暮光里，安宁静好。
　　暮色很快隐没在浓浓的夜幕之中。
　　叶浅挂着树缝里的银两，片刻都坐不住，早早便趁着夜色和小楼一起蹑手蹑脚地去取了回来，总算才安了心。因为手受了伤，不能再继续作画，这一夜便睡下得很早。
　　陋室之中没有床，两个人挤在那干草堆上，大被同盖，抵足而眠。起初叶浅还有些不乐意，毕竟男女有别，可想来这大冬天的分开睡必然冷死，加上他不过还是个未成年少男，又想想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便作罢了。
　　清寒的月色从破了个大洞的窗户漏下来，风呜呜低吟着，相依而卧的两人确俱是心神安稳，破陋的民房，清冷而温馨
　　慕容小楼忽地开口：“叶浅？”
　　“什么叶浅？”叶浅迷迷糊糊地驳斥，“是叶浅姐姐！”
　　“我记得你说你是来寻自己失散的弟弟的？”
　　“恩……”叶浅抚上胸前的玉佩，睁开了眼睛。
　　从前以为，要寻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谁知道回来以后，才发现光是活下来，就几乎已经要拼尽全力。
　　“你准备怎么找？”
　　怎么找？“先存很多很多钱……”叶浅迟疑着缓缓道，“然后便去贴告示，悬赏找人。”
　　“找到他之后呢？”
　　“之后？自然是带他回家，去见我爹。”想像一家团圆的景象，叶浅眼睛微微一亮。
　　“……你家在哪里？”
　　“在很远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叶浅轻轻叹了口气。
　　……那么远的地方，你会带我去吗？
　　慕容小楼张了张口，却没问出声来。
　　叶浅的呼吸声渐渐均匀，缓缓沉入了梦乡。
　　……要存很多很多钱，要找回自己的家人，却为了救他，弄伤了作画的手。
　　慕容小楼蓦地睁开眼，一抹纯澈的眸光划过，如同黑夜里瞬息浮动的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