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夕成玦》风青色

14、第四章（3）江南春

　　日暮时分，水绿薄衫的女子挎着竹篮站在小桥边，抬眸静静打量着不远处的酒楼。
　　仿佛又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如墨的夜色晕染开，恍惚的雨帘中，一身泥泞的少年，手中浅黄色的花。
　　暮光一寸寸地西移，“浅水楼”三个行云流水的字折射着霞光。
　　就像记忆里衣衫湿透的少年看着手中的花微微的从容的笑意。
　　……那样耀眼逼人，却又朦胧温暖。
　　温秋水展颜一笑，清秀的容貌染上一层张扬明亮的光泽。
　　……拆、还是不拆呢？
　　总算意识到二月与四月之间不可跨越的差异的叶浅趴在桌上，抑郁万分地看着她激动之余兴冲冲顺手收拾的一堆行李，泄气地哀嚎了一声，终于决定至少得把那盒水晶糕拿出来……
　　房间里夕阳的光辉蓦地一暗，一股寒意从背后传来。
　　叶浅转过头去，瞪着悄无声息站在门口，挡住了大半光线的人影，正要不满地抱怨，却在发现来人西伯利亚寒流一般的气场的时果断闭了嘴，警惕地打量着青春叛逆期似乎略长的白衣少年本来就黑的脸上更加黑的脸色，半晌，犹疑着开口：“……呃……如果你是想问那幅什么春山图的话，是因为它被打翻的墨水毁掉了，所以我才把它撕掉的……”
　　瞥一眼某人已然黑到底的脸色，叶浅惴惴地继续认罪：“……那件你娘亲留下的旧衣服是被我不小心洗破了之后放它随水而去了……”
　　已经不能再黑的脸色竟然突破极限地又黑了一点。
　　叶浅挤出一个讨好的笑：“那个……”
　　“温姑娘来了。”
　　赐她一抹怒极反笑的扭曲笑容，小楼在被气吐血之前果断拂袖而去。
　　叶浅哑然……
　　完蛋了，她完全忘记了身为媒婆的支线任务。
　　晚饭时间，浅水楼里一片觥筹交错的喧嚣。
　　杨老板娘兼媒婆纡尊降贵地亲自端着几道好菜，满脸堆笑地踢开一间雅间的门。慕容小楼还在桌边专注于夜观天象，温秋水已经迅速起身，微笑着接过了她手中的盘子。
　　……什么是贤惠乖巧的好孩子！叶浅默默掬了一把感动的泪，跟着她坐下，一边给她夹菜一边笑道：“温姑娘多吃点。”一面暗暗踹了老僧入定般目不斜视的慕容小楼一脚。
　　“……温姑娘，”慕容小楼看她一眼，似乎决定先处理外部矛盾，不怎么情愿地开口，迟疑半晌，终于在温秋水含笑的注视下垂眸扫过桌上的菜色，憋出一句，“你……喜欢吃青椒吗？”
　　噗嗤一声，叶浅喷饭的笑声湮没在一阵狂咳之中。
　　慕容小楼面色怪异地递过去一杯水，一面拍着她的背帮她缓过气来，直到边咳边笑的叶浅面色潮红地抬起头，眼里一股氤氲明亮的水雾，才瞪着她道：“什么这么好笑？”
　　……只是因为你搭讪的方式和某个二维动画的主角出奇的一致罢了。
　　叶浅摇摇头，带着止不住的笑意歉然看着茫然中有些尴尬的温秋水，忽地想起作为一个媒婆的工作不是砸场子，想了想，努力做出认真的神色来：“恩……所以温姑娘，你喜欢吃吗？”
　　……这句台词肯定不是她说的……
　　温秋水却只是偷偷瞥了慕容小楼一眼，垂眸笑道：“我猜他一定爱吃的罢。杨姐姐呢？”
　　……话题一定要围绕着青椒这么进行下去吗？
　　叶浅咳了一声笑道：“温姑娘，听说你的绣工很好？”
　　“恩……”温秋水忽地羞红了脸，顿了顿，从腰间取出一个绣着鸳鸯的香囊，咬唇递给慕容小楼，眼神闪躲着却坚定地看着他，怯怯却清晰地道，“这个，给你……”
　　攥着香囊的手指节泛白，那么怯懦又出奇勇敢的姿态。
　　慕容小楼怔怔看着她，忘了反应。
　　叶浅暗自在心中赞叹，好一个卖笋姑娘！就连她这个新世纪女性也未必敢如此大胆地露出自己的情意，何况是在这么压抑的封建社会里。
　　不知是因为她勇敢得令人钦佩，娇怯得令人怜惜，还是被少女直白温暖的情意感动，慕容小楼竟微微红着脸，伸手接过了香囊，凝视着露出欣然雀跃笑意的温秋水，对叶浅说：“我送温姑娘回家吧。”
　　……有戏！
　　叶浅用力点点头，绽出一抹大大的笑意，鼓励地看了慕容小楼一眼，起身道：“那我先去厨房帮忙了。你们吃好了再走，路上小心。”说着转身出了门，没注意到慕容小楼眼中一闪而过的恼怒与黯然。
　　夜色如水。寂静的街道上几乎已经没有人了。一盏提灯摇曳着，缓缓行过小桥。温秋水脚下一滑，几乎摔倒，却被身旁的人有力的手臂扶住，慌忙轻轻挣开，暗暗羞红了脸。
　　沉默蔓延了一路。
　　温秋水暗暗数着步子，终于在街道快走到尽头时，开口问道：“……为何你和杨姐姐不同姓呢？你们是结义的姐弟吗？”
　　“温姑娘，”慕容小楼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谁说我们是姐弟的？”
　　温秋水怔住：“大、大家都这么说……不对吗？”
　　慕容小楼轻叹一声，看着眼前目光单纯美好的女子，压下心中隐约的不忍，语气淡淡地道：“只是因为她不好意思告诉别人她是我的妻子罢了。”
　　温亮清澈的眼眸倏地瞪大，仿佛能看清支离的裂痕。
　　哗啦一声清脆凛冽的响声，一块上好的青瓷花盘子碎裂在地。
　　叶浅怔了一瞬，发现自己洗碗洗得有点心不在焉。
　　酒楼已经打烊了，慕容小楼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趁着月黑风高把那娇俏可人的温姑娘一吻定情了吧……叶浅眯起眼，想象那场景，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那还真是……
　　干得好啊！
　　……可是，为什么她隐隐有点不舒服呢？这就是嫁女儿的家长都会有的复杂心情吗？
　　忽视心底诡异的难受，叶浅继续胡思乱想地洗碗。
　　……像温秋水这样温柔贤惠单纯可爱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对外聪慧能干在家小鸟依人的女子，绝对是走过路过不能错过……哈，看来她很快就能去帮小楼去提亲了。
　　唔……她还没见过真正的古代婚礼呢。可得去好好了解一下礼节，一定要办的风风光光的才好……他们的新房也要布置好……一年之后，就会有小孩子了吧？想象慕容小楼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拉着妻子去郊游的场景，那一定是很温馨的一家人。
　　笑意蓦地僵在了脸上，叶浅手一滑，差点又打碎一只碗。
　　心底隐隐的难过终于浮出水面。
　　……那么，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