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夕成玦》风青色

13、第四章（2）江南春

　　酒楼里还不到繁忙的时候，只有几桌人在饮酒谈天。左面的墙上是当年她逼着慕容小楼亲手画的山水壁画，右面则是她亲自操刀画上去的半块放大了数倍的玉佩。
　　可惜到今日也没打听到一丝半点的讯息。
　　叶浅拎着裙裾蹭蹭爬上楼，走到坐在桌边喝茶的慕容小楼旁边，咳了一声，递过一支糖葫芦，弯眼讨好地一笑。
　　慕容小楼接过去，睨她一眼：“你又干了什么？”
　　……什么时候变成他教训她了？
　　叶浅双眼一瞪，正要一声怒喝，忽地想起温老翁的眼神，便生生软下语气，呵呵笑道：“哪有什么？不过是看到糖葫芦，想起你爱吃罢了。”
　　慕容小楼义正言辞地更正：“这是小孩子的玩意，我早就不爱吃了。”
　　“哦，是吗？”叶浅眯眼一笑，伸手便抢，“那还给我吧。”
　　慕容小楼立刻转过身背对着她，伸臂挡住：“……既然你大老远买回来，我也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边说边迅捷地将一整串都吃进了嘴里，好不容易才咽下去，从容淡然地转过身来，却掩不住惨白的脸色。
　　叶浅扑哧一笑，递过一碗热茶，他咕噜噜地饮尽，终于缓过气来。“其实啊，”叶浅掏出一根手帕，一面谄媚地帮他轻轻抹去嘴角的红渣，一面循循善诱地道，“如果啊，假若吧，可能呢，也许……那位温姑娘看到你吃糖葫芦这个样子，就不会喜欢你了呢？”
　　慕容小楼却只是眼波如水般温软明亮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隔着手帕，指尖轻柔温暖的一点，如同春水划过。
　　“小楼？”看出他在闪神，叶浅忍住一巴掌抽过去的冲动，用力挤出一个笑来，“你在……”
　　慕容小楼目光闪烁地凝视着她，忽地微微一笑，眉眼舒展间，仿佛江边夜里骤然风起，一片纷飞的浅白芦花，流光浮动，砰然动人。
　　……想……什么？
　　叶浅忽地觉得脸上烧了一下，莫名其妙忘了刚刚在说什么，心里一慌，猛地一把推开他，凶神恶煞道：“看什么看！”话音未落，人已光速消失在了楼梯口。
　　“喂……”
　　慕容小楼抑郁地捡起她掉在地上的手帕，一只手提到眼前，忽地对着它龇牙一笑，而后神色认真地惑然问道：“……很难看吗？”
　　奇、奇、奇怪，她跑什么？……这么多年，他哪天没有对她笑？怎么今天才发现这娃笑起来还挺有杀伤力呢？
　　剁剁剁剁剁……
　　叶浅悲愤欲绝地拿着把菜刀，剁地惊天动地。
　　想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什么男人没见过，居然对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娃脸红心跳，简直太没有出息了！
　　案板上的肉碎成一片肉糊。
　　厨房里的几位大厨及杂工相视一眼，点点头闪到了门外，交头接耳：“杨老板怎么了？”
　　“……好像被小老板调戏了。”“什么？！……他、他们不是姐弟吗？”“谁跟你说的？”“你新来的吧？杨老板表面上是小老板的姐姐，事实上……”“啊？童养……”“嘘……”
　　外面忽地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
　　叶浅怔然停下手。
　　依稀想起春光明媚，鸟鸣花香。
　　对啊……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地喃喃：“这是春天嘛！”
　　连屋外那只野猫还要嘤嘤不息地叫个几天呢！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春困发发幽情什么的，也是正常的嘛！
　　砰地一声扔掉手里的菜刀，叶浅腰酸背痛地走出厨房，甩着手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看来她虽然已经奔三了，却也还是有些少女情怀的嘛。
　　“唉——”看着她心情轻松，笑意盈盈地走出后院，角落里依稀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息声。“……看来小老板还得加把劲啊。”
　　午饭时间，酒楼里一片热闹喧哗。
　　叶浅半眯着眼风情万种地趴在二楼栏杆上，得瑟地看着那些吃得热闹的人，仿佛看到很多很多银子排着队跳到她口袋里。
　　“流口水了。”身后一人淡淡地道。
　　叶浅蓦地跳起来，慌忙乱抹嘴巴，然后不悦斜睨过去，慕容小楼笑道：“很饿么？”
　　“胡说八道。”叶浅抢过他手上加了菜的碗，扒拉几口，“我这是等着说书大爷的渴望的眼神。”
　　慕容小楼自己也端着碗饭站在她旁边：“……又是武林少侠的故事么？”
　　“我跟你说，”叶浅眼眸唰地一亮，“据说最近武林之中出现了一位风流侠客，武功高强外加风度翩翩，真是金光闪闪……而且名字很好听哦，叫做……武、泠、悠。”
　　慕容小楼哦了一声，低声道：“但我听说这是他后来自己改的名字，他原来好像叫做，武大郎。”
　　叶浅差点一口饭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了下去，笑得眼泪直流：“噗哈哈哈哈……武大郎？他叫武大郎？怪不得要改名字……”抹抹眼泪，“不过，至少他改得名字还是很好听的，说明他很有文化。”
　　慕容小楼还要说什么，叶浅已经猛地拍了拍他，指着下面欢欣跳跃道：“来了来了……”
　　那说书的老人本是在石桥边上摆的说书的茶摊，叶浅没事就爱去听，后来老人来酒楼吃饭她便不收钱，还很欢迎他来酒楼里说书，于是老人收了摊子，每日午时便直接到叶浅这里，吃完饭顺便说书。
　　在这个没有电视网络的世界里，说书是一个多么难得的娱乐项目啊！虽然勾栏瓦肆里天天唱着戏文，但那些大都知道一二的故事哪里比得上这位说书老人口里风云变幻的江湖呢？
　　眼瞅着老人慢条斯理吃完了叶浅早就给他特别准备好的饭菜，叶浅也一颗颗拈完了碗里的米，终于老人走上专门为他准备的台子，一拍惊堂木——“今日要说的，乃是近日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
　　见叶浅眼都不眨地望着老人，慕容小楼轻笑一声，顺着她目光看过去。
　　“要说此事，须得从镜渊宫讲起……”说书老人缓缓道。
　　在叶浅听过的故事里，这镜渊宫乃是江湖上一个十分神秘的组织，似乎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也不怎么过问江湖中事，却又好像很有地位，很受尊重似的。推推慕容小楼，她歪着头道：“你知道这个镜渊宫是干什么的吗？”
　　慕容小楼垂眸看着楼下，漫不经心道：“……不知道。”
　　“……自从慕容宫主掌权以来，镜渊宫一直安然无事。慕容宫主虽是女流之辈，却巾帼不让须眉，令人敬佩地很啊。”说书老人的声音依稀飘上来。
　　又是一个姓慕容的……
　　叶浅睨了慕容小楼一眼，后者已经了然地抬眼：“怎么？你决定放弃慕容延钊将军在战争中的失散子孙，让我当镜渊宫宫主的亲戚了？”
　　叶浅扑哧一笑：“得了吧，我早就想通了，你最多只能是上元街点心铺的慕容老板的曾孙……”才好配竹笋温爷爷家的孙女儿啊。
　　叶浅识相地咽下后半句，忽地意识到有件欢天喜地的大事还没告诉他，瞥一眼某人脸色尚佳，她正犹豫着要开口，却见他微微拢起眉。
　　“……近日江湖传说，镜渊宫中产生叛变，慕容宫主被困，大权旁落。为此，葬琴山庄要求武林侠士联合出手平乱，避免镜渊宫之乱引发江湖中的杀戮，在四月初丹霞山举行武林大会……”
　　“……慕容小楼……”小楼应声回过头，却见她怔怔望着楼下，“我没有听错吧……他说……”叶浅转过头来，眼眸亮晶晶地，嘴角一抹隐约就要溢出的惊喜的笑意，“——武林大会？！”
　　慕容小楼微微点头，叶浅已经欢喜地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重复着：“武林大会！武林大会！！”
　　……六大门派！江湖少侠！美貌侠女！绝世神功！武林秘籍！
　　“……你要去吗？”慕容小楼盯着她万分激动的样子。
　　叶浅顿了一下，明亮如星的眼睛愉悦地瞪了他一眼，笑容灿烂地宣布：“废话！这种千年难见的奇观怎么可以错过！我们都要去！”说着已经连蹦带跳地往楼下跑去，边跑边头也不回地嚷，“我去收拾行李——”
　　“可这会儿……”
　　才二月……
　　慕容小楼收回纠结在欢脱地消失在拐角的某人身上的目光，转眸看着楼下一样雀跃的江湖侠客们，半晌，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