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夕成玦》风青色

11、第三章（4）曹府之除夕

　　除夕夜，无星无月。
　　家家一片火红的喜庆，处处响着爆竹的声音。
　　风雪回旋飘落，一片片，轻盈冰凉。
　　青蓝衣衫的少年抱臂站在积雪的庭院之中，眉眼寂寂地望着漆黑的夜空。
　　欢笑喜庆的声音都依稀模糊起来，仿佛去得很远。
　　……往年在家中，每逢除夕的时候娘亲都会亲自下厨，摸索着做出一餐饭来，菜式简单，却总有几片肉、或是一个蛋，亦算极丰盛的佳肴。娘亲看不见，为了照顾她，他从不出去和别的小孩玩爆竹，总是坐在桌边，静静陪娘亲守岁。那时嘴上死撑着，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怨的，为什么别人家有好酒好肉，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能无拘无束在外面玩……可如今，他多想那一盏残灯，映着灯火，瞎眼的母亲含笑缝补着衣物，有一句没一句地拉扯着家常，又或者训他几句，他趴在桌上，百无聊奈地熬到天明……
　　噼里啪啦地一阵乱响，慕容小楼猛地一惊，跳开几步，看着路边炸得欢畅的爆竹，一挑眉，果然看见那边咯咯咯笑得弯腰的叶浅。“怎么？你的夜宴都做完了？”
　　“废话！”叶浅得意洋洋地走到他身边，眉飞色舞地道，“他们上菜的时候我把厅里的灯都灭了，然后让上菜的人一盘盘连着小莲花灯盏端上去，在桌上摆了个福字……你不知道，灯亮起来的时候那一桌的人表情有多惊讶！我保证，那里的每盘菜他们都没见过。”她边说边笑，乐得不行。
　　“你怎么没留下吃呢？”
　　叶浅瞪他一眼：“开什么玩笑，哪里有厨娘上桌子的？”话音一顿，又笑盈盈地道，“再说，我们也得过除夕啊！”
　　慕容小楼看着她的眼眸哗然一亮，如同沉沉夜色里漆黑长河中蓦然亮起的莲灯。
　　“……对啊，我们也得过除夕呢。”
　　对于庆祝除夕的地点，叶浅别出心裁又毫无新意地想到了一个经典景点，那就是——屋顶。
　　对于这一决定，慕容小楼十分愕然地表示：“这是怎么想出来的馊主意？屋顶又冷又滑又不好坐……”
　　“怎么馊了！坐在屋顶看月亮多浪漫啊！”
　　“……今晚没有月亮啊！”
　　……争执一番，还是被她半拖半拉地弄了上去。
　　两人好不容易在又冷又滑又不好坐的屋顶心惊胆战地坐稳，叶浅才欲哭无泪地想起：“酒菜还在下面厨房……”
　　“……”慕容小楼脸黑了一半，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终于还是起身，“我去拿。”
　　折腾了许久，两人才又在屋顶摆好了酒菜，小心翼翼地坐稳。
　　叶浅举起一杯酒，笑意盎然地道：“好！首先，为了今夜除夕节，干杯！”
　　慕容小楼笑道：“你坐稳点，小心摔下去。”说着端起酒杯，两人干了一杯。
　　叶浅又兴致勃勃地给两人满上，举杯道：“然后……为了我的生日，干杯！”
　　“生日？”慕容小楼怔了怔。
　　“是啊，”叶浅眉眼含笑，“今日便是我的生日！明儿起我又大你一岁啦！”
　　“……”慕容小楼郁郁看她一眼，两人又干了一杯。
　　叶浅忽地问道：“对了，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慕容小楼怔了一瞬：“……我们那里不兴这个，只有老人才贺寿。”
　　“不兴这个？”叶浅震惊了，“那你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长大一岁啊？”
　　“……过年便长大一岁啊。”慕容小楼淡淡一笑，随意地道。
　　叶浅偏着头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忽地抚掌笑道：“我知道了！这么说，你的生日同我一样！也是今天嘛！”
　　慕容小楼展颜笑道：“你说得对，我的生日便也是今天。”
　　“好！为了你的生日，再干一杯！”叶浅豪气地喝着米酒，丝毫不担心醉。
　　慕容小楼举起酒杯，微微一笑，眼色莫测地道：“恩，为你没能比我再大一岁，干杯！”
　　“你说什么！”
　　“我是怕你太老……”
　　两个在屋顶上边吃边笑边打闹，竟没注意夜色渐渐深浓，浓雾荡起来，屋顶上越来越冷，瓦上结满了冰霜。
　　“阿嚏……”叶浅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为除夕夜宴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你小心一点……”慕容小楼趴在檐上，看着她踏着木梯一步步往下移。
　　“知道知道，啊——”话音未落脚上一滑，叶浅仰面摔了下去。
　　慕容小楼急忙伸手一捞，却捞了个空。
　　叶浅吓得闭眼，却意外地落到一个温柔的怀抱之中，稳稳接着她的人含笑道：“我说是哪只野猫爬到檐上，却原来是你。”
　　叶浅慌忙睁眼跳下来，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回头对慕容小楼露出了个安抚的笑：“没事！”
　　曹璨抬头看着慕容小楼，叹气道：“你也小心。”
　　慕容小楼若有似无地白了他一眼，利落地拿着残羹剩饭从楼梯上爬下来。
　　曹璨对四周的侍从道：“没事，都撤了吧。”侍从如水退开。
　　……原来他们以为有贼……
　　叶浅囧囧有神地想，看来屋顶看月亮这种事做起来真是很麻烦啊……
　　“我们先走了。”慕容小楼拉了她一把，她正要转身，却听一个悦耳的女声道：“叶浅，你留下，我有话与你说。”
　　叶浅惑然转身：“夫人？”
　　一灯如豆。
　　叶浅昏昏欲睡。
　　曹夫人推了推她，笑道：“怎么这么困？”
　　……大姐，要不是你非要大半夜跟我讲曹璨的性格喜好祖宗八代，我怎么会这么困？
　　叶浅猛地清醒过来，呵呵一笑道：“……有点累……”
　　曹夫人道：“既如此我也不绕弯子了……今日的夜宴你做得很好。听韬光说，你曾同他讨赏？”
　　叶浅猛地来了精神，连连点头。
　　“你要知道，做曹家的女人，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夫人神色极其认真地缓缓道来，叶浅……完全呆住。
　　哈？
　　“……我们都很喜欢你，放心吧，不会亏待你的。”夫人的结语回荡在耳边，叶浅幽幽飘出园子，觉得踩在地上无比虚幻……
　　到、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暗示她想嫁进曹府的啊？
　　她只是想……借曹家的势力去找弟弟啊！
　　“看来有人高兴地方向都找不到了啊。”夜色深浓，一株红梅边，月白衣衫的柳静暖犹如女鬼般幽幽出声，直接把叶浅吓得回了魂，及时在一株马上就要撞上去的梅树前停下了脚。
　　“……”无语凝噎地看着她半晌，叶浅长叹一声，掩面而去。
　　“你不适合这里！”柳静暖忽地扬声急道。
　　叶浅顿住脚步，微微一笑：“……你说的对，这日子过得我快闷死了。”
　　柳静暖一怔，没料到她竟不反驳。
　　“你人刻薄了些，”叶浅忽地回过头，眉眼含笑，目光真诚，“但是琴弹得真好。”
　　柳静暖刹那失声。
　　“偷偷告诉你，我要走啦。”叶浅笑嘻嘻冲她挑眉，“我想你不会去告密的吧？拜拜咯！”挥挥手，叶浅迅速向西苑跑去——一定得迅速溜，她可不想继莫名其妙变成别人的童养媳之后又莫名其妙变成别人的小妾！
　　“快快快，”叶浅猛地推开门，推起坐在桌边守岁守得昏昏欲睡的慕容小楼，“快点收拾东西，今晚我们就要走！”
　　慕容小楼猛地睁开眼，一片清明地看着她：“夫人跟你说什么？”
　　“说什么！”叶浅一面收拾一面瞪大着双眼双手乱舞地道，“你都不知道！吓死我了，她要收我给曹璨当小妾！”
　　慕容小楼扑哧一笑。
　　“笑什么笑，快点帮忙收拾！幸好我们的东西都放在你这里，他们府上给的衣服就不要了，带上银子。”
　　慕容小楼心情大好，闲闲坐在桌边，铺纸研墨，笑吟吟道：“谁让你无事献殷勤，搞得整个曹府都以为你有心嫁给他。”
　　“我！”叶浅狠狠把包袱打个结，郁闷无比道，“……我那是想让他帮忙找我弟弟！”
　　原来如此，慕容小楼哦了一声，笑意盈盈地帮她拎起包袱：“走吧。”
　　“等一下……”叶浅脚步一顿，“这样不辞而别，好像又不是很好……”
　　慕容小楼展颜一笑，眸光流动，分外明亮：“放心，我已经留书了，保管曹璨十二万分地理解，再也不会找你。”
　　“真的假的？”叶浅惑然看着他，慕容小楼拉着她边往外跑边笑道：“再不走可来不及了！”
　　一声鸟鸣，“一点红”振翅而去
　　空荡荡的房中，昏黄的灯火恍恍惚惚，灯盏压着的一张水墨画如月光浸过般泛着微黄的色泽——亭中盖着白绒披风的少女静静合着眼睛，在红梅白雪间安然而眠，安宁温馨。
　　一旁墨色的题字龙飞凤舞——雪晴日，妻叶浅憩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