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传奇之七把刀》碧旋

37、三十一

　　粉衣少女言其名为楼雨。
　　“兄长名为楼风，所以我们最有名的招式，就是小楼一夜听风雨。世人分不清我们，只唤我们作小楼。”粉衣少女带他们悄悄离开民宅，提着灯笼走在前方，身形纤细，拖着长长的影子。
　　她仿佛闲话家常一般说起她的双生兄长。
　　“兄长最大的失败，就是他忘记了，没有了我，他又怎么能使出小楼一夜听风雨呢。他以为一个人，就可以成为小楼，就可以杀死南霖城主了吗？”伴随着一声低促的意味不明的笑：“我们两个人，才是小楼啊。”

　　他们如入无人之境，走入了城主府。
　　守卫们站的笔挺，仿佛没有看见他们三个人一般，目不斜视。楼雨带着陆小凤和满意进入后院，陆小凤嗅到了梨花的香气。
　　夜色中满院的梨花，风一吹便是满院馨香，一名青衣人背对着他们，伸手折下一枝梨花。楼雨慢步至他身边，青衣人轻轻将手中那枝梨花插进楼雨的发髻。
　　“退下。”他的嗓音含混而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质感。
　　楼雨悄然隐入黑暗的院子里。
　　青衣人没有转过身来。

　　陆小凤出声道：“柳公子？”
　　“陆公子，昔日曾见你风流不羁，破天下最难的案子，抱世上各色的美人，如今已决心只折一枝花了吗？”柳公子道，似是在轻轻嗅着落在衣袖上的梨花香气。
　　陆小凤握着满意的手，道：“这一枝既是最好的，只折一枝便足够。”
　　“你怎知这一枝便是最好的？”柳公子沙哑的嗓音里带了点笑意，但并未等待陆小芬回答：“不过我一向喜欢专情的人。”

　　“柳公子为何要犯下杀戮？”陆小凤问。
　　柳公子的喉间发出含混的笑声，“犯下杀戮的何止我一人。”他轻轻地、一字一句道：“人若犯我，我必千百倍还之。”
　　话中森冷寒意，令人心惊。
　　陆小凤握紧了满意的手，重复他的问题：“柳公子为何要犯下杀戮？”他观察自己和那柳公子之间的距离，若是忽然出手，是否有生擒他的可能。然而满意朝他微微摇了头。

　　“陆公子可知当年的金羽城？”柳公子缓缓转过身来，陆小凤暗中运起内力戒备，然而柳公子转过身来，斜斜倚靠在梨树上，并无其他动作。
　　他的面上是一张白玉面具，光泽剔透。
　　“传说四百年前那座富可敌国的城池？”满意开口回答了柳公子的问题：“没有被正史记载下来，只有口耳相传的那座城池？”
　　“不错。”柳公子微微颔首：“看来傅公子也听过。”
　　满意迟疑一下，道：“我曾经听过一个说法，凤凰城的人，都是四百年前金羽城的后裔。”
　　“不止。”柳公子道。

　　柳公子诉说了一个四百年前的故事。
　　“传说金羽城富可敌国，不止是在财富方面。他们不仅拥有过人的财富，城中还住着许多武林世家，因此城中尚武，以强为尊。但是树大招风，金羽城最终覆灭了。覆灭的原因不明，似乎是多方势力绞杀屠城。覆灭之际，有两拨人逃出了。一拨是城主之子金楠王子带着的人，另一拨是城主的爱女，金柳公主所带的人。金楠与金柳初时一道，之后却产生分歧，金柳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只想带着逃出的众人一道隐居避世。而金楠却想复兴金羽城。最后两方人马分道扬镳，金柳公主带着族人避入山谷。金楠王子召集人马欲夺回金羽城，却失败告终，被追至北方地界，进入沙漠，最终定居沙漠之中。”
　　“山谷中的金羽城人与沙漠中的金羽城人，在四百年间不断繁衍壮大。金柳带领的人如她一般，安于现状，守着山谷过日子——你们都见过，便是那被屠杀了的柳家村。金楠的后人也磨去斗志，在沙漠中一住就是四百年。”

　　“但是凤凰城有族规，若遇柳氏村之人……”满意没有说下去，似乎是顾及到面前就是一名柳氏村人。
　　柳公子低低笑道：“当年金羽城那么多财富，并没有全部因城毁而被劫掠。至少金柳公主与金楠王子，必定是带了大批财富出来的。”
　　“据说金柳与金楠分道扬镳之际，曾发生争执。最后一场争斗后，金楠拿走了所有的金银作复兴之用，金柳为了能够永久自保，拿走了所有的武功功法。只是金楠并没有复兴成功，他在此建城，极尽奢华，过了两百余年，其实早已经将财富挥霍一空，只留下这一座金碧辉煌的城主府。凤凰城，早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时候，金柳后人却持有永远都不会消耗完、可以代代相传的东西。你说，都是金羽城后裔，这是不是很可恨呢？为什么我们的财富没有了，他们的还在呢？凭什么我们不可以拥有那些东西呢？”柳公子用夸张的语调，缓缓念出这几句话。
　　“不断有人离开沙漠，去寻找金柳公主的后人，一旦发现，便是两方人马的争斗。这场争斗持续许久，最终柳氏人立下誓言，绝不出山谷。这样一来，总算过了安稳的两百年。”

　　只是片刻，柳公子就回复了淡漠的语气。
　　“可是，凤凰城的人，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金柳的后人。金柳的后人，便代表着四百年前最杰出的武功秘籍。他们究竟躲在哪里呢？这是一个大问题，幸好，这时候，恰恰有一个金柳的后人，出世了。”
　　“她就是隐世的柳家村的一道入口，把柳家村带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柳公子的声音很平静，听上去，他对于这个人似乎并没有仇恨。
　　“她父母双亡，吃村里的百家饭长大。她没有名字，大家都唤她小柳。因为自幼没有亲人，纵然有全村的人爱护她，她依然觉得不够。”柳公子唇边忽然泛起嘲讽的笑意，“直到她在村外边遇到一个男人。她一见就爱上了那个男人，满心满眼都是他。她将他救回村子，悉心照料。那个男人伤重失忆，他们便在村人组织下，拜了天地。”
　　这个男人也曾在七把刀之一的窦燕山口中出现过。那时候窦燕山也说过，柳公子言屠村凶手是江南花家。
　　满意感觉到陆小凤握着他的手微微颤抖，他微微沉吟，代替陆小凤问了出来：“是那个男人将柳家村推入了覆灭？”
　　柳公子置若罔闻，继续讲述他的故事：“最初，他们也过了一段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只是日子一长，小柳发现她的夫君总是悄悄的叹气，追问多了才知道，原来他已经渐渐记起了失去的记忆。他乃是花家长子，花堂轩。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回归花家。只是他身上尚有一门婚约，便对小柳承诺，他先回家去解决那门婚约，再回来接小柳。”
　　“小柳答应了，只是那人一走，她便发觉自己有了身孕。那人迟迟不归，她终于下定决心，不顾村人阻拦，出发去江南寻找那个男人。谁知她去的时机正好，正是那人娶妻之日。原来她一心一意等待的人，早已经弃约另娶他人。小柳欲要拦下他，却被护卫拖走。花家老夫人见了她，直言花堂轩不会娶一个山野女人，但她腹中孩子是花家骨肉，他们不会不认。她被囚禁至产子，那一日难产几乎丢了性命。花家以为她死了，便将她的尸身带去城外掩埋。她却命不该绝，恰逢凤凰城城主出门游历，救下她的性命，更是助她偷出了自己的孩子。”

　　“只是，世上哪有白给的恩惠呢。”柳公子这时候的声音十分柔和，陆小凤和满意却都听出了他话语之中掩藏的恨意，“当时的凤凰城城主，南霖的父亲南霰，初时相助，不过是为着小柳美色，当他发觉小柳身上的金凤凰之时，一切便不同了。他巧言骗取小柳信任，护送小柳回柳家村，为的就是柳氏手中的秘籍。谁知他不过白白算计。抵达柳家村那一日，便是屠村后的那一日。小柳见到的只有一村子的死人。他们在死前都留下了讯息，写下了小柳夫君住在柳家村时的化名。即便不如此，这世上除了曾在柳家村住过的花堂轩，又还有谁能找到这个地方呢？”

　　陆小凤震惊不已。
　　他也算是与花老前辈相交多年，深知他品行，决计不相信花老前辈会作出如此行径。花老前辈若是那等道貌岸然之辈，又如何教出品性佳洁的七子呢？
　　“这其中定然存在隐情。”陆小凤喃喃道。
　　满意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件事情上：“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小柳姑娘现在又在何处呢？”
　　“小柳已死。”柳公子淡淡道：“南霰想要占有她，同时从她这个柳氏唯一后人的口中探得秘籍下落，她初时为了孩子忍辱负重，但孩子懂事之后，便将秘密都告知孩子，自尽了。”
　　陆小凤犹自在惊疑之中，满意沉吟一会，道：“那么你怎么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你说的一切都是由你口述，不论是小柳姑娘，还是南霰，亦或是花老太君，都已经不在人世。”
　　“花太君？”柳公子冷冷一笑：“我还未动手她就先死了，真是便宜她了。”

　　陆小凤已经冷静下来：“如小满所说，一切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柳公子却嗤笑一声：“是或不是，我已经将我所知晓的一切告知你。陆小凤，这是你我的博弈。你尽管去追查此事真假。若是此事为我信口胡言，我自当为我犯下的杀孽赎罪。可若是真的，我要你昭告天下，花家不过是道貌岸然之辈，同时，我对他们如何报复，都不管你的事情了。”
　　陆小凤尚未回答，满意忽然足尖一点，飞跃出去，“那么阁下先露出真面目吧！”然而他的手尚未触碰到柳公子的肩头，柳公子便如鬼魅一般，身形飘忽远去，远远的传来他的声音——“陆小凤，你既未反对，我便当你答应了！”
　　“满意，你没事吧？”陆小凤扳过满意的肩膀，将他转过来，见他一脸茫然，手中握着一枝梨花，犹带露水。
　　“我没事。”他很快恢复过来，忽然很高兴：“你先前唤了我小满？”
　　陆小凤一怔，一直紧绷的心情松懈下来，“这种时候你在意的是这个？”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有很多的疑问。你希望是他信口开河，又担心此事是真的，对不对？”满意伸手掸去陆小凤肩头一片花瓣，温柔道：“但是不管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我们现在也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就是快些查出真相。”
　　陆小凤叹了口气，轻轻拥住满意：“幸好还有你在我身边。”
　　满意的睫毛颤了颤：“我们快些启程回花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