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公难为》碧血青衫

4、第 4 章

　　没多久，果然陆续有人往暖阁这边来。
　　陆文虎见有人来了，赶紧打起精神，站直了身板。
　　虽然陆文虎对宫中之事知晓尚浅，但是当他看到那走在前头的宦官时，已隐约知道对方必定是这内官中一等一的大人物。
　　这些日子他在宫中宦官的穿着打扮也见得多了，自知宦官的品级由服色而定，高级一些的太监皆是红色袍服云底皂靴，一副威风凛凛，颐指气使的模样。
　　陆文虎一眼望去，只觉来人大约三十来岁，生得却是丰神俊朗，疏朗的眉目之间，神色从容而温和，竟让他心头生出一阵亲切，然而等他看清这为首宦官的衣装，却是大为吃惊。
　　这宦官穿得着实华贵异常，便连有品宦官头顶都戴的三山帽也与众不同，其他宦官自奉御起，三山帽不管品级高低皆是一律漆纱而制，可他的这顶三山帽却在各处边角嵌入了金线，且在正中镶入一枚鸡蛋般大小的翡翠，再看他身上红色的蟒袍，竟是金丝走蟒九尾，即便是足下那双皂靴亦是用金线绣了云纹，可堪贵重，俨然王侯。
　　这不知这大太监要比那尚膳监的帅公公要高出多少辈去！
　　便在陆文虎心中暗自吃惊之时，忽然一名尖嘴猴腮的宦官上前，重重一巴掌便打在了他脸上。
　　“大胆，唐公驾到，尔等竟不知参拜，该当何罪？！”
　　李明道虽然平日在陆文虎面前吹嘘自己经验老成，其实他也不过比陆文虎先选入大汉将军一月而已，宫中许多规矩尚不清楚，但他倒也机灵，见此情况立即跪了下来，诺诺道歉，“卑职拜见诸位内官大人！卑职与此人新近入宫，不懂规矩，冒犯大人，还望赎罪！”
　　说完话，他赶紧拿眼去瞪陆文虎。
　　陆文虎显然是被那忽然窜出来的太监打蒙了，只梗着脖子站在那里，一脸的不服，握紧斧钺的手背上也冒出了青筋。
　　那打人的太监见陆文虎不服，又出声嚷嚷了起来，“哎哟！这锦衣卫选的什么东西！进了宫内竟这般不懂规矩，作死不是？！还不快给唐公跪下请罪！”
　　说完话，那太监一脚踢在了陆文虎膝弯处，陆文虎虽然双膝微微一弯，旋即又硬撑着站直了身体。
　　在自己顶头上司面前如此丢脸，那太监更是气极，当即便又要抽打陆文虎，便在此时，被唤所唐公的盛服太监，这才缓步上前，说道，“今日乃是赏梅填仓之日，莫要败了咱家雅兴。呵……这大汉将军肩负守卫重责，不宜为礼节所拘，此人秉公而为，甚好甚好。”
　　说完此句，唐公上前几步，之前那跋扈太监急忙躬身退到了一边。
　　看见陆文虎脸上的红印，唐公轻叹了一声，背负在身后的手也伸了过来。
　　陆文虎自知自己身份卑微，得罪权阉乃是大大的不妙，他可以忍住内心对此等妖孽的憎恶，却无法说出些讨好之词，只是这般沉默站住。
　　“瞧把你的脸打得。”唐公又转头对身后的扈从吩咐道，“回头去安乐堂拿些药给他，便说是咱家的意思。”
　　唐公的声音温和而略带沙哑，忽然他将手轻轻抚上了陆文虎的脸，修长的手指冰冷异常，小指上亦戴了只金丝翠玉所绞成的护甲套。
　　陆文虎斜睨着那双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游走的手，额间不知为何汗如雨坠，双唇也微微颤了起来。
　　“多……谢大人。”
　　“哈哈哈哈，大人是用来称呼外廷之人的，咱家在宫内，你唤我一声公公即可。若学他们叫我一声唐公也未尝不可。”
　　唐公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放了下手，他一脚迈入了暖阁之内，又回头看了眼那躬身退在一旁的宦官，轻轻说道，“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正是汝辈。自去领杖十记，还有，传咱家的话出去，今后宫内各卫侍卫站岗之时无需再向本公行礼，各守其职便可。”
　　后来，陆文虎才知道这位唐公便是传说中的一唐二李三安中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唐渊，真资格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叶千户得知此事之后，却将他狠训一顿，警告他若再犯一次，便立即革职送诏狱查办。
　　陆文虎虽然满腹委屈，但是无奈当今天下，权阉势力遮天，他也只好忍了。

　　好不容易又轮到了自己旬休，这一次陆文虎风一般地逃窜了出来，却是不想回家。
　　在宫中当差不久，委屈却是受得不少，特别是受那阉人的委屈如何能让他甘心？
　　怀揣着才发的俸禄，陆文虎干脆直奔去了京师中鼎鼎有名的飘香阁，点了些好酒好菜，自斟自饮，以解心中愤懑。
　　陆文虎自顾大喝大嚼，没一会儿便头脑昏沉，想到自己受那阉宦之气甚多，他一个不小心竟骂了起来。
　　“去他奶奶的死老公！一群阉祸！一群败类！”
　　要知道如今东西两厂锦衣卫番子校尉遍布，四处侦缉监视，老百姓大多是路目以示，决计不敢透露出丝毫对朝廷的不满，更不敢透露对阉党的不满，若诽谤朝廷倒或许还有活路可走，若是被冠以诽谤内臣之名，进了诏狱便再无活着出来之日了。
　　旁边有人听到陆文虎这般斥骂，吓得赶紧端着自己面前的酒菜坐到远远的，生怕与这不知好歹的酒徒沾上关系为厂卫所缉。
　　便在陆文虎骂出后不久，果然便有锦衣卫校尉露出身份来，上前要将他带走。
　　陆文虎仗着酒意不肯就缚，反倒是抄起板凳要与那同属一卫的校尉们拼个你死我活。
　　然后双拳难敌四手，陆文虎很快便被一拥而上的校尉们捆了起来，可他仍是发了疯般地大骂，“老天不仁，阉宦为祸！我堂堂大明怎可受这般小辈摆弄？！”
　　“还敢骂！看来你这小子是想被抽肠凌迟了！来啊，带回去！”
　　一名校尉狠狠踢了陆文虎一脚，又给了他两巴掌，却只得了对方一记怒目一口血沫。
　　陆文虎被人押着跌跌撞撞地带出门，忽然一个重心不稳径自扑到了迎面进来的一人身上，他昏头昏脑地抬头一看，却见那人狮鼻虎目，虽然只穿着一身极为常见的青衫，赫然正是那隶属尚膳监的帅公公。
　　帅继保每月皆要到飘香阁与此地大厨研究新菜，今日便装而来，却不了受了这般冲撞，本来他向来不愿多生是非，只是见这嘴角流血扑倒在地的人赫然正是那夜乾清宫外值守的大汉将军。
　　“何事？”帅继保看锦衣卫那气势汹汹的架势，心道这小子莫非惹了大麻烦。
　　那校尉飞扬跋扈惯了，见了帅继保，却不知对方身份，只是厉斥，“锦衣卫拿人，旁人闪开！否则便连你一并缉拿！”
　　帅继保也不多话，只从怀中摸出了一枚进出皇宫的关防牙牌。
　　“啊……原来是……”校尉见了这牙牌顿感吃惊，当即便要跪下叩头。
　　帅继保摇了摇头，示意他无需多话，只继续指了陆文虎问道，“他犯了何事？”
　　那校尉以为此时正是邀功之时，当即兴奋地说道：
　　“此人污蔑内臣，大为不敬，我等正要将他带回诏狱重重治罪！”
　　从第一眼看到这愣头青般的小子，帅继保便知道对方不适合这官场，他笑了笑，用脚尖轻轻踹了踹躺在地上呻吟着的陆文虎，说道，“小子之言，何必当真，这样吧，便当卖我个面子，此事便算了吧。”
　　“啊……这，莫非此人与您有何关系？”
　　帅继保哈哈一笑，见那校尉追问的目光，眉毛微微一挑，虎目之中顿时射出一道冷光。
　　“他乃是我的义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听得帅继保如此回答，那校尉方知事态严重，要知道本朝正德起便男风兴盛，不少大臣商贾都喜好男色，而常见掩饰之词多为义子。既然对方是这权宦的义子，那这功又如何敢邀？
　　校尉无奈，只得拱手离去。
　　周围已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上来，帅继保亦是没想到自己今日怎么这般热血上头，竟为这个了无牵挂之人出头，只怕日后会惹来许多麻烦了。
　　他摇了摇头，却见陆文虎躺在地上似乎已渐渐不省人事，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将对方抱了起来，大步离开了飘香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