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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苏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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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的木门吱悠一声,开了,随即又合上。
看不清屋内之人。一片沉沉的暗。连那原本不安卒动的碧芒似也为气氛所迫,隐匿了。
四周是偌大的纸制门窗,却漏不进一丝光亮!
而,那大将军就在某个阴暗的角落。
“请坐。”淡淡的声音缓缓地荡了开来,一如风过静池,却叫人觅不着这声音发出的方向。
压抑。除了压抑,依旧是压抑,似有千斤沉沉的压在人的心坎。一时间,她竟觉得那神秘大将军的力量,已然凌驾师徒俩之上。禁不住朝师傅那凑了凑,掌心已满是细密的汗珠。
一粒豆大的烛光闪了起来,瞬间凝滞的气氛便烟消云散。只剩越燃越为狭长的烛焰,扑簌着,拽着三条人影幽长。
隔着浅薄的烛光,借机细细地打量着将军的模样,她不禁有些诧异——五短身材,獐瞳鼠目——原来平日里张扬跋扈威喝一方的大将军竟生的这番模样。禁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隐约一道如电的眼神冷冷扫过,那个还未展开的笑便僵在了嘴角。来不及反应,那道锐利的眼神便黯淡了,最后停滞在那截短短的红烛之上。
那么黯淡的眼神却是那么的熟悉。让她想起——
一声轻叹,打破了起先的沉寂。
“老朽来此地的目的,将军怕是已然明了了罢。可否——”七爷微微抱拳,朗声道。
“令徒现在尚为安好。”不客气地打断,眉目间隐约有一丝不屑。
“纵是吾徒有何得罪之处,还请卖老朽一个情面。”
只端坐在灰暗处的将军也不言语,只摊开手掌,而后双手合十。“七爷是个明白人,无须多言吧。”
武筵不知这简单的手势究竟代表着什么,然而那双手合十的一瞬,她真真切切地瞥见师傅眼角闪过的一丝犹豫。
“抱歉。这交易老朽无能为力。”眼眉平静,七爷不缓不慢沉声道。
“还请你老慎重考虑。那本就是将军府的东西!”声线微微上扬,隐有丝丝缕缕燥热在他掌心游窜。注视着眼前即将熄灭的红烛,黯淡的烛火隐动,近似看不真切眼前所有。既已走到这一步,他便再也无法回头。
“那已是过去时了。”察觉着其语气中隐约的不善,七爷顿了顿、长叹道,“现如今的江湖难道不好么?何苦要凭添这诸多事端?”
曾经的一幕无端浮现:青碧色锋芒是如此令人沉醉,然,其沾染的鲜血却仍是如此的灼痛每一个人的眼目。血色浸染,苍之祭奠……七爷略带沉重望向微蜷着的苍白五指,似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再回忆往昔,然而这双手,任是每日洗得怎般白皙,也洗脱不了那刺骨的血腥罢。
“既是将军,自该以天下苍生为重。”稍显混浊的眼神蓦地锐利起来,眼眉间满是坚决。自己犯下的过,这辈子怕是赎不回了。他却绝不可再让那类的事件发生了,哪怕赔上这条老命!
“天下苍生?”将军原本平静的脸蓦地一沉,愈发尖锐的声线迫人耳鼓,竟是要扭曲在场之人的听觉。“呵,你也配提!”
灼灼的烛焰扑闪了几下,应声而灭。只留一缕青烟缥缈。
一语惊出,恍若惊雷,七爷全身一震,左脸颊剧烈的抽搐着。是,他配提么?!
不堪回首。
“你……欺人太甚!”看不清师傅的脸,她却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份很浓,很重,沉甸甸的悲哀。究竟事实怎样,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她怎么可以任由他人对师傅这般侮辱。袖内的物事似是有所感应,为真气所激,浅浅低鸣。
而那将军似也动了真怒。一时间,杀气弥漫。
红烛燃尽后的昏暗寸寸蔓延,肆意地调拨着小屋内凝重气氛。沉寂、却孕育着一发不可收拾的僵局。然,一声长叹堪堪打破这片沉寂,他双目微合,似极力克制着自己飙长的情绪,继而缓缓沉吟,“曾经的事不提也罢,仍旧希望你老人家认真考虑方才的提议。来者皆是客,就请两位暂且入住鄙府罢。”
“某层意义上的软禁么?”
“武筵姑娘言重,只不过纯粹待客之道罢了。不过……”微咳一声,不可置否的笑道,“姑娘要那般认为,也只好由得姑娘去了。”
他随手敞开窄小的木门,突然而来的亮光刺痛了眼。她有些慌乱的闭了眼,再看时,那人已无了踪迹。回首望望被落在这的师傅和自己,不知怎的却生不起气。
“还真是……莫明其妙的人呐。”
七爷不在。
她独自一人守着空空荡荡的厢房发呆。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她措手不及。
将军并不限制师徒俩的自由。而师傅却总是抛下她,独自一人外出。而她亦不得不花大段大段的时间来理清这些纷纷扰扰。苦的却是七爷竟对那日木屋内的失态决口不提。
叩叩叩,木门清脆地响将三声,依旧是一袭白衣盛雪含笑伫立。
“可否请姑娘门外一叙?”
出了厢房,一片湛蓝,连天,漫湖。若不是亲临此境,断不会有人相信这等阴鸷的将军府邸竟会有如此妙哉之景。
“没想到吧。大将军也会有如此雅兴——不过,在下少时也着实吃了一惊。”他转头望向武筵,第一次不带任何笑意。“其实,他人很好的。只不过他的怨念、太重,重得再也不容他放开手。”
虽是说着他人的事,她感受到的却是他言语中淡淡的忧伤。武筵不知该说些什么劝解的话,然而有一点她完全清楚了:眼前此人,为了他的主人,怕是连死都甘愿罢。
仅凭那日他悄然绕至众人身后观望而不被察觉,便可知此人怎说也算是白衣门中一代翘楚。
然,那将军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竟可令他这般臣服。
“公子方才说‘少时’?”
“没什么的——在下前来,单单是希望此事能够和平解决。想当年,泣老爷子的名号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他老人家与将军、晚生都敬佩得紧。实在不愿亲眼见到两人倒戈相向。所以希望姑娘能够好生劝说一番。”
“侯公子……可否问你一事?”
“姑娘请说罢。”
“将军和我师傅之间有什么过节?他们所说的那事物又指的是什么?”
“……姑娘问的可是两件事哪。”他说笑着,一扫之前的阴霾。“个中内情,在下也不是很明了。听将军的口气理应是牵扯着上一代的恩怨。”
侯纪言顿了顿,继而娓娓到来,“然而原本的计划、并不包括姑娘的。只是、泣老爷子归隐多年,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却对仅有的两个弟子疼爱有加。姑娘行踪不定,将军便想挟持了令师兄便可引他出山,却不想师徒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若江湖传言那般交好。直至牵动姑娘,泣老爷子方肯现身。挟姑娘至此实非本意,将军也是不得以、方才出此下策。失礼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哦?”她撇过头,定定地看着映着灼灼天光的湖面,师傅确实有厌恶师兄吧,好似从儿时起便是这般吧。然而师兄被驱逐出门似乎也不为江湖所知。然而,以师兄的身手又是怎样落入大将军掌控之中呢?“为什么要同我说这许多呢?本以为公子不会回答的。”
“这是姑娘问的第三样事么?在下可否选择不答。”说这话时,他忽地扬起眉笑了,沾染点点天光,那样明媚,似从不为世俗所染。
武筵不禁莞尔,“本就是不需要公子回答的问题呢。”
“倘若无他事,在下便先告辞了。”深深作揖。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武筵忽地叫出了声。“请留步……我、想拜见将军。”
她不能再干坐着等了。
“那么,请随在下来好了。”站定,回首,他仍是那淡定的笑容。
迎上的却是武筵诧异的眼。“小心……”
蓦地一道强劲的掌风扫过脑后,不及回闪,侯纪言心下一惊,当下抽扇搁挡。那人来势微微一滞,侯纪言顺势闪身,右腕一抖,扇面顿开,便要抹向那人面门。一层接一层幽暗的光铺展开来,攻势未减,却徒然停在来人面前,不再前进半分。是他!来人莞尔一笑,只籍由这一瞬的犹豫,来者掌缘眼见便要劈向他面门,五根手指突然接连弹出,闪电般点了他四处大穴。继而扫过武筵诧异而略带疑惑的眼,来人满意的笑了。
“师傅?”武筵不再看书生无奈的眼神,也不想追问什么。师傅这般自有他的道理罢,她现在能做的,或许只剩等了。
“小子,不要徒然费力了,泣某的手法,怕是你家将军来了,也无能为力罢。劳烦转告将军,他的宝贝马、老头子我先借了。”说罢,扯起武筵,几个虚步已掠出了数丈之外。
他有些无奈的望向空无一人的屋。将军有令不得干涉师徒俩的行动,他不懂,将军到底想做什么。只是突然间漫涌而上的疲惫,或许对于这个江湖,他已经厌倦了。
屋内空寂寂的,一道幽幽的叹息自梁子传开。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么?”
侯纪言只觉丝丝缕缕的热流窜入体内,不足片刻穴道便已解开。
“你一早便在这了么?这般攻于心计,你还是你自己么?”
梁上之人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
侯纪言的眼神蓦地黯淡了,喃喃道,“苏页——不,是大将军——或许我早不该继续留在这将军府了。”
“连你也要背叛我么?”他的声音竞微微有些怪异。
“我会离开,却不是背叛。从前的那个苏页,我仍旧会无法抑制的怀念着。”他的声音中有着不遏制的颤抖。打小他便是孤儿。不知道生父生母是谁,每天在那些人的蹂躏下残喘偷生。直到八岁那年年末,他甚至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了。那是第一次,他见到了苏页,那时的苏页也不过十六尔尔,还只是个有着明朗笑容的大男孩,却为了他这么个陌生的人,连自己的命都赌上了。血箭飙射的沙沙声不知多久才停歇,一步一滞地拖动着疲惫的身躯,轻描淡写揩去嘴角的血迹,苏页眯笑着眼,温柔地对他说,跟我回家吧。
而现在的他不再明媚的笑,只是沉寂着不发出声响。
“苏页……放手罢。”
“不会的,他欠下的,我要他一分一厘全数还清。”一字一顿,狠狠道。话音未绝,人已无踪。
空寂的厢房内再也没了动静。
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他轻轻合上身后的门。
用不了多久,结局便会分晓了吧。苏页,做回从前的自己就这么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