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细语》叶亦然

2、桃花

　　大学的校园里，操场总是情侣的天堂，在朦胧的月色映衬下，几处的灯光若隐若现。谈情蜜意最是这里。我们选的是操场最南边角落在一棵大槐树下的阶梯上。我们习惯在这里“开会”。于是苏晓媛的朋友总是说，要是想找你，就去大槐树下。若是没有，肯定就在图书馆对门的草坪上。你永远只会在这两个地方绕来绕去，从没有新鲜过一次。

　　我们笑着说该换个地方。但是终究还是舍不掉存留着我们记忆的地方。从大一来这里时的第一晚，就被他们带到这里来。在带着花香的风里，被吹起的烦恼丝，连带着困意，都被掀起吹走。

　　我们喜欢在这里谈论谁谁现在怎么样了，谁谁恋爱了。我们也是八卦的制造者，但只是限于饭后闲谈，娱人娱己。我们把这些当作谈资。在大学里，除了学习恋爱，八卦才是生存的硬道理。比如这时眼前走过身姿妙曼，打扮艳丽有品位的女同学，苏晓媛最先起哄。扯着我的衣服，明目张胆地指着那人的背影，叫我快看。

　　于是，众人的眼球皆被吸走。那位女同学身披长发，穿着粉色吊带短裙，短的不能再短。身材瘦小，在朦朦的黑夜，竟似一朵奇葩。苏晓媛率先开局，周易伟跟着起哄，叫唤，开始招揽“顾客”。杨涛与褚浩也不甘寂寞地开始拍手。我们直直盯着那同学，期待她转身的回眸一笑，震惊全场。

　　终于，那女生像似听见我们热情的呼唤，缓缓转过头。动作轻盈优雅，好似大家闺秀，从天而降的天使。

　　我们屏住呼吸，褚浩已经摩拳擦掌准备上去搭话。我假装喝水表示自己泰然自若。苏晓媛紧紧握着我的手等待奇迹出现，我的手背已渐渐隐现那红肿的模样……然而，当女生转身惊鸿一瞥时，我们几位全部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弄断。我含在嘴里的水一喷而出，所幸没人在我前面。已经走出去的褚浩悻悻地转身回来，假意关心我，在我后背拍拍，还假仁假义地问我“没事吧”？杨涛故意转头不去看她，和周易伟讨论该去哪里吃夜宵。只有苏晓媛夸张地张大嘴巴，嚷道：“啊！见光死啊！”声音响彻半空。

　　我们一下子捂住了苏晓媛的嘴，希望口无遮拦的她，不要伤害人家幼小的自尊心。可惜太迟了，那个女孩难堪地捂脸跑了。

　　我们开始没心没肺地笑。

　　苏晓媛抱着我，几人一起笑出了泪。

　　我们的回忆如此让人珍惜，然而关于他的事只能当做回忆。我把满满的都是你倒影的水倒掉，只是为了减轻自己心中更强烈的负担。

　　苏晓媛捧来一杯奶茶，她知道我最喜欢的是哈密瓜味的奶茶，越甜越好。“不生我的气了吧？”她坐定后说道。

　　我咧嘴笑：“只是我无缘无故发脾气，你们就当我胡闹好不好。”

　　“这可不行。”褚浩一口回绝。我讶异地看她。他补充说：“若是胡闹就说明你太依赖我们了。”

　　我不懂他的意思。褚浩一下蹦到我面前，解释说：“我刚看到一本杂志，上面说，从心理学上的角度来说，人们大多数只对对你有过分依赖的人发脾气，因为在这种依赖，会让你变得麻木，渐渐失去自主能力。胡闹是一种依赖，依赖是一种习惯。”

　　我愣住，褚浩的神清气爽总是感染着大家人。“那就当我依赖你们不行吗？”

　　“当然不行。”苏晓媛说。“你不能够依赖任何人。依赖是上瘾的毒品，会害死人的。你如果知道有个人可以一直给你依赖，你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也不懂做什么了。小悦，我们下个学期就要毕业了，我们都会离开你，你要学会自己成长。”

　　我的心又一次掀起了轩然大波，心里隐隐有些许失落感。一直不想触碰的事实，又被赤裸裸摆在眼前。

　　“你就不可以不要说这个话题吗？”我不想面对的事，只好假装它不存在。

　　虽然以为自己不去面对，就会产生离毕业还很远的错觉，但一次一次的现实，还是会提醒我，马上就要各奔东西。

　　我们挨坐着，像易碎的玻璃娃娃。

　　“我们必须要让你面对这个现实，所以我还是比较希望你能找个男朋友代替我们来陪你。”苏晓媛语出惊人。

　　“谁说一定要有男人我才不会寂寞。男人于女人，只是偶尔的心灵交替，并不是解除孤独的良剂。所以不要把你们老年的思想，加筑在我90后的人的恋爱观。”

　　杨涛听了，不同意地回话说：“首先你不要误会，我们也是90后，正好赶上90后的头班车。你可不要小看这九零年，就这一年，是国际风云变幻莫测的一年。不说这是苏联解体的前一年了，就是立陶宛这些小国家宣布脱离苏联，伊拉克入侵科特威的一年，就能看出这是多么值得纪念的年份啊。”

　　“那你是不是还漏了一句，就是这90年，你这个天才级的人物出生在世，立志为祖国为人民奉献。能够掀起世界风云王朝变化的你。或许杨涛你的出生会改写历史，国家领导和你称兄道弟，美国国会全程关注你的动态。英国威廉王子会是你以后的伴郎，中国国家主席会是你的主婚人，美国总统将是你的证婚人”我适时地调侃他。

　　他干咳了一声，掩饰尴尬。“那……那还没那么夸张，我的要求也没有这么高啦。”

　　你也知道没那么夸张啊，我在心里笑道。杨涛这个富家子弟，或许真能把婚礼办成这样也说不定。

　　90后的人群最大的特点，他们渴望找到可以产生共鸣的人，但也很难寻到“心心相印”、“相互理解”的知音，因此常感到不易被人理解并由此而产生不同程度的孤独感。

　　杨涛尴尬过后继续说道：“再者其实我们也不用这么担心，褚浩不是和你一起毕业的吗。还有他在你身边照顾你，我们也可以安心一点。”

　　我淡然一笑，转头看向褚浩，他朝我做一鬼脸。我翘嘴与他回应，不再言语。

　　被凉风吹散的心，没有片刻的安宁。

　　我明白我马上要面对一个人的出现，是我躲也躲不掉的自然规律。陷入难耐的沉默，他们一个个不说话。起身故意来回走动。欣赏月色。三月的天，晚上依旧有一些凉意。

　　苏晓媛忽然抓住我的手，拉我坐在她身旁。正色道：“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你肯定不喜欢听，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你假装不闻不问，只是盲目地逃避。我不想惹你不高兴，但是我更怕我不说的话，你无法面对。更会选择一直逃避。”

　　我沉默了，风中带来的花香，让我不禁有些沉醉……他们，正等着我的答复。

　　而我又该给他们怎么样的答复呢？说阮一豪回来了，但我不想见他。可是我知道，他们也是阮一豪的朋友，与我没有差别。他们没有办法选择我，而不和阮一豪来往。不能排除阮一豪没从他们嘴里打听到关于我的什么消息，但至少现在，逃避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我暖暖的心，忽然之间凉了一大块。恍惚之间一伸手，打掉了放在身边的奶茶，洒在了我的裤子上。我慌张地拿出纸巾来擦。

　　周易伟柔声开口，“晓媛，你不要再逼小悦了，她知道该怎么做。”

　　苏晓媛无奈地点点头。我只想快点离开这里，逃离这不适合我的话题。“我先回去洗一下衣服了，这个样子我很难受。就不陪你们了。”

　　我朝周易伟点点头，他回应我。我又和杨涛褚浩打了声招呼，拒绝他们要送我的建议，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又被苏晓媛叫住：“小悦！”我站定。

　　“那个男生叫凌超是吧，我认识他。他人不错，你也不用顾忌，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不要纠缠。知道吗。”

　　我背对着她，点点头，不出声。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

　　抬脚走下阶梯，隐隐约约又听到苏晓媛说：“千万不要搞暧昧……”之后的话被风吹散，我又快步离开。

　　从没有想过操场到宿舍的路程是那样漫长，长到我的步履变得蹒跚。长长的路，片片的惆怅。交织成密密的蜘蛛网，被粘着的虫子，无法动弹。

　　脚上如缠着千金重，耳边依旧是苏晓媛如轻缓的流水声音，一直提醒我，不要让暧昧伤害自己……

　　暧昧暧昧，就是因为没有拿不定主意能否和他在一起，害怕会因此而受伤，却也舍不得丢弃。冥冥之中升起的爱焰，究竟伤不伤得起。经历过爱情的疼痛，就是因为心动，心若不动，则不会再疼痛。

　　经过紫藤花园，三月的紫藤花，在紫色或深紫色的印染下，已经开满枝头。烂漫，别具一格。弥漫着的花香，远远飘来的歌声，迷人的夜晚，醉人的恋情。

　　我仿佛看见夜空的星星，正排成一列列，像一座云梯，指引我该不该走，而那一端的风景，是否常留。

　　我不知怎么开口，究竟敢不敢爱。凌超总是发短信给我，起床了吗。在上课吗。吃饭了吗，等等这些。我时常想起苏晓媛的话，于是在看到他的短信时，在满溢的兴奋与提醒下，把它放回口袋。心里的无数挣扎又开始暗涌。

　　我矛盾着，给自己心灵的安慰。寻找一个借口，不回别人的短信很没有礼貌，于是我每次都简短回句“嗯”。可惜，这就是聊天的开幕。我们谈天说地，畅聊他的专业，畅想各自的生活。虽然时常提醒自己该记得那句话，但或者已经自然而然地成就那句话。我们彼此在不相识的季节里，在碰触目光的一刹那，选择的就是你。

　　我想，他也已经很自然地会发短信给我，就像我，只要看到没有短信，心便会莫名地失落。

　　这就是暧昧下，引发的情愫……

　　拿不起，又放不下。

　　我的思绪，又飘到很远很远。

　　其实我们相识地很简单。就在过完年之后的寒假里，我拿着相机独自一人跑到学校拍照，想找寻最纯粹的校园时光。学校里自建了一座公园，，旁边种着桃花。那时并不是桃花开的季节，花还是小巧的花蕾，粉红色的花蕊娇娇欲滴，煞是可爱。

　　我不禁停下脚步，它的树态优美，花蕾幼嫩，淡淡粉色。我拿起相机不停地按下快门，深怕错过它易逝的美好。

　　沉浸在桃花里，只听耳边响起一阵阵快门声。我“忽”地转头一看，只见身后的那人，认真地盯着开盖的数码相机。

　　他穿着白色长袖T恤，配着洗旧的牛仔。手上绑着黑色绳子系成的装饰。带着太阳帽，压得低低。因低头望着数码相机里他捕捉到的“猎物”，看不见他的长相。

　　我以为他在拍我，朝他不客气地吼道：“喂，你干什么。”

　　他“嗖”一下抬起头，我隐约看到他前额细碎的刘海，深邃的瞳孔，和俊美的脸庞。他朝我笑，好似就在那瞬间，阳光全被吸走，只灌注在他一人的身上。

　　“为什么偷拍别人！”我朝他嚷道。

　　他朝我抱歉地点点头，我跨到他面前，抢走他的相机不停地查看他刚刚拍的相片……

　　相机里，只有桃花一片。

　　我尴尬地不知该怎么办，他轻手从我手中拿走摄像机，像对待珍宝一般。比起我刚才的粗鲁动作，我愧疚不已。

　　他拿下遮阳帽，朝我笑道，开口说：“现在桃花还没有完全开，等到三四月份的时候，就可以见到满树的桃花了，那时候才是最好看的。”

　　我木讷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是这里的学生吧，要毕业了吗？”他走近一点，近距离地接触桃花。

　　我点头，发现他是背对着我，只好应了一声表示回答。

　　他忽地转头拿镜头对着我，开心得说：“我也是，我是学摄影的。”

　　我下意识地拿手去挡他的镜头，四处闪躲，嘴里慌张地不停说：“不要拍我不要拍我。”

　　他懊恼地拿下相机，撇撇嘴：“我希望我镜头下的，都是开心自然地笑的脸，不是像你这样惧怕闪躲的眼神。”

　　我冷眼看他，回答他，“所以你拍错人了，要拍找别人拍去。”我不与他多说，想离开去别的地方。我转身就走，走了一段路，没有听到脚步声，以为他没有跟过来，才舒了口气。

　　至拐角处时，身后却传来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我转头一看，正是那人。我吓一跳，“你想干嘛。”

　　他看着我做成护胸的样子，自己也吓了一跳。“不好意思，我没想怎么样的。我只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我是个大三的学生，今年10月份就要准备自己的毕业设计，希望你能当我的模特兼演员，帮助我一起完成我的最后一次设计可以吗。”

　　春天的校园里，弥漫着花草的气息。在追逐中逐渐相视的路人甲路人乙，受命定的安排。或许是缘分的眷恋，来到了一起。

　　我想，他能成为我的朋友。至少，他真诚的眼神，我宁愿相信是自己欺骗自己。但他们都说男女之间是不会有纯友谊的。所谓的友情，不过是爱情的开始，或激情过后的残余。因为我一直没有答应他的要求，于是他就顺其自然地以说服人的姿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之后，本来淡而无味如开水般的生活里，因为有了他的“骚扰”，竟开始喝出味道来。

　　他说，我们相识在桃花前，与桃花有缘，而桃花正是带来男女之间的爱情，大家称之为“桃花运”。这不就证明我们即使不能成为情人，也能成为异性朋友吗。

　　他说的话暧昧不清，却能轻易撩动我刚萌生的少女心。

　　我并没有意识到以后会变成怎样，我只知道，现在的我，没有不喜欢他。但心底还是有一股莫名的紧张压迫感在刺激着神经。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欲就还迎”。我变得疑惑不解。

　　但我因此，也产生了深刻的眷恋。

　　桃花的花语——爱情的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