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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血 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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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还是灰沉沉的,自那日过后,似乎都没有放过晴了。
荒山之上,一块破烂的墓碑上刻着一个单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埋在这里的人,或者是亡命之徒,又或者是朝廷钦犯,总之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名字。
不知这雨下了多久,从山脚处一个灰扑扑的影子跌跌撞撞的上了山,那道单薄的身影似乎与这天空融为一体。
“啪!”的一声,那个灰影突然一下子跪倒在墓碑之前,这时才借着光亮得看了这人的全貌。
虽然打扮的其貌不扬,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女子,还是一个貌美的女子。
女子面容姣好,皮肤水嫩光滑,粉扑扑的脸蛋显得血色充足,可以见得这是一位好人家的孩子。只是身上穿着的灰色麻布却显得低廉无比,形成了一个极端的对比。
“爹……”灰衣女子低声唤道,不过那微弱的声音很快被雨声遮盖,没有传出半分。
“我一定……”那女子突然高扬起下颚,雨珠顺着雪白的脖颈流进衣间,“一定……”
许久过后,那女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身边站着一个身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什么人!”灰衣女子喝道。
仔细一看,那是一个穿着黑袍的年轻女子,杏眼,挺鼻,红唇。是一个貌美的女子。
“你想去报仇?”黑袍女子淡淡开口道。明明是这般甜美的长相,却从表情到声音都如此冷淡。
那灰衣女子大惊,她怎么知道?她如何知道的?
“别怕。”黑袍女子看着她,像是看着一只弱小的老鼠,眼中带着淡淡的怜悯,重新开口,似乎是魅惑着别人,一字一顿,“你,可是想要报仇?”
也许是长久以来的坚持终于到了极限,也许是这大雨不仅迷了她的眼,也迷了她的心。
灰衣女子的警惕一下子消失全无,藏在袖子里的小刀“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反射着锋利的光刃。
黑袍女子看着对面那人无助的样子,弯腰捡起了那把小刀,声音毫无起伏,“你这样不行。”
“你能帮我吧?”灰衣女子眼神迷茫着,颤抖着,小心翼翼的抓住那只黑色的衣袖道:“教教我好不好?我只有你了。”
黑袍女子摇摇头,不似拒绝,也不似同意,只是沉吟半响后才道,“你是女子,自然该用女子的身份去报仇。”
女子?
女子……
她的意思难道是说……?
“若你不愿,我也可以帮你。”黑袍女子走进了一步,凑近了看她,低声道,“我可许你一个愿望。”
灰衣女子的眼眸一下子就亮了,直直看着她。
“不过……”
黑袍女子嘴唇动了动,似乎是说了句什么,只是雨声太大,她没听到。
“你说什么?”灰衣女子问。
黑袍女子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听见了,明白吗?”
“我没听见。”
“……”黑袍女子似乎不愿再多说,只道,“你若想清楚了,就来找我吧。”说完,给了灰衣女子一个小巧的血玉葫芦,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黑色的背影,引人深思。
“我去哪里找你?!”灰衣女子大声喊道。
黑袍女子的身影在雨雾中渐渐消失,没有回答。
雨,停了。
…………………………
绮花苑,京城最大的花楼。
传说中勾得太子朝思暮想不理朝政的鸢时在这里,传说中引得丞相休了原配的红稚在这里,传说中弄得全朝文人为她疯狂的青歌也是在这里。
这里的传奇美人多不胜数。
所以,就算是户部尚书的千金今日来了这里,那又如何?
更何况……那不过是罪臣之女。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瑟瑟发抖,背脊却依旧□□的女孩,没有人。
单月被龟爷引进了麼麽的房间,一路上不论是鄙夷或好奇的眼神都有,甚至于是一些常客见着她走的方向,眼光猥琐,心中打量着又有苞可以开了。
这些单月都不在意,她只是背影笔直,眼中掩饰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淡淡的笑着。
进门时,单月的脚步还有点发抖,她一边又一边的安慰着自己:没关系,没关系……值得的,值得的。
“你便是单尚书的遗女?”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同时从百花屏障后走出一个艳丽而高贵的女人。
对一个妓、女用“高贵”来形容,单月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不过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单月清心颔首道,“是,我名唤单月。”
艳丽女人此时站在烛光之下,面容得以看清,年龄大约三四十岁,眼睛是丹凤眼,鼻子却很一般,嘴巴有一些略大了,那可真是……可真是很一般呢。
不过她的眼睛却张扬着一种不能让人轻视的光彩,那光彩足以掩盖她外表所有的缺陷。
“单月么。”艳丽的女人眯着眼打量单月,直把单月看的发毛,沉吟半响后道,“我是这里的老板,名唤红莲,你以后叫我红麼麽便是。”
嗯?
这样就行了?
外面的传言可是说这绮花苑虽是青楼,可并不好进呢,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她本来还给自己鼓足了勇气要恶战一番,却不想这样就过了?
莫不是……她有什么圈套?
红莲似乎从单月脸上看出了她极力隐瞒的神色,语气略有自傲的道,“在我这儿啊,孤傲的有,温柔的也有;清纯的有,艳丽的也有。只要是男人想得到的,所喜爱的,我这里从来不缺。”
这是什么意思?下马威?还是……
“不过呢,唯独少了一种人。”
单月不经意间抬起头来,却发现红莲正直视着她,双眸相对,她眼中的似乎……似乎是……单月心中一惊,不敢再看。
“去吧,以后你的名字就叫月潮了。”
月潮……月潮……为了那个,竟连单字都要舍弃了么?
舍得么?值得么?
单月恨恨闭眼,紧紧拽着手心的血玉葫芦,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抓住自己所想要得到的东西。
只有如此了,她要报仇,她要讲那些男人玩弄与鼓掌之中,她要站在欲、望与权利的尖端……只有如此、只有如此!
………………
一月过后,单家已成过去,亡故的五十六人被人们渐渐忘去,那唯一被皇帝不知是可怜还是戏弄而留下的独女单月也没有人再提起。
而绮花苑里,一位名叫月潮的绝色女子,似乎成了京中达官贵人们的新宠,夜夜有人一掷千金,只为博她一笑。可是那位月潮好像并不领情,你出钱,她办事,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每每都是履行义务一般。
不过……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
终是得不到的,那边会让人有着摧毁的欲、望。
那些从小就含着金汤勺出生的达官贵人们,一生至此,从未有什么不如意,如今在一介妓、子面前摔了跟头,更是叫人兴奋不已。
这情势愈演愈烈之下,那月潮便是成了京中人茶余饭后的好闲谈。
“呐,昨晚我去了绮花苑,终是见得了那传说中的月潮,啧啧……那脸蛋,那身材……”
“王兄还真是好运,不知可有上去一亲芳泽?”
“呃……这个嘛,我当时与青歌一路的,哪能当面做这事儿呢。”
“李兄莫听王兄胡言,我那日与王兄一同去的,分明是王兄想对人家月潮姑娘乱来,被那月潮姑娘的相好给一脚踹飞了!”
“哦?王兄那可真不走运,那月潮姑娘虽然才到绮花苑一月余,却已经勾搭上了新进的状元郎,据说皇上有意封他为礼部尚书呢,这下可是找着靠山了啊!”
“靠山再大又如何?只要老子有了银两,那月潮还不是照样在床上被我弄成一汪春水!”
“王兄好志气,哈哈哈!咱们再去下一家喝一杯?”
“好!走!”
流言蜚语渐渐离去,单月蒙着面纱匆匆走过,没有一丝停顿。就像那话语中被人猥琐的人不是她一样,嘴角紧紧的抿着,看不出一丝动容。
而绮花苑的楼上,却有一女子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望着单月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鸢时姑娘。”
那女子回头,见一侍女拿着一件绛红色的披肩站在自己身后,轻轻的给自己系上。
“楼里可是新来了个姑娘?”鸢时拢了拢披风,一身绛红的她看起来美艳无比,一双媚眼浑然天成,眼角之下缀着一颗美人痣,美目流转,好不勾人。
侍女恭谦答道,“是呢,是姑娘您上月刚被太子爷接进宫后才来的,名唤月潮。姑娘今日刚回来,所以并不认识吧?”
“是呢。”鸢时轻轻道,再望楼下,已无月潮半点身影。
侍女轻笑道,“月潮姑娘可是最近楼里的红人呢,连新进状元郎都对她牵挂不已,几乎夜夜都来,倒是满足了楼里姑娘们的爱美之心,能夜夜见着那样的美男子。”
鸢时敲着指头点了下那侍女的额头,玩笑责骂道,“你们这些小妮子,可是看上人家了?要不我让红麼麽做做好事儿,给你挂上牌子接客去?”
侍女给她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摇头,“才不才不,姑娘您又拿奴婢开玩笑了……奴婢、奴婢这等货色,那能跟姑娘们相比啊……”
“说什么呢!”鸢时有些动气,怒道,“这里可是绮花苑,又不是皇宫里头。喜欢就一定要去争取,哪有能不战而退的念头?还做不做生意了!好生跟红稚姑娘学学,那可是连原配都能狠心挤掉的女人啊。”
“是是是,姑娘说的是!”侍女摸着额头无奈,她家姑娘就是这般性子,脾气说变则变,也不知道太子爷到底有多喜欢她,也能这般容忍。
不过……这才是姑娘的魅力所在呢。
侍女悄悄抬起头来看鸢时,却发现她的目光看着楼下的繁灯,淡淡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