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烛夜晖》day day up

33、第 33 章

　　正月初九对于建康城来说不是什么大日子，但却是畅春园一年一度选花魁的日子。这一天，畅春园大门敞开，但能入得园子的恩客，标准却是比往日高得多。光有银子不成，您还得有身份。

　　这一天沾着畅春园的光，整条街都是彻夜灯火通明。园子门口的车驾更是络绎不绝，平头老百姓也要凑着热闹，围成个人墙，探头探脑，却都是不敢靠太近看个究竟。若是这车驾中下来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好事的人们便会大声地根据其穿着猜着他的来历，都是瞎说，图个热闹。若是让事主听见了也无妨，不过无奈笑笑。这一天倒真像普天同乐的日子，平民贵族其乐融融。

　　“去去去，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岂容你这等平头布衣赖在凌云姑娘屋里！”眼见几个园内的龟公架着个似是烂醉如泥的公子从里出来，出得门口几步，把人往墙边那么一推，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什么玩意，喝的一个子都没有了，还不走！”那公子似真是醉的可以，衣衫在拉拉扯扯间领口尽开，胳膊也在倒地时蹭破了皮，却没什么反应，四仰八叉地索性靠在墙根那醒酒。那树枝上悬挂的大红灯笼似是晃了他的眼，抬起一只袖子遮了眼。倒是自在，如春日的午后在青草地上小憩般舒展。

　　见那几个凶神恶煞的龟公返回园子，有几个好事的人才围过去看个究竟。“看这位的衣服不像穷人那，怎的这般狼狈被扫地出门，这是哪家的公子？”“光看衣服你就知道他有钱？不见得吧，你没听人家说，喝的分文不剩了还赖着不走呢，分明是个老赖！”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声议论着，却没人凑近。说了几句，见这躺在地上的人没什么反应，一是觉得无趣，再来不想惹上麻烦，好事的几个人也散了。

　　明心今是跟着那长公主一起来见识这妓院选花魁的热闹。刘英娥自然扮成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她跟严道育扮成随侍的侍从。赵倩被人从妓院里扔出来那会，正赶巧她们的车驾刚到畅春园，那长公主也是认得这赵倩的，见此景只从嘴里轻蔑的挤出三个字，“窝囊废。”然后再没看一眼径直进院子去了，明心如何忍心，本想上前求求公主，却被机灵的严道育一把按住。

　　本是出来玩的，进得园子内明心却一直惦记着外面那人，心不在焉的，任台上走马灯一般，却都没看进眼里。刘英娥也是一反常态，心思也没在这上边，而是若有所思地眼神在各个台子间流动，倒像是找什么人一样。

　　待得该来的贵客都来了，畅春园跑出几个家丁，大门一关，将一园的旖旎春色紧闭其内。惹得园外围观的众人好大一阵嘘声，人群渐渐散去，上别的销魂地找乐子去了。待有几个不死心的，看站在外面也仅能听得几声极细微的琵琶，也觉得没趣，甩甩袖子不甘心地走了。刚刚还热闹异常的地方，霎时人丁稀少，像白天不经傍晚就到了极夜一般突兀。

　　赵倩那袖子挡在眼前，其实倒不是为了折去那刺眼的烛火，只是怕好事之徒认出他过往的来历而已。后来又觉得自己实在自视过高，皇城内每天那么多荒唐情案，谁会记得他这个输的一败涂地的傻子呢。自嘲地轻笑出声，此时感觉飘飘欲仙，酒气还缠绕在头顶未散，前一刻还温香软玉抱满怀，下一刻就让人扫地出门，这漫漫长夜，如何度过啊。

　　正想着，冷不丁感觉一只小手搭在他半遮颜的袖子上，慢慢放下他的手臂。恍恍惚惚间，看到个书童打扮的少年，一双石榴般漆黑的双眸正担忧地看着自己。“赵倩？你怎么会在这里？”明心见赵倩醉眼朦胧，白皙的面孔上沾着一些污泥，许是刚才拉扯间蹭在了墙上，不禁从衣内掏出干净的帕子替他擦拭，心里酸酸的。

　　糟糕，让她看见如此情境，这可不是计划之中啊。赵倩迷迷糊糊地在心里叹道，眼神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圈处投下一处意味不明的阴影。面孔接触到那柔软的手巾，似是想起什么，笑了起来，却连颊边的酒窝都透着凄凉，“男人来这里还能为什么，不过想买一夜好觉。”伸手勉强握住明心的手，将她的手按在脸上，很温暖。赵倩似是闭着眼睛，思绪飘到那个阴冷午后不见天日的地牢内，一个傻姑娘递给他一帕干净的方巾。“当日坐牢，只有你去探我，我也同今日般狼狈。你递我一帕方巾的情意，我却没放进眼里。”

　　听他如此静静地述说两人的过往，明心不知为何酸楚更甚，默默地落下泪来，却不知说什么来安慰他，只是默默地用另一只手环住赵倩单薄的肩膀，想给他一点力量。从她怀里抬起头来，赵倩自己也是泪流满面，不知是谎话说得太艰难，还是情愿把自己也骗过，“真羡慕你，为什么你都忘了，我却全记得？”明明知道心里这股怨气与眼前人没有半分干系，赵倩却仍然不甘心，低低地控诉着，“你陪我，好不好？我们忘了过去，重新开始好不好？”

　　“好，你别哭，我陪着你，我们谁也不要想以前的事了。”明心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哭得那么凶，好像补偿上半辈子流不出来的那份，“我们再也不想以前的事了，好不好？”“好。”像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子一样，赵倩伸手环住明心的腰，把头更深地埋进她的怀里，低低道“明心，我好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