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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六年正月，为延续大清与科尔沁部长久以来的联姻传统，以及感谢吴克善长久以来的支持，皇太极将布木布泰的大女儿固伦公主雅图，指给了吴克善的儿子弼尔塔噶尔。
皇太极此时赐婚，大办婚仪，一则巩固联盟，二来也是为了让科尔沁部多来些人陪陪海兰珠，给这清冷的隆冬多添几分热闹。皇太极与哲哲亲自在盛京皇宫为两人举办了这场亲上加亲的婚事。
雅图能嫁回科尔沁，不仅布木布泰，就连哲哲与海兰珠都觉得这应算得上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雅图随额驸弼尔塔噶尔去科尔沁的头一天，哲哲瞧着天公作美，便着人叫了戏班子，邀了海兰珠、布木布泰等科尔沁部的女眷，并阿图、月儿等一众人到戏园子看戏，为他们饯行。
雅图和弼尔塔噶尔一边一个陪哲哲坐着，戏台上演的什么不重要，今日的主角是这一对新婚夫妇。雅图成婚的年纪，正与当初布木布泰嫁给皇太极的年纪一样。雅图也是三个格格当中，长得最肖布木布泰的，一如她年轻时候一样，微翘的眼角，上扬的嘴角，不笑的时候看着也是十分欢喜的样子，又不乏俏皮与可爱。
哲哲叹道：“如今格格们也一个个出嫁了，我们又怎能不老？”
哲哲看着一对新人，让她回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她初初嫁给皇太极的时候。那时，她也还是个懵懂的少女，父亲莽古思将她交付给皇太极，从此他们便携手走过了这么长的岁月，相敬如宾，风雨共担，她敬他、爱他，也懂他、怜他，而他也始终视她为结发，不离不弃，君恩如山。
辗转之间，儿女们也一个个都成人成材了，仿佛这一生也已近圆满了。
雅图拉着她的手道：“皇额娘切莫如此感叹，您还得看着孙儿、重孙而出生长大呢！”
哲哲笑言：“那就等着你早日带个大胖儿子回来省亲了！”
“你，快点儿给皇额娘做个保证呀！”雅图突然朝额驸说道，她全然没有新婚妻子的羞涩与拘谨，倒是唬得弼尔塔噶尔一愣一愣的。
“呃，啊，是，是，”弼尔塔噶尔挠挠头，“皇额娘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对格格好，也会——也会早日带小阿哥、小格格回来看您。”
雅图大大咧咧的，弼尔塔噶尔却满脸胀得通红。
这情形倒让哲哲乐了，她朝布木布泰说道：“庄妃，你这丫头可不得了，咱们科尔沁家的小王爷也要被她治得服服帖帖啦。”
“皇后说笑了，都是臣妾没教导得好。”布木布泰似有歉意地笑了笑，又瞪眼朝雅图，“都嫁人了，还没个正形！”
“本宫看啊，这样挺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正好凑成一对。”哲哲倒是挺看好这一对，“本宫觉着阿图和月儿也照着这样子带，咱大清的格格们定然不会让丈夫欺负了去，甚好！”
布木布泰听哲哲是真没有责怪的意思，才松了口气，说道：“这阿图嘛，和雅图都是臣妾带着的，性格估摸着也差不离的。不过姐姐带着月儿，倒是把月儿带得跟她一模一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天天泡在书堆里，臣妾看月儿将来呀，必定是跟姐姐一样的性子。”
“那孩子，也不全是臣妾带的缘故，她好像自己也比较喜欢念念诗，写写字的……”海兰珠弱弱地解释。
“那要不是你带着，她能识几个字？”哲哲说，“像你也挺好，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如此聪慧却又与世无争，好女易得，才女难得啊。”
“皇后谬赞了。”海兰珠连连摆手，“臣妾可不敢当。”
几个人正说着话，一旁忽然传来尖锐的喊声。
“救命——快来人啊，不好了——”
大家都听到了呼喊声，忙匆匆起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几个宫女太监在戏园旁的小池边，正慌乱地围作一团。
“怎么回事！”哲哲问道。
前面的人转身，慌忙跪下。大家这才看到，如意正搂着瑟瑟发抖的阿图。
“回——回皇后的话，”一个胆大点的太监回道，“两位格格见这小池结了冰，便要上来滑着玩，哪知——哪知有一处不知是没冻住还是冰化了，格格们一齐掉了进去，奴才——奴才刚刚救上了阿图格格，月格格奴才一时没找着……”
“什么？！”
哲哲还有布木布泰、雅图都大吃一惊。
“混账！要你们这些奴才有什么用！”哲哲恨道，“还不去找！”
众人急得团团转，这时布木布泰忽然看到海兰珠已纵身跳进了冰窟窿里，她大叫：“姐姐——”
“宸妃！”
哲哲也刚反应过来，要往前走，却被弼尔塔噶尔拦下。
“皇后。这池塘上恐容不下这么多人，人多了更危险。还是让臣去帮忙吧。”说着，弼尔塔噶尔小心翼翼地走上了冰面，朝那边靠去。
哲哲一边关注着池塘上的情况，一边继续问地上跪着的人：“早干嘛去了！怎么就让格格跑到下面去了！”
“奴才——”他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
布木布泰心急如焚，可碍着哲哲也不好公然发怒，压低声音对抱着阿图的如意道：“还愣着！快点带阿图去换衣服啊。要冻死她呀！”
如意和喜鹊忙带着紧张得不敢吱声而又冻得不行的阿图，回格格所更衣了。
“这池子深吗？”哲哲又问。
那太监连忙回道：“说深也不深，可两位格格毕竟还小，尤其是月格格，所以，所以——”
“都是废物！”哲哲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盯着湖面上的情况，又嘱咐那太监，“去通知皇上！”
事涉两个格格，如今还加上海兰珠，不通禀皇太极只怕是不行了。
“快去传太医！”布木布泰对身后的苏墨儿说道。
“找到了，找到了！”弼尔塔噶尔将月儿高高举起。
一旁得了信赶来的教养嬷嬷，已经备好了厚厚的毛毯，赶紧将月儿包上，她的小脸紫红紫红的，好在还有气息。
弼尔塔噶尔又抱出了海兰珠，她自然也是浑身湿透，冰凉冰凉的了。一众人赶紧就近先回了清宁宫。
大家忙着换衣服的换衣服，生炉子的生炉子，太医也速速赶了来，开了驱寒的方子。皇太极听闻了消息，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迅速地出现了。
“这怎么回事啊！”皇太极焦急地问道，“怎么好好的，看个戏就掉进池塘了？”
“这些个奴才！平素都被宠坏了。”哲哲也气得很，“两个格格还这么小，哪能由着她们的性子来！这好在是池子，如果是个湖……真是想都不敢想！”
“那海——那宸妃怎么也掉进去了？”皇太极说着就要朝里间走去。
“皇上留步，臣妾命人烧了热汤，让宸妃先泡一会儿。”哲哲拦住他，“宸妃是救月儿心切，臣妾当时还没弄清情况呢，她就已经跳进去了……”
皇太极听得胆战心惊：“太医怎么说？”
“应该没什么大碍，估计都受了点寒，两个格格还受了些惊吓，方子都开好了，正熬着。今天多亏了雅图的额驸弼尔塔噶尔，若不是他在那儿，恐怕我们都要惊慌失措了。”哲哲不忘帮额驸说几句好话。
皇太极这才关注到雅图与弼尔塔噶尔，并朝弼尔塔噶尔微微点头，以示感谢。
“你没着凉吧？”
“谢皇阿玛关心。臣毕竟是男子，这点事不算什么，臣倒是很钦佩那位宸妃娘娘，见格格有难，二话不说就跳了进去。”
“这儿没什么事了，你和雅图也早点去休息吧。明日就要启程回科尔沁了。”
二人闻言，便告了退。
“阿图和月儿呢？”皇太极问哲哲。
“阿图由苏墨儿带着回永福宫了，月儿现在也在里面了。阿图在水里能自个儿站起来，所以没什么事，月儿多淹了一会儿，捞起来的时候满脸紫红紫红的，可把臣妾吓死了，好在太医看过了，没有什么大问题。”
“那几个奴才呢！”
“臣妾刚刚也已经详细问过了。当时我们都在戏园看戏聊天，那俩孩子坐不住，便着了戏园的两个当值太监和关雎宫的如意、喜鹊同她们在一旁玩耍，说是阿图抱着月儿往冰上跑，他们也没多想，一个不留神，就掉进去了……”
“糊涂！”
“如今人都无事，皇上也别再生气了。”哲哲劝道，“那两个太监，臣妾已罚了板子，两个宫女也遣到辛者库了。”
皇太极觉得哲哲罚得太轻，这样的玩忽职守，不仅害了两个格格，还祸及海兰珠，就算是砍头也不为过，但毕竟是后宫的事，哲哲已做了处理，他也没有再插手的道理。
“皇后处理得甚好。”
“哎，这后宫的妃子、格格遭殃生病，都是臣妾的责任，臣妾的错。”
“皇后不必对自己求全责备，你也只是一个人，哪能顾得样样周全？”皇太极安抚她，“若没有你，朕还不知要多操多少心！”
“能得皇上的理解，臣妾万分感激。”哲哲颔首，“臣妾去看看宸妃怎样了，皇上请在这儿稍等一会儿。”
说着，哲哲入了里间。
再出来时，哲哲已挽着刚刚拾掇好的海兰珠。她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长长的头发服帖在身前，经了刚刚一劫，面色还有些惨白。
“这不皇上急着瞧你，也不讲究什么打扮了。快去给皇上瞧瞧，别让他担心了。”
哲哲将海兰珠带了出来，自己则带着采莲退了出去。
“皇上。”她盈盈一拜，不胜娇柔。
皇太极揽她入怀：“你呀！怎么这么傻！”
“那可是臣妾的孩子！”她幽幽地说，刚刚得知月儿无碍，她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我惟一的孩子，我怎么能没有她！我不能再没有她……”
“那我也不能没有你啊！”皇太极叹道，“你为他人涉险之时，可有想过我皇太极？”
“我——”
海兰珠不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那一刻她的确没有想到他，她想到的只是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还有没能看过天下几眼的小八，她不能再害死不能再克死她的月儿……她不能让她的孩子都逃不过死亡的厄运。
“那不是他人，那是月儿，是臣妾的孩子，也是皇上的孩子啊。”
“你愿意为了孩子去死，可你，能不能为我好好活着？”
皇太极紧紧抱住她，在她额头上，眉眼上，双唇上，吻了又吻，他又何尝没有劫后余生之感？他知道他说服不了她不去为孩子着想，所以他只能用心、再用心地去保护她、呵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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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海兰珠的情况并没有像太医先前说的那么乐观。自从落水之后，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时不时的发热，不停地咳嗽，咳久了便觉呼吸不畅。太医说是她身子本身就弱，早年积疾未根除，加上此番落入冰窟之中，寒邪内侵脏腑，所以身子一时抵御不了，须得长期静养才行。
皇太极如今恨透了太医，可他自己也不懂医病，只好压着火气，问那太医：“早前不是说无大碍么，你们这些废——你说说，朕养一大帮子都是庸医吗？”
“皇上息怒。”为首的太医还算身经百战，既然当了这不讨好的差使，他便得恪尽医者父母心的职守，“寒邪侵犯，均是由表入里，步步深入的。宸妃娘娘早前症状并不明显，这几日才渐渐发散了出来。其实说是新疾，多半都牵着旧患，所以……”
皇太极焦急地询问：“那她到底伤了哪里？”
“娘娘是寒邪内侵脏腑，尤以肺与脾伤之甚重。再则，娘娘长年阳气虚衰，不能制阴祛寒，故阴寒内盛，如今落入冰冷的池水之中，身体自然吃不消。奴才估摸着，这恢复起来，怕是——少说也要一年半载啊！”
皇太极不耐烦地摆手：“废话甭说了，快些去诊病开方子吧！”
“奴才遵命。”太医快速地退下了。
皇太极没想到海兰珠这次的病生得如此之重，他忧心忡忡的，可急也没有用，只能多花些时间与精力照料她。
海兰珠也很怨恼自己这弱不禁风的身子，但只要想到月儿安然无恙，她倒也觉得自己受再多苦也值得，只是苦了皇太极，常常是前脚下了崇政殿，后脚就来了关雎宫，一颗心都要为她而四分五裂了。
哲哲与布木布泰也时常来看她，因她一场病，倒收获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比如姑侄三人聊天的时光。如今科尔沁部蒸蒸日上，与皇太极后宫这三位博尔济吉特氏是息息相关的。
“阿图和月儿都没事儿了吧？”
海兰珠问布木布泰，如今月儿也是暂时由布木布泰一并带着了。
“活蹦乱跳的了。两个孩子到时全然不记得那日闯下的祸了。”布木布泰道，“只是月儿天天吵着要见姐姐，又说要去御书房看书。我哪敢带着她去皇上的地方啊！”
“我如今这病，太医说要少跟孩子接触。”海兰珠叹气，“过两日，我找几本月儿爱看的书给你。”
“这样也好。如今，我也央了皇上，让范文程先生隔几天来给我讲讲书。不如一并劳姐姐多借几本来，我也能看看。”
海兰珠不由好奇：“哦？妹妹什么时候也爱看书了？”
“才不是呢，我巴不得大字不识一个！”布木布泰一脸无奈，“可是福临眼见着天天长大，我再不灌点墨水，如何言传身教？”
“说的是啊。”一旁闲适的哲哲忽然插话，“如今我们科尔沁部可指着福临了。你要不好好教导他，本宫可要罚你。”
哲哲的话让海兰珠又想起小八来，但她只在心里叹了叹气，嘴上顺着哲哲的话说道：“皇后看来是不必担这个心了。臣妾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听妹妹说要找师傅，要看书呢！”
“皇后，姐姐，就别取笑我了。”
“谁取笑你啊，”哲哲正色道，“咱们大清入主中原是迟早的事。以后到了汉人的地界，要统辖汉人，还不得把他们的文字、他们的思想攻克吗？你呀，就当是为大清，为科尔沁作贡献，认真点学着，用心点教好福临。不管将来他是有机会君临天下，抑或是辅佐人君，都得从现在开始奠定好基石。”
“皇后说得极是，臣妾都记下了。”
海兰珠看着这样的布木布泰，少了当初的任性与锋芒，为了福临，她已学会了沉下心来，渐渐变得稳重与谨慎，倒与哲哲有了些许相似模样。
“庄妃，你先回去吧。本宫还有几句话要跟宸妃说。”
布木布泰闻言，带着苏墨儿先行离开了。
海兰珠正暗自思忖着，忽见哲哲遣散了众人，她忙问：“皇后可是有什么要示下？”
“是有一事与你商量。”
“皇后尽管说。”她可不敢担中宫皇后的“商量”二字。
“是这样的。如今松锦战局正酣，如火如荼的前线最需有人鼓舞士气，当下之际王爷、臣子们纷纷奏请皇上亲征，但皇上却一反常态，迟迟没有应允。”
海兰珠闻言，心知皇太极多半是为了自己才犹豫不定，否则依着他的性子，只怕早就在前方浴血了。
“其实，本宫原想着皇上年事渐高，不去也罢。但昨日在路上，遇着范大人，他说此战甚为关键，皇上若能御驾亲征，必定能事半功倍。”哲哲说得语重心长，情理兼备。
蕙质兰心如海兰珠，自是早已会意：“皇后是想让臣妾劝劝皇上？”
“你我本不该过问朝堂上的事情，不过事急从权，如今也只有你的话，他或许能听听了。”
海兰珠点头：“臣妾知道了。皇后放心，既关乎国运，臣妾定当竭尽所能。”
“如此甚好，辛苦你了。”
“皇后这样说，可是要折煞臣妾了。”海兰珠忽的又咳了起来。
哲哲忙叫采苹倒了水来，自己起身准备离开了：“你且好好休息，得空再来瞧你。”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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