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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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一凉,龙泽灵从黑暗中惊觉过来,挣扎了几次才睁开双眼,一滴水从额前落进了左眼,眼睛本能地一眨,再睁眼时,只见几个人站在自己眼前。
当中一个女人一手叉着腰一手摇着一把团扇,虽已半老,却仍有几分风韵,眉眼之间尽是妖媚的神色,可惜终究岁月不饶人,胸已有些下垂,脸上脂粉也敷得极厚,想必是为了遮掩暗淡的肤色和皱纹。龙泽灵知道,这位必定就是这艘花船的老鸨了。张婆婆垂手站在老鸨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老鸨的神色。
“嗯,样子还行,只可惜脸蛋儿不够圆润,好在肤色倒是挺白的。张婆婆,你去把她弄弄干净,将那件红色的纱绸衣裳拿与她穿了,打扮好了直接送上台去。哼,已经跑了一个,可别让这个也跑了,否则你不但一分钱赏银也拿不到,哼哼,还有什么后果你也清楚得很!”说着,老鸨一扭腰带着仆从走了。
张婆婆躬身唯唯诺诺了几句,回过身来狠狠瞪了龙泽灵一眼,抽出了塞在她嘴里的布:“死丫头,哼,你同伴运气好居然逃掉了,你可别指望也能跑得掉。天马上就黑了,眼下妈妈手下的人盯得可紧呢,你中了我的迷药,即便醒了,也四肢无力,口不能言,最好乖乖听我的话,不然有你好看的。”
龙泽灵听她如此说,微觉怪异,因为她四肢虽然不如往常灵便,却也不是全无知觉。当下暗暗试着运转内力,隐隐约约察觉到体内经脉虽然有些滞塞,却在要通未通之间,约莫半个时辰就能恢复过来。
正在又惊又喜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张婆婆疑惑的声音:“咦,我明明记得系的是个死结,怎么成了活结?难道当真是年纪大了,死结活结都分不清楚了?”张婆婆嘟囔了两句,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人还好好的在这儿,三两下给龙泽灵解开了手上的绳子。
龙泽灵此刻恍悟过来,想来是孟无忧不知用什么法子溜了,却无力救她一起走,给她喂了解药,然而她一时醒不过来,孟无忧又怕期间有人进来检查看出问题,故而没有给她松绑,而是悄悄把死结弄成了活结。要不是张婆婆喂她吃的迷药分量太大,她恐怕早就醒了。龙泽灵想到此,又狠狠瞪了张婆婆一眼。
“瞪什么瞪?我告诉你,这是你的命!我便是从小想做婊-子的吗?既然生了这条命,也只好认命。你既然上了这艘花船,也别想着下去了,今晚一过,你便是下了这花船,人人也净把你当婊-子,没一个好脸色的,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若是混出名头来了,说不定比翩翩姑娘还风光呢。”
张婆婆成日做杂役,力气倒不小,一把抱起她出了门,走了没两步推门进入另一个房间,房中一个大木桶里升腾起阵阵水汽,竟是一间浴室。
龙泽灵见张婆婆的手往自己身上伸来,知道她是要替自己脱衣服洗澡,又惊又怒,想伸手推开她,又怕她知道自己就要恢复过来,再给自己下一次药,终究咬着唇忍了下来,任她把自己剥干净扔进了浴桶。
“哼,我拉下脸伺候你,你倒不甘不愿了!三十年前我红遍整个金陵城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排着队想伺候我洗澡呢。”张婆婆拿起丝瓜瓤狠命在她背上擦了两下,雪白的背上顷刻出现了两道醒目的红痕。
龙泽灵咬着牙,憋住一肚子恨意,只等着脱身之后再找机会寻仇。她在龙门帮里身份何等尊贵,性子又素来火爆,何曾受过这种侮辱,若不是为了脱身,此刻早已把张婆婆一把按在水桶里。
丝瓜瓤停了下来,接着是幽幽一声叹息。张婆婆满是皱纹和茧子的手抚上了她的头,替她洗起了头发:“姑娘,婆婆知道是我害了你啦,可是没法子呀,我从小看着青青那丫头长大的……她,她是个好姑娘啊。婆婆不抓了你们来,就是青青要被妈妈逼着去接客啦。”
张婆婆又叹了口气,续道:“青青和我一样,妈妈就是婊-子,从小在妓院里长大的。当家的妈妈本来是答应青青妈妈凑够五百两银子就给青青赎身的,可是她太拼命,才攒到三百多两银子就撒手去啦。青青只好留在船继续做工,攒钱赎身。可是眼下原来的清倌儿被带走了,妈妈非逼着青青接客……唉,这姑娘从小命苦,又对我这孤苦伶仃的老太婆极好,我实在是不忍心啊……”
张婆婆抱她出了浴桶,轻轻给她擦干身上的水,一边叹着气,一边给她穿上一件红色的纱绸衣服。如火焰般鲜艳的红色将龙泽灵本就白皙的肌肤衬得更是莹白,好似冬日被阳光照着的雪一般美丽。
龙泽灵心中百味陈杂,一会儿觉得张婆婆抓了自己和孟无忧做替死鬼,真是罪无可赦,自私冷血,一会儿又觉得张婆婆和青青都很可怜,从小就逃不了被困在妓院的命。想来想去,最终还是觉得张婆婆虽然行径可恶,毕竟是为了保护一个好心又苦命的姑娘,打算想办法逃出去之后,也不再与她为难了。
心思转到这里,张婆婆早已替她梳好了发髻,抱着她出了门,左转上了楼梯。楼梯之上竟是一个布置得颇为香艳的高台,一面连着墙,另三面却是临空的,台下大厅里摆放着几套做工精细的檀木桌椅,想来是一会儿竞价的嫖客坐的地方。高台四周都用红色的纱围住,四个白衣的婢女分别站在高台的四角。
台中间摆了一张小几,两张太师椅,均是红木打造。小几上水晶盘里竟是两串极为难得的西域葡萄,旁边一个紫金香炉上袅袅升起混合着没药和沉香味道的烟。老鸨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喝着茶,身边两个粉衣的婢女躬身伺候着。
见张婆婆抱着龙泽灵来了,老鸨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张婆婆把龙泽灵放在身边空着的太师椅上。张婆婆轻轻放下龙泽灵,以为她手足还不能动,替她挪了个舒服的位置,又帮她整了整衣角。龙泽灵心头一软,更是打定主意一待恢复径自走人,不再与她为难。
“青青,下去把厅门打开吧,就说似雪姑娘已经到啦。”老鸨放下茶盏,妖妖娆娆地一笑,用团扇指了指果然是肌肤似雪的龙泽灵。
一个粉衣的清秀丫头应了一声,从龙泽灵身边走过的时候满怀歉意地看了她一眼,低头下楼去了。不一会儿,从台上已经看到青青走到了台下大厅的门前,打开门请在厅外等候的恩客们进来。
大门一开,形形色色的男人鱼贯而入,多如龙泽灵料想的一般面目可憎,一脸色迷迷的表情,却只有三个人气质和旁人大为不同,在一群嫖客中显得颇为另类。
一人是坐在东首的一位白衣的公子哥儿,笑眯眯地看着她,面容颇为俊朗讨喜,本来手上一直抓着一把折扇故作风雅地摇来摇去,看了她一会儿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簿子和一支炭笔,飞快地在簿子上不知涂抹着什么,边涂边抬头看一看龙泽灵,竟似在画她的肖像。
龙泽灵脸上一红,恼那人好生无礼,打算一脱身就把那幅画给抢过来,然而又有些欢喜。她从小在龙门帮长大,帮内众人尊称她一句少帮主,谁也没把她当个姑娘看,她自己也不甚在意,平时里也总是劲装打扮,极少穿姑娘家的衣服。眼下穿着红色的纱绸华服,又梳理了女子的发髻,虽还没看到过自己模样如何,想必一定也是好看的,否则那人也不会画自己。龙泽灵毕竟是个姑娘家,有人爱慕自己的美貌,自然得意欢喜。
眼波一转,龙泽灵又看向另两个人去。这两个人却是坐在一起的,一高一矮。高的那个生得轮廓分明,极为俊美,尤其一双凤眼简直能勾出人的魂来,然而那双眼却似乎对自己兴趣缺缺,看也不往高台上看一眼,只是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目光犀利,竟像是个高手。
坐在他旁边的那个矮个子,倒是笑吟吟地看着她,见她往自己看来大为欢喜,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竟然没有喉结,却是个姑娘。
龙泽灵大奇,凝目去看那人的长相,只见她皮肤润滑白皙,眉如远山,杏目灵动,红唇丰厚润泽,竟是个颇为出色的美人,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那美人见她露出纳闷的神色,竟然苦恼地抓了抓脑袋,举止间没有一丝秀丽婉约的样子,一下子破坏了美人的形象。忽然间,她眼睛一转,嘿嘿一笑,以口型缓缓地说出了三个字:求——包——养。
这一下,龙泽灵再认不出她是谁,真可以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算了。
然而龙泽灵不用挖眼珠就已经眼前一黑了——这个猥琐的白痴居然洗洗干净还挺漂亮的,这是什么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