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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南慕容 北乔峰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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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雷动变化瞬息间
英雄泪如何说从头
前尘灰飞烟没 叹回首月明中
往事如烟似梦 转眼岁月匆匆
谁为谁等候 谁为谁蹉跎
到此刻依然模糊在其中
人间悲欢 缘分不同
你拥有你的来时去时路
我若同行命运如何
聚散离合 谁能预测
别追问今夕可有旧时梦
烟雨中 心迷朦
——萧孋珠《绝代双雄》
第一回南慕容 北乔峰
北宋神宗熙宁元年,无锡惠山。
风声虎虎,空地上三对人影纵横来去,倏分倏合,斗得难解难分。
空地两侧各有一群人观战,隐呈对峙之势。东边尽是鹑衣百结的乞丐,个个脸色凝重,不错眼地盯着场中的形势。西边却是数十名番邦打扮的武士,站在最前的,是个身披大红锦袍、神态傲慢的中年男子,身后陪侍着一个身形极高、鼻子极大的汉子。
这两人非别,乃是西夏国一品堂的征东大将军赫连铁树和他的属下努.尔海。那赫连铁树右手中握的晶莹碧绿,赫然正是丐帮重宝,帮主信物打狗棒。
原来丐帮前次杏子林大会上中了一品堂埋伏,全军尽没,连打狗棒也叫人家夺了去。后来虽经阿朱段誉所扮的假乔峰假慕容复解救,得以扳回一成,但这信物却是始终未得夺还。此番大举再下江南,于惠山山麓重开战场,便是要与一品堂一决上下,雪洗前耻。
此时赫连铁树看着场中激斗,只是不住冷笑,手指在打狗棒身上轻轻敲击,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丐帮中不时有人抬起头来,狠狠向他瞪上一眼,他也只作不见,全不理睬。努.尔海观战了片刻,却有些担心起来,凑近身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将军,形势不妙啊,你看那云中鹤……”
此时场中与云中鹤放对的,乃是丐帮长老吴长风。但见他一口鬼头刀上下翻飞,似慢实快,步步紧逼。云中鹤在杏子林为王语嫣所指,曾在他手下输过一招,对这路刀法颇为忌惮,仗着轻功高妙,东躲西闪地四下游斗,形势颇见狼狈。
赫连铁树却道:“不妨,云中鹤即便不是那叫化子对手,一时也败不下来。过上片刻,必有转机。”
努.尔海抓了抓头皮,看场中另两对时,一边是陈长老对阵南海鳄神。南海鳄神虽然兵刃上占着便宜,但陈孤雁一只麻袋舞了开来,风雨不透,南海鳄神也怕叫化儿擅弄蛇虫,别要放了什么毒物出来,老子岂不吃个暗亏,也不敢过分进逼。另一边宋长老一柄倒齿铁锏使得呼呼挂风,叶二娘知他功力甚深,且这兵刃专克刀剑,更不欲欺近身去,薄刀舞做一团圆光,护住了自身门户,时不时说两句风凉话儿,显是用了一个“拖”字诀,不求有功,先求无过。努尔海看了多时,实不见得有多少胜算,但已方杏子林一役损失颇重,此时并无其他人选可用,也只有心下焦躁:“这些叫花子着实难缠,便是天下三大恶人,却也未必准能赢得。为何将军的语气,竟是挺有把握的样子?”
这一场争斗言明是以武赌胜,一品堂若败,需交还打狗棒,三年不得再履中土;丐帮若败,则不免要在一品堂手下俯首听命。丐帮三老情知攸关本帮生死荣辱,轻忽不得;个个抖擞精神,奋力进击。群丐见三长老渐占上风,互相看去,不由都面带喜色。
忽听“啊”的一声大叫,吴长风鬼头刀落地,手臂已为云中鹤钢抓剐中,鲜血淋漓,踉踉跄跄向后便退。
这一下变出突然,人人都是大出意料,明明见得是吴长老稳占上风,如何眨眼间便形势逆转?
宋长老瞥眼看见,急忙提一口气,要逼退叶二娘过去看个究竟,岂料一运气间,竟觉周身酸软,用不得力,宛然是中了悲酥清风的迹象,不由心下大惊。
要知丐帮上次在这天下第一迷药上吃了大亏,此番乃是有备而来,早派帮众在山麓四边布下阵势,放哨巡风,绝不容西夏人再有暗中放毒之举。此时这悲酥清风之毒却是从何而来?
原来叶二娘甚是狡诈,早将那悲酥清风的毒水涂抹在刀刃之上,风干之后,原有那股刺鼻气息已减,药粉却在动手之际随风散布,实是伤人于无形的阴狠手段。云中鹤亦用此法,果然轻易便伤了吴长老。只有南海鳄神生性憨直,两人恐他露出破绽,此事并未与他说知,故而陈长老所幸未遭暗算。
宋长老手脚酸软,铁锏登时迟滞,惊怒之下破口骂道:“兀那婆娘暗中放毒,好不阴险!”叶二娘咯咯笑道:“长老可是上了年纪,糊涂起来了,咱们是天下有名的恶人,不知要讲的哪一门子信义?”语声轻柔,手下却丝毫不软,腕子一转,薄刀便向宋长老颈中砍去。宋长老心知不好,欲待横锏招架时,手臂又哪里提得起来。
一时间赫连铁树得意冷笑,努尔海又惊又喜,丐帮众人齐声惊呼。奈何陈孤雁兀自在与南海鳄神力斗,数名八袋弟子都在抵敌云中鹤,抢救吴长老,竟是分身乏术。其余帮众便欲上前,然而以他们的武功,又如何抢得在叶二娘之前相救?
眼见宋长老不免一刀之厄,猛地里白影晃动,场中忽地多了一人。
这人已在场边山坡之上站了多时,众人全神观战,竟无一人发觉他何时来到。此时他见宋长老危殆,方才一跃而下,直如白虹经天,迅捷已极。叶二娘一刀已落,竟不及他人来的快速,被他一步踏入,挡在宋长老身前。这一下落足正是刀法中空隙所在,叶二娘那薄刀本是圈转回砍,此时却被撩在了外门,不及收回;同时眼前一花,一样兵刃已向她面门袭来,只觉劲风扑面,触脸如割,呼吸为之一窒,大惊之下不及多想,急忙踊身后跃,直退出去两丈来远,方才立定脚步,定睛观看。
一看之下愈发惊异,原来那一招之间便逼退了自己的,并非什么兵刃,只是一支湘妃竹骨的小小纸扇。
持扇之人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公子,戴一顶卷草龙纹半月银冠,穿一袭挑丝绣梅白苎长衫,披一领真红穿花织锦披风,面目俊美,潇洒闲雅。这时随手将折扇一合,向众人颔首为礼,微笑道:“在下慕容复,不请自来,请诸位多多原谅。”
众人听他报名,不由都惊噫了一声。此时场中诸人均已停手,各自跳出圈外。南海鳄神歪了头,上一眼下一眼打量慕容复,他曾见过段誉所扮的假慕容,难以分辨,索性一并发作道:“小子,你姑苏慕容家真是爱管闲事!老子和丐帮的叫化儿们玩玩,关你屁事,又要你来插手!”
慕容复含笑道:“天下事天下人管得,何况诸位驾临江南,在下算得半个主人,中原武林同道有难,在下岂能置身事外?却又如何说得上是闲事?”
南海鳄神听他说话文绉绉地,愈发气闷起来,怒道:“你分明是故意和一品堂作对!莫要仗着会两招我师父的凌波微步,就不把老子们放在眼里!”他虽是粗人,倒也有两分心计,料想不是对手,便存了个同仇敌忾的主意。
慕容复心下明白,也不说破,只淡淡笑道:“尊驾此言差矣,在下与贵堂无怨无仇,是贵堂扰乱中原武林于先,尊驾同伴暗箭伤人于后;诸多事端,皆自贵堂而起。这‘作对’二字不敢领受,原璧奉还。”
南海鳄神无言以对,只恼得摩拳擦掌,便欲上来动手。
这时群丐已将吴宋二长老抢回本队。三长老听慕容复如此说法,想到过去颇有误会,不由颇为抱愧,都过来向他施礼道:“慕容公子,多谢两次相救,丐帮上下同感大德。”慕容复含笑还礼,只道:“长老太谦了。是对方偷施暗算,在下不过适逢其会,这等称赞,愧不敢当。”
南海鳄神见他转身与丐帮众人客套起来,竟对自己不再理睬,连声怒喝:“臭小子,罗里罗嗦,哪有许多话说!你再不动手,老子可不客气了!”见慕容复仍是听若不闻,只恼得哇哇暴叫,鳄嘴剪一举,便抢上前来。
忽然慕容复身侧闪出一人,对了南海鳄神一掌击出。南海鳄神右手鳄嘴剪不及招架,只得左手撤鞭,与他硬对了一掌。砰地一声大响,沙土飞溅,这人身子一晃,南海鳄神却退了三四步远,方才拿桩站定。他倒也自来佩服英雄好汉,豆眼圆睁,喝道:“好掌力!”
那人笑道:“哪里,初窥门径,贻笑方家。”南海鳄神一听掉文便不耐烦,只问:“废话少说,你又是什么人?”
那人四十多岁年纪,穿套铁青色衣巾,双眼眯缝,一副多年不第的老儒生模样,微笑道:“小可公冶乾。干杯之干,非乾坤之乾,正是人生有酒且杯干,若得金樽须尽欢……”
南海鳄神愕然道:“什么干的湿的?老子只要能打的!”拾起鳄尾鞭,纵身扑上,便和公冶乾战在一处。
叶二娘刚才吃了一招的亏,哪肯罢休,只是怕自己不是对手,当下向云中鹤使个眼色,柔声道:“慕容公子,暗地里下手可有什么趣儿,让我来会你一会。”口中说话,那薄刀却先一步递了过去,一句甫毕,早已砍出了十七八刀。
慕容复听得风声,也不回身,只向丐帮三老笑道:“诸位长老久战辛苦,这一阵便由在下代劳如何?”说话间折扇一翻,随手向后挡架,只听叮叮叮犹如急雨敲窗般一串脆响,叶二娘那势若飘风的十几刀都被他弹了开去。
云中鹤趁他抵挡叶二娘,倏然欺近,钢抓猛地探出,搭向他肩头。慕容复微微一笑,一边弹挡刀势,一边右足为轴转了半个圈子,左掌一起,正按在钢抓的柄上,只向外一推,云中鹤便觉立足不住,一步抢出,手中钢抓当地一声,正撞上叶二娘的薄刀,两样兵刃双双荡开。慕容复转身立定,却也并不跟着进击,只是立在原地,含笑瞧着两人。
这两个虽是有名的恶人,也不由得脸上一热,都知慕容复大是劲敌,当下也不搭话,再次扑上。吴长风叫道:“以多欺少,好不要脸!”只苦于自身中毒,动弹不得。陈孤雁欲待抢上相助,从赫连铁树身后又跃出数名西夏武士,一般地以多敌少,将他也绊住了。
片刻间场上大乱,成了一片混战之势。
慕容复身在两大好手夹击之下,却始终脸含微笑,意态闲暇。手中那支折扇虽是做判官笔来用,然以叶二娘等人的江湖经验,竟也识不得他的路数。但见来势尚是昆仑派的清凉扇法,收势便转了羽衣门的惊虹笔路,转折之间,天衣无缝,实不知他下一招到底会有何变化,只得凝神招架,竟是寻不到进击的机会。且听他一招之出,嗤嗤有声,知他扇上运了真力,虽是一支纸扇儿,却无殊利刃,若被划中一般地有断臂破腹之祸,自家手中拿的虽是精钢兵刃,却不敢去与他扇子相碰。云中鹤内力较弱,慕容复倒用了七成精神来对付叶二娘,百忙中左掌还得一两招,便逼得他不得不飘身闪避。
这般打了二三十个回合,叶二娘心下暗惊:“姑苏慕容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小子不知使了什么法儿,我和老四的悲酥清风竟也没了效用?”正待另想计较,忽听一品堂队伍中嘈杂起来,斜眼一看,却见赫连铁树身前有一人跌倒在地。
这人乃是丐帮大智分舵舵主全冠清。他向来工于心计,眼见双方好手已成混战,自知武功平平,也不去趟这浑水,早借着围观众人遮掩身形,一步步向赫连铁树靠了过去。他曾见过努.尔海的武功,甚是稀松平常,料想官宦出身的都不过如此,若能趁机将打狗棒夺回,实是大功一件。因此见赫连铁树凝神看着场中,便猛然跃出,劈手便来夺那竹棒。
这番计较原本不差,只差着赫连铁树乃是军旅出身,战场上真杀实砍,积功方至将军之位,手下功夫之硬,颇不逊于南海鳄神等人。这时他见全冠清扑到,冷笑一声,棒交左手,右手运力一掌击出,全冠清猝不及防,急收双掌来挡时,兀自接架不住,登时被震倒在地,胸中气血翻涌,急切间爬不起身。赫连铁树更不容情,上前一步,举掌便向他天灵猛击下去。
慕容复身在局中,却是时刻留意着四周动静,这时眼见全冠清有性命之忧,笑容一敛,折扇径点叶二娘咽喉,左掌斜劈云中鹤后颈。这两招来得极快,去势却飘忽不定,那两人眼前一花,急举兵刃挡架时,不料慕容复全是虚招,只引得对方出手,他双掌一收,轻飘飘早掠出了战团。云中鹤以那等轻功竟也不及反应,只觉后腰一痛,已被飞腿踢中,一个筋斗翻倒在地。慕容复却借着这一踢之势腾身跃起,伸掌在叶二娘薄刀平面上一按,去势更疾,如脱弦之箭向赫连铁树急射过去。
高手比武之中,他竟这般说走便走,叶二娘心头一凛,暗道:“这小子原来远远未出全力,今日在他手下绝讨不得好去。那赫连铁树于我有何好处,老娘何必为他卖命!”当下收住刀势,并不上前追击。
赫连铁树听得风声不善,不及伤人,急忙反身双手持棒向上挡格。他知对方了得,这一格用足了十成功力,脚下拿了千斤坠,牢牢站定。却见慕容复人在半空,并不发掌击来,只是手指在棒身上一拂一搭,赫连铁树登觉有一股极大力量将打狗棒向外横甩,说什么也把持不定,双手一松,那竹棒便斜飞出去,落在四五步开外的地上。
赫连铁树急欲去拾时,慕容复如何肯放?他见赫连乃是空手,便将折扇向腰间一插,掌劈指戳,这一下动手与方才大不相同,竟是招招凌厉,毫不容情。不数合间,赫连铁树已左支右绌,通身见汗,想要唤人相助,却没半分余暇张口。
努.尔海大急,使出地堂功夫,一个打滚欺进战团,伸手去抓打狗棒。然慕容复手上应付赫连铁树,眼睛向下看也不看,只是脚步斜踏横踩,便落在努.尔海必要容身之处,逼得他满地打滚,休说去拿打狗棒,自顾尚且不暇。
其余西夏武士见势不好,抽出兵刃一拥而上。慕容复瞥见全冠清已站起身来,当下足尖一勾,将那打狗棒挑了起来,直送到他怀中,随即抬掌在他肩头轻轻一推,全冠清立足不稳,登时跌出了战团之外。这里慕容复披风扬处,长袖飞舞,西夏武士群中已是乾坤倒错,星斗横移。只听砰砰、噼啪、哎哟之声大作,甲武士的刀砍上了乙武士的剑,丙武士的矛刺中了丁武士的盾,一时间刀剑齐鸣,自相矛盾,夹着连声痛呼:“将军,是我!”原来赫连大将军的擒拿手却抓在了努.尔海肩头。众人搅做一团,好不热闹。
慕容复一声长笑,飘身后退,向赫连铁树拱手道:“赫连将军,承让。”
赫连铁树脸色铁青,又见四下里丐帮帮众围拢上来,已结成了打狗阵阵势,心知今日之战已一败涂地,大喝道:“大家住手!”一品堂军令颇严,众武士闻声立时停手起身,纷纷退回本队。赫连铁树咬牙道:“今天一战是我们一品堂输了,退回西夏便是。慕容复,叫花子,咱们山长水远,后会有期!”手一挥,带了属下转身便走。
慕容复道:“将军留步!”赫连铁树一愣回头,却见他伸出手来,微笑道:“请赐解药!”不由怒火更炽,掏出个瓷瓶狠狠掷了过去,随即快步离开。
叶二娘嗲声道:“慕容公子果然好功夫,只是千万保重身子,莫要有个头痛脑热,咱四大恶人日后来寻你算帐却不方便。”慕容复也不着恼,只淡淡笑道:“有劳挂怀。”叶二娘横了他一眼,扬声叫道:“老三,还打什么,要走啦!”南海鳄神正与公冶乾打得激烈,忽见对方一笑收手,只得老大不乐意地跳出圈子,瞪眼道:“慕容家的功夫不错啊,老子下次再来领教。”公冶乾道:“随时奉陪。”南海鳄神哼了一声,转身追上叶二娘和云中鹤,一行人转过山脚,迅即不见。
慕容复过去将解药递与丐帮,三长老连声称谢,接来闻了,果然力气渐复。却见全冠清抱着打狗棒,兀自在原地发呆。刚才激斗之中,慕容复扬起的披风挡住了众人视线,自丐帮一侧看来,那打狗棒倒似是全冠清奋不顾身自战团中抢出来的一般。吴长风虽与他自来不睦,这时也有两分佩服,过去拉了他手臂道:“全舵主辛苦了,可受了伤没有?”
全冠清实是不敢相信,这多少人梦寐以求、珍而重之的帮主信物,竟如此轻易地便握在自己手上,一时竟是不知所措;忽听吴长风唤他,这才惊觉,忙道:“没有,没有,多谢长老关心。”一面说着,一面禁不住偷眼去看慕容复,只见他也恰好向自己看来。两人目光相接,慕容复微微一笑,向他点了点头。全冠清心头一阵迷茫,手上却不由将打狗棒抓得愈发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