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陌上人已归（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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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师傅，感情之事鲜少挂在嘴上，可是心里却是最在意不过的。师傅待那个人，如同那个人待师傅，一般无二。
可是，倾心相待的人，一人已然长睡温泉。那么，以后的日子，没有那个人陪着，还有谁能站在师傅身边，握着他的手，做他的眼睛，共同走这红尘路呢。
曾经，那个人就是师傅的眼，还是师傅的心。
而今呢。
罢了，走之前，唯一能为师傅做的，就是让师傅复明。秦欢叹息，这该是那个人临去之时最挂心的吧。
所以，傲因说出口的时候，他答应的毫不犹豫。
既然陀罗醉无解，那么，能取其中二物，换师傅双眼清明，最好不过。
只是，他没有想到，三毒之甚，犹如剥皮抽骨，疼到心神不宁。难道，这便是代价？可是，他只想笑，西天佛宗大概万不会想到，陀罗醉最后竟然是师傅双眼复明的根本。
上天对师傅还是眷顾的。
湿漉漉的衣衫，一件一件褪下，滑进温热的泉水里，心思稍微清明。
想起一路上，神思恍惚的听着金翅大鹏唠唠叨叨，似乎说的便是那个人陪着一个和尚西行取经路遇狮驼城的事。
秦欢叹了口气，话终究是要挑明了来说的。
我不是师傅。
千回百转，想了无数遍，出口的竟然是这么一句，他都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选了这么一句来说，是谁，不是谁，又怎样呢。
对面的人，深瞳里纠缠的冰火，他看的清清楚楚。
所以，当那唇齿俯下来，啃咬出血腥弥漫，下意识的就是出手，然而，身形被制的瞬间，秦欢惊愕的抬头，看到的竟然是疯狂。
带了邪恶的疯狂。
妖从不容许拒绝，我同样不接受拒绝。
一句无情到情意至深的话，让他不知该说什么，冷淡的看着那个人慢慢拢上来的手，紧紧扣在颈项上。
一丝一丝，一寸一寸，加力，收拢。
这样也好，不论对谁，都是一个解脱，反正自己已然时日无多。
如果放在从前，或许，就算力拼到死，也不会让这个人得逞一二，然看了太多，经了太多，他还是那个秦欢，却也已经不是那个秦欢。
心无情，却终究再也做不来绝情之事。
可是，最终，这个解脱也成虚妄。没入水底，不过是生死之间一个轮回。未沉沦，只能回来。
这便是情吗。反反复复，兜兜转转，思思量量，放手怕，不放手也怕，解脱怕，不解脱也怕。
这些掺杂在一起，糅合成一种叫做不忍心的东西，最后，任谁也下不去手。
金翅大鹏，你是妖，你不该如此的，转身便走，自此忘却，世间便不复再有秦欢，你依然是二十四部州的妖王，自在而来，自在而往，沧海桑梧，晚山落霞。
可是，你偏偏不忍，你让秦欢如何是好。
听说，那个人得了一丝灵气半块五彩神石，安然修养。秦欢淡淡勾了一下唇角，他是替师傅高兴。
毕竟，那个人不再是虚幻的，而是一个可以期待的等待。无论是百年千年呢，总会有醒来的一天。
于师傅而言，这算是最好了。虽然生死尝过，能有一个可以期待的共聚，时间，便是漫长，也会短暂了。
师傅的眼睛终于复明了。
看着那双如同深潭一般的眼睛，明澈，却暗藏着沧桑风沙，秦欢突然心酸。
神仙，漫长无尽的生命，如师傅这般，不过就是想护其所护，爱其所爱，得其所得，却拼了几千年，拼尽了所有。
纵然容颜不老又如何，那双眼里的伤痕痛楚，无处不带了时间划下的痕迹。让人心酸心疼甚至生出无望无助之感。
心里再怎样的疼，面上却还是笑笑的，秦欢看着那个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人，淡淡的唤了一声师傅。
八年师徒，一面之缘，师傅，我们可算是唯一的了。
师傅，你如今已然无碍，而秦欢的生命也快走到尽头了。秦欢不想在师傅面前一寸一寸的消失，也不想把剩下的时间消磨在华山，红尘凡间，才是秦欢的宿命。
生命有暇，那就走走停停，九州山水，卧在哪里，都是赚到了的。
辞或不辞，秦欢知道，师傅你会明白的。如果有一天，世间再没有我的消息，那是今生化作来世，已入轮回。
暗夜如流水，桃林索索。
你究竟要怎样。不怎样，陪你。不需要。好，那你陪我。你许久未回，就不怕二十四部州成为他人之物。同路而已。
同路。呵，叹一声无奈，但愿真的只是同路。
他终究还是跟了来。
站在齐燕之地，秦欢脑海里清清楚楚记得出华山时的那段话，清晰的好像每日都会在耳边重复一遍。
忽而，肩上有暖意，层层透上来，微微侧了头，看金翅大鹏正将一件翎羽斗篷披到自己身上。
近海了，你体内寒意难敌。
那人说着，转到身前，要将斗篷系好。秦欢轻轻推拒了，方想自行动手，哪知手却被那人猛的一扣，随即，斗篷系子被狠狠一拉，紧处近乎要划伤颈项，生生勒出一道痕迹来。
苦笑，这个人，依然恨的，恨不得杀死自己，却每每难以下手。
痴缠到这般，究竟是苦还是甜，他真的想不明了。
自华山到齐燕，一路上，走走停停。那个人始终陪在一侧。话很少，偶尔恨极一句，关心一句。可他心里，只有无奈。
这人一番情意，偏生自己回应不得。不是没有想过狠下心肠，只怪屡屡赶而不走。对上那人的一双眼，总会想起钱塘初见时的孙悟空。
我伤到你了。伸过来的手，摩挲着颈项上的淤痕。秦欢侧转了身，避开抚过来的手。两人这般境况，到底纠缠到何日才是尽头。
尽头？！忽而又一叹，自己竟然突然生出这般虚妄。这走一程停一程，寒意一分一分的侵蚀着骨髓。尽头二字，怕是离自己不远了。
金翅大鹏，究竟要怎样，你才肯放手。
无论怎样，都不会放手，别忘了，妖是不容许人拒绝的。眼神阴狠，却偏偏带了一丝情，秦欢狠下的心带了丝不忍。
无论怎样吗。命终有终，生已无多，即便无论怎样，又可如何。等待自己的不过是一个轮回而已。
罢了，既然如此，那便当做是一个生路上陪行看风景的人，也好。
秦欢拢了拢斗篷，默默的看着自扶桑之处升起的金乌，眼底浸了些许暖意。
这便是传说中玉帝的儿子吗。
无人答应，身上却猛地一紧，整个人被揽的生疼。即便轮回，我也不会放手。
只一句，一句，震得秦欢僵立无言。
须知晓，轮回，他将不再是他，可这个人，还是这个人。生生世世，终将成为一个斩不断的锁链，锁住轮回后的每一个人，也锁住这个人无尽无际的生命。寂寞，苦痛，随之而来，无有尽绝。
罢了，罢了，身后事何知，活得一世，足矣。
秦欢曾愿走遍九州河山，尝听闻赣南有金丸，形如琵琶，可入药，只可惜，这一身，已难走出齐燕之地。如若一日，秦欢命绝，妖王可否行冰封之法，带秦欢去赣南，也算是了一桩余愿。
赣南，何须冰封，须臾便至。
于你是须臾，于我，是走在红尘之中的。
感觉的到，那人震惊到松开的手，你这是以你此生，断我之心。
秦欢叹息，纵然相处日短，他又岂会不知这人，身为二十四部州的妖王，自带了一份嚣张。劝既无效，那便以此余生断他的心，也算是一诺换一诺了。
如果不应呢，那人的眼神带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会应的。微微眯了眸子，轮回转世，秦欢便不再是秦欢。秦欢愿以余生陪你，妖王也当允秦欢，一世便终。
那人终究还是应了的。转身的瞬间，不由的扪心，是否自己太过心狠。即便如此，自己也不能给他一个承诺，只是陪行一路。
然而，没有想到，那一层冰封解开的时候，世间已过五百年。
当初让他应下自齐燕一步一步行来赣南，也不过是想给他一个时间，一个可以忘却的时间。秦欢自料想，本就阴寒侵蚀，冰封解时，寒气大作，不可能再有生机的。然而，他又看到了人间。
自己当初不过一句话，这个人却固执的要让自己到赣南看枇杷金丸。这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压住了自己体内的陀罗醉。
五百年，五百年竟然未让这个人的执意消减丝毫，反倒陷的更深。他不知道五百年，这个人是怎么度过的，只能从那带了越发浓烈情意的眼神，猜测到几分。
秦欢叹息，这一步，究竟走的对还是错。
然而无论对错，也已无可反悔。既来则安，活得一天，便应前约陪那人一天。只不过，他自己的身体，他最清楚。纵有万千良药，也逃不过两月之期。
两个月，亦足矣。
如意那丫头在前面捡着树上凋落的枇杷。阳光意暖，却丝毫透不到心里。如意是那个人买下的，说是伺候他的饮食起居。
秦欢想起，微弯了眉。还记得当初在钱塘，可都是他照顾师傅，不想有一日，也会有个小丫头来照顾自己。难得那个人想的周全。
如意这丫头年纪虽小，却甚是聪明伶俐，对自己照顾的无微不至，只是却独独怕了那个人，总说那个人凶的不得了。
他也只是笑笑，听这丫头唠叨一下便罢了。
这眼睛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寒毒伤了眼里经脉，想是时日无多了。
本以为这一生，不会再见到师傅。偏偏师傅寻了来，身后跟着的是曾经形影不离师傅一步的孙悟空。
如意那丫头留了师傅下来，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看孙悟空对着金翅大鹏咬牙切齿一番，又回头给师傅夹了菜，心中忽而滑上一丝暖。在走之前，能看到师傅两个人无虞无恙，还有什么可挂心的。
又一些时日，眼睛看不见了。秦欢定定的站在房廊下，靠着一根木栏，静静的听风刮过庭院的声音。
如意那丫头去集市了。
魂飞魄散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没有声音，静的仿佛这是一座空荡荡的宅院。
日至正午，暖暖的光打下来，在那月白衣袖上划出明暗两色，便如阴阳。
金翅大鹏，你可知，凡人命都有终，不过长短而已。都说仙家好，可是秦欢眼里，仙家何如凡人，轮回一世，诸事皆忘，苦痛无觉。
你是个凡人。身畔的人，狠狠扣住他的手。
有一刻，他甚至想，这个人是用上了法力，不然为何他已冷到无感了，还会觉得生疼生疼。
我是凡人，可妖王曾允秦欢，一世而终，魂飞魄散倒也落得干净。
光影西斜，在雕栏青砖上勾勒出一笔一笔的苍凉，时间静默，似是等待花开，等待那陌上之人，踏花缓缓归去。
作者有话说
第196章 陌上人已归（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