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之醉陶黄英》清风不解语

6、第六章

　　“陶小姐，王夫人说这绣品难登大雅之堂……”
　　“陶小姐，林家人说你父母双亡兄长从商身世不好……”
　　“陶小姐，你与赵公子八字不合，不过赵员外问你要不要做他七姨太？”

　　第一批招亲，连对方面都没见到就被驳了回来。于是黄英振臂高呼“下乡去”——将目标定在村里的朴实汉子。奈何事与愿违。

　　“阿牛他娘说你太漂亮了，放在家里不踏实。”
　　“大壮他娘问你会烧菜不？会种田不？会养鸡不？”
　　“小王前天突然跟阿花私定终身了……”

　　黄英不信邪，总结经验教训，决定再缩小范围——要父母双亡的。这回似乎找对方向了，阻力也少了许多。交换画像之后，定下了两个身体强壮外貌端正的候选人。

　　满心期待着正式会面的那一天，谁知！

　　谁知就在会面的前一天，两个候选人都出事了！

　　一个得急病死了，另一个上山打猎摔断了腿。

　　这下由不得黄英再说什么，媒婆们已经是不敢再上她家的门了……

　　经此一番折腾，黄英嫁人的心也冷了下来。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向三郎的预言屈服了，她只是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绝望了。

　　罢了罢了，反正还有三年多的时间，顺其自然吧。

　　就算真到那时候，她不想嫁难道还有人能逼她不成？

　　黄英不再提招亲的事，最开心的大概就是马夫人了。

　　加上近日她的确常常往她家跑，这使马夫人满腔做媒之心又死灰复燃了。虽被三令五申不许再讲她家相公如何如何，心中却认定黄英小姑娘家家面皮薄。

　　不过，有件事倒是颇为奇怪。

　　“夫人穿这件衣裳真好看。”

　　是了，就是这个，黄英这些天过来找她都是试胭脂，试衣裳。不仅自己试，还要她也跟着试穿。甚至还打乱她盘好的头发，梳成少女的发式，说是要衬衣裳。

　　“呃，妹妹，这衣裳太鲜艳了，我……”

　　“很鲜艳吗？不会呀！”

　　黄英退开两步上下打量，满意地点头。

　　“我还是穿回我自己的衣裳好了……”

　　“别，天天穿那么素很败兴的，就这么穿着挺好。”

　　自从上次对她进行过一次自我剖白之后，黄英也懒得装模作样压抑自己的本性了，开始有什么就说什么，“别可是了。你不信我的话我们去问马公子！”

　　不等马夫人抗议，黄英就拉着她跑到了院子里。

　　马子才正在侍弄院中的菊花，忽听身后一声呼唤。起身回头一看，怔住了。

　　他从没见过黄英对他笑得如此明媚。

　　“马公子，你看夫人这一身如何？”

　　他这才看到站在黄英身后的鹅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道：“极好。”

　　“你看，马公子也说好了，你还不信么？”

　　黄英推了一下马夫人，她红着脸，眼神还是有些迟疑。

　　“相公，你别同妹妹一起闹我，我一个妇人梳这样的发式，成何体统。”

　　马子才放下手中的花锄，摇头笑道：“发式何来妇人少女之分？不过世人附会罢了。若论体统，我不去求功名反而终日在此侍弄花卉，岂不是更不成体统？所以夫人无需过分介怀，但凭自己心意。”

　　这番话说出来，马夫人终于屈服了，黄英也向他投去惊奇的视线。

　　最后，黄英离开时把马夫人那些暗色的衣裳都收了起来，还与她说待她身子更强些就相约去镇上添购针线胭脂。

　　马子才送她出来时，不免对她连声道谢。

　　“多亏了陶姑娘，夫人近日开朗了不少，感激不尽。”

　　“她以前都不开心吗？”黄英若有所指。

　　马子才有些尴尬，只能惭愧道：“是我失责。”

　　黄英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人又开始冒腐儒之气了。亏她方才还对他刮目相看。

　　明知很多话她并没有立场讲，也不该讲，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马公子，我听说你承诺过要一生一世照顾夫人，不知有没有想过与夫人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呢？毕竟，一生一世可是长到你无法想象呢。”

　　马子才愣住了。

　　直到她离开许久之后，他才慢慢回过神来，往回走的脚步有些滞缓。

　　接下来的几天，黄英照旧去看马夫人，只是很少看到马子才了。

　　就算见到，也是匆匆打个招呼，他就躲起来了，不知道在逃避什么。

　　直到有一天，黄英又带补汤来探望，马子才远远的看见她就丢下手中物什跑回了房间。她终于忍不住问马夫人：“马公子最近怎么了？”

　　马夫人恰好也正想与她说这事，话匣子就这样打开。

　　“这几日相公变得好奇怪，经常望着我欲言又止，几次我瞥到他偷看我——”

　　“情窦初开？！”

　　马夫人哭笑不得地瞪了她一眼，“妹妹，听我说完。”

　　“哦，请。”

　　黄英用手捂住了嘴，表示绝对不插话，她才又开始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

　　“相公偷看我的眼神分明是惭愧的，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然后前天他突然问我后不后悔嫁给他，我自然回答不后悔。妹妹你也知道，相公对我这么好，我对他只有感激和敬重，怎会后悔？可他听完我的回答，却又陷入更深的自责中。镇日喃喃‘我错了我错了’，我又问他哪里错了，他说错在自以为是……妹妹，你见识广，又聪明，你说说这究竟是为何？”

　　黄英听完，脸有些僵，她大概知道马子才这是怎么了。

　　她当时只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的话，回头想想也觉得自己太过一厢情愿了，毕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过后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却不想竟令他陷入自我怀疑自我谴责的漩涡中。

　　能说出“错在自以为是”的话来，他到底是联想到哪里去了啊？

　　“妹妹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能不能帮我劝劝相公？”

　　看着马夫人殷切的眼神，她除了干笑点头还能做什么？

　　黄英找到马子才的时候，他正在书房看书。见到她来，一下子慌了手脚，“陶姑娘，你不是在与夫人说话？有，有事么？”

　　他眼神闪烁，左顾右盼，分明在策划逃走路线。

　　黄英二话不说将书房的门掩上，堵住唯一出口。

　　“我是会吃人的精怪吗？你吓成这样，避之唯恐不及？”话一出口才发现漏洞，她现在这副身子是菊花精的，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吃人，但不可否认的确是精怪……

　　马子才自然不知道这些，只是被她的气势压得讷讷不能言。

　　“我不管你在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从现在起，把那些都忘掉，包括我上次对你说的那些不知轻重的话，拜托你通通忘掉。”

　　马子才弱弱地反驳，“可我觉得陶姑娘那番话颇有道理……”

　　“有道理？我随随便便说两句话你就开始怀疑自己你有没有主见啊！”

　　马子才又被吼得没声儿了，直觉告诉他现在沉默是金。

　　“现在我问你两个问题，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

　　——忙不迭点头。

　　“当初夫人若是不嫁给你，还有其他退路吗？”

　　——迟疑了一会儿，默默地摇头。

　　“那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不会娶她为她解围？”

　　——这回没有迟疑，毫不犹豫地点头。

　　“这不就结了？不要再纠结娶了她却不与她成为真正的夫妻是不是真的对她好，也不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伪善，自以为救人一命却是害人一生之类之类的。事实是你救了夫人，就这么简单。至于婚后要如何生活，你们是有默契的，何须因为外人几句自以为是的话而动摇？”

　　一口气将要说的话吼完，就见马子才目瞪口呆看着她，仿佛在看什么怪物。

　　黄英这才发现自己现在形状泼辣，确实容易吓到人。清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别开头。

　　“总之，就这样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也别想太多。反正别让夫人担心。”

　　她不说话了，整个房间就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衬得她先前分外聒噪，突然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收场，只好瞪了那个呆头呆脑的人一眼作为结尾，扒拉开书房的门跑了出去。

　　马子才望着犹自震动的门，嘴角渐渐露出笑意。

　　这陶姑娘不是会吃人的精怪，倒像会看穿人心的精怪。

　　想起她从一进门来就不曾停过的连珠炮般的说话，头一次，自认厚道的他竟生出了促狭的念头——

　　这样凶悍的姑娘，就算三年后，姻缘也不一定会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