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七、八、九、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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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忘了问你名字了，愿意告诉我吗？”
她问道。
小鬼摸干净了脸，竟是个清俊的小少年。
马车狭小，对面靠着她的那个紫眼睛毫无兴趣的样子，但凭那个紫眼睛为她杀那么多人，如果他对她不敬不用说会被扔下马车。
他迟疑着。
此时，她过来往他身边一坐，揉揉他臭烘烘的头发，“我姓花名木槿，从此要叫姐姐。”
……是想收留他的意思？
她又说：“你十岁的样子，我十三岁，当然叫姐姐。”语气更加温和。
他的紧张很明显吗？“已经十二岁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挺直腰板，结果破损的上衣露出了肩头、手肘的数条伤疤。
先是惊讶，然后那双大眼睛满是怜惜。
“我有一个孪生妹妹，分离多年，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如果如果……”
她说不下去了。
又内疚又恐惧的眼神……
阿弟，快跑！阿爹会打死你的！
他想起了大哥，更想起了父母族人祠堂，疤痕仿佛再度裂开，不禁脱口而出：“你抛弃了你妹妹？”
她呆在那里。
“不，我不愿意和锦绣分开，是人贩子陈大娘把我打晕了……”
她是真的很难过。
“臭小子！”紫眼睛冷冷瞪过来，“什么都不清楚少血口喷人，我不管你的遭遇，既然当了木槿的仆从，就得尊敬主子。”
什么！“你说保证我的自由之身的！”
“脱离奴籍，仆从仍必须听从雇主。”紫眼睛一哼，对她说，“好了，这小子你可以慢慢治。”
慢、慢、治！
闻言，她露出了笑容。
这种笑容，不是预言他“克尽身边亲近之人”的道士诡异的笑，不是将他百般虐待的书生狰狞的笑，不是让他猪狗不如的贵族肆无忌惮的笑。
“在我这安心啦，月容更不是虐待狂……你不愿说自己的名字也好，我帮你取一个，叫‘十二’好了。”
她当即拍板。
紫眼睛噗地一笑，十足的幸灾乐祸。
他脸绷绷的，她随便取个名字，是还想挖出他的过去吗？
他们究竟是何来历？
想起紫眼睛一声令下，那支黑衣染血的秘兵消失的无影无踪。
曾听说过毅刚亲王的世子，天生紫瞳，俊美无比……
被取名为“十二”的少年，不知是哭是笑。
亲王世子不用理会，他人面兽心的前任主人，但假如又是一个苦海呢？他还能逃到哪里去？
马车行踪隐蔽，急需拐了不会少路，车夫才禀报已回府。
紫眼睛的真是亲王世子！
他以为自己心理准备足够了。
去到世子居所，世子挥挥手回房间，她眨眨眼睛，“十二，先洗个澡！”
于是他穿上了墨青色的棉衣，她十分满意，而那群侍女太监见到他颇为惊讶，她平静地宣布：“新人十二，是我的随从，和你们地位平等，大家要和睦相处。”一大群人齐声称是。
又领他去房间。
一路上仆从无一不悄悄打量，他注意到自己的墨青色是鹤立鸡群。
一人一房，这何止比在前家的待遇好上万倍，简直是逾越了。
她解释，世子居所除了世子和护卫外，他是唯一一位男性，同护卫太监同住皆不适合，只好独居。
“我该如何称呼您？”
“噗，私下希望你叫姐姐姐啦，平时嘛叫管事。”
“可以叫小姐吗？”
“这个似乎不太适合。”
“救了我性命的是您。”
“叫管事最妥当。”
“是。”
“……十二。”
“是。”
“吃好睡好。”
“是。”
小少年十二的人生，似乎有阴转晴了？
八）
今日，已是他入府的第十日。
“木槿！”
他进入屋内，回应：“世子，小姐去准备早膳了。”
世子披着睡衣，紫眼睛盯着他。
“十二，你的眼神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他不答话，世子继续讲着：“只忠于木槿……呵呵……”
窗外的树冠无风而摇摆。
有人，藏匿在树中。
“发现了？木槿至今没有察觉，看来你有习武的天赋。”
茶泡好了，世子却厌恶地偏过头去。
“小姐说晨起喝一大杯水好。”
“这是茶。”话虽如此，世子终究将一壶茶全喝光了。
小姐果然是杀手锏。
“行了，出去。”
他刚关上屋门，屋中即刻多出了一道隐秘的气息。
小姐一无所知？那小姐为什么要主动离开？
他们的关系耐人寻味啊。
他作为管事的仆从，贴身跟随。
就像小姐自己说的那样，同世子宛如连体婴，走到哪去到哪。
但这只限于亲王府，世子要是被义光王传召，小姐则要留了下来。
安排完仆从，小姐喜欢看书，堂而皇之的坐在书房世子的位置上，当然只限于别人不在的时候。
“十二识字吗？”他摇头，结果她兴致勃勃的当起了教书先生。
自他入府以来天天如此。
这一日，本以为亦是平淡无奇。
直到毅刚亲王的传唤。
“终于忍耐不住了……小顺子，我这就去。”
亲王遣来的小宦官忧心忡忡，“木槿姐姐，王爷大怒，快请世子回来吧！”
“无事。”她低下头对他一个人说：“杨绿水不会让月容赶回来的，你也不必担忧，一切皆已准备好。”
整个世子居所人心惶惶。
都被凶恶的卫兵吓住了。
“我安排了任务，不要乱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会回来的。”
小姐女主人一般的语气，安抚了躁动的众仆从。
不卑不昂的态度，多少令凶神恶煞的卫兵软化，顾忌到小姐在王府的人望，他被允许跟着。
“十二，待会千万要稳住。”
看来必定凶险无疑啊！
竟然不允许他们直接去王爷那，而是特意在王府绕了一圈，仿佛是告诉所有人小姐的处境。
终于抵达了亲王居所，那群身披甲握利剑的亲兵比往日多了一圈。
“十二，你留在这。”小姐勉强一笑，忧虑不已。
他脚如生根般，看着小姐一步步踩着石阶。
小姐叫他留下来，他就听话吧。
跟上去天晓得怎么死。
可是，他岂能忘恩负义！
“小姐！”他猫腰闪过亲兵，疾步追去。
“傻子！”小姐满脸怒气，“我的话居然不听！”
“我会躲起来的。”
小姐扭过头去。
“奴婢木槿，拜见王爷。”
他在后面同样跪下俯首。不过他作为三等仆从没有唱名的资格。
满堂寂静。王爷是想先来个下马威。
明光可鉴的地砖冰冰冷冷，没过多久膝盖便发麻。
一阵叮当清脆，隐隐嗅到香粉之气，他心下诧异忍不住偷偷稍稍抬头，一袭绡红丝裙飘至小姐身前，出声道：“王爷，这是作甚，快让木槿妹妹和仆从起来。”
“……可……”
“木槿谢过绿姬夫人。”
小姐慢慢起来，身形一晃，他眼尖冲上去扶住。
明堂中，不见第五人，本应伺候王爷的众人不见踪影。
“王爷？”小姐惊出声。
主座上的王爷精神萎缩，双目浑浊，那绿姬夫人杨绿水回到王爷那，悠悠开口：“妹妹可知所犯之事？”娇声动人，美目却狠毒毕露，精美的妆容遮盖不住印堂发黑。
“木槿不知。”
杨绿水芊芊玉指，往僵坐的王爷肩上一搭，愁眉苦脸道：“王爷，妹妹不肯如实招来呢，请交给妾全权处理！”
“可……”王爷半天才说完一个字，任谁都看出不对劲。
小姐质问：“你对王爷做了什么手脚！”
“啪！”
隔着九尺之遥，可那出手之快，他反应过来时，小姐的半边脸已肿的老高，他连残影都没看见！
“妹妹逾矩了。”杨绿水嫣然一笑。
小姐的怒气从一向风淡云轻的眼中迸裂，一字一顿道：“我哪里得罪你了！”
“妾怎么会公报私仇？”她突然将视线投向他，“今日审问的，是妹妹勾结邪教之事。”
“少恶人先告状了，”小姐挡住了他，“与幽冥教有关联的，不是木槿而是你吧？”
杨绿水一愣，完全没料到小姐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世子觉察到了幽冥教的渗入，你的主子便迫不及待命令你控制亲王府，于是首先除掉我这个可能知情、并且不会顺从你的人是吧？”小姐一叹，“绿水姐姐何必如此大费周折，直接杀了木槿不就一了百了，姐姐是在向木槿炫耀什么？”
（九）
“炫耀？向你？”闻言，杨绿水满脸嘲笑。
“你嫉妒着我。”小姐说出令人不解的话。
“哈哈，嫉妒？妹妹越说越好笑了！”
“一个受宠的亲王侧室，确实没有那个必要。”小姐面露一种接近怜悯的表情，“可是，没有人身自由的幽冥教的教徒，对同为奴婢、却过着无忧无虑生活的我产生不忿，想要慢慢的折磨我，不能便宜的让我死掉，接着你是打算拖我去幽冥教的虫穴，被虫子撕咬致死最后做成傀儡，是吧！”
杨绿水先是面色丕变，但是紧接着挂上了扭曲的笑容。
“妹妹真聪明，就照妹妹的意思，提前做吧！姐姐等不及了！”
他忍不住叫出声：“小姐为何激怒她？”同时挺身挡住了杨绿水从腰间抽出的软剑的一击。
“笨蛋！”身后小姐焦急大喊。
软剑划破了他的胸口，喷涌出的血令杨绿水兴奋一叫，没有防备突然跳出的黑衣人陷入缠斗。剧痛使他捂住伤口跪倒下来，小姐连忙点住了大穴，让他吞下药丸，嘴里骂着：“果真是傻子、笨蛋！我岂会坐以待毙，谁让你当盾牌了啊？”
血很快止住了，头晕目眩看样子会持续一段时间，于是望向杨绿水那，只见那个黑衣秘兵陷入了苦战。
两人各负有伤，并且杨绿水占了上风，小姐直摇头：“避免被发现所以只布置了一个人，不要紧能拖住时间就行了！”
是这样吗？他马上醒悟到小姐是故意大声说话的，那边杨绿水踹飞了黑衣秘兵，慢慢逼近他们这边来。
“世子不可能赶来的了，妹妹，姐姐会让你死的解脱的！”
杨绿水走近了才发现，那漂亮的脸蛋失去了美艳，骇人的黑斑从印堂扩散了整张脸，斑上有黄点跃动着，仔细一看是发丝那样细的虫子！
他原本就发闷的胸口一阵恶心。
小姐倒抽一口凉气：“这是何必呢！为了提升武功动用真气使虫子开始吞噬你了！就这么恨我？”
“你懂什么？啊？”杨绿水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嘶声咆哮道，“你以为自己很可怜吗，不就是被卖了，我生下来就在幽冥教！好不容易能出来，你的世子为了救你灭了南诏的分坛，总坛怀疑是我出卖，逼我自尽！哈哈，只要拉你跟我一起死，被虫子吃干净也不错！
“花木槿，如果我有你这么幸运，绝不会四处向人炫耀！”
杨绿水疯了。他跟了小姐十日，所见所闻为证，小姐绝非杨绿水口中的四处向人炫耀的人，或许那说的正是她自己吧！
“世子说，让你死得痛快些，再见了，绿水姐姐。”
“死？那也是你先……死……”杨绿水低下头，发现黑衣秘兵的那把匕首从背后刺穿了她心脏。
杨绿水平静地闭上眼睛。“啊，啊，虫子不钻了，死亡原来……这么舒服……”
秘兵确认杨绿水的死亡后，迅速地消失了。
一切结束后，世子踏入明堂。
世子对混乱的场面，有预感般毫不惊愕，喊了声“父王糊涂”，王爷被鱼贯而入的仆从一番急救。世子扶起大口喘气的小姐，他因为救护小姐，得到一句赞赏。
世子望着杨绿水尸体的神情，非常奇怪。
这起王爷被劫持的大事件被掩盖了下去，若大的亲王府没有走漏出半点风声。
他卧床养伤的第三日，偶然发现喝药的碗换了，虽然是无关紧要的事，但曾想过前一个碗也不错，或许是欣赏过那个碗吧？
(十）
“这叫文艺。”小姐如是说。
他一康复，就被小姐拉去看盛开的木槿花。
花海中，他轻声道：“我是沧州人，八岁时一个道士去了我家。”
“都是骗子，”小姐皱眉，“有个所谓的半仙说我和锦绣相生相克，我俩必须拆开，才能保平安，其实是专门找有姐妹的人家骗财骗色！”
“小姐已同姐妹分开，没机会验证预言的灵验否了。总之，”他尽力使自己平静，“那道士说我会克尽身边亲近之人，我爹娘信了，叫人贩子来将我卖了……买下我的落第秀才仕途不得意就喜欢折磨人，那个衣冠禽兽！在那留下了我身上绝大部分的疤……后来南诏打进了江陵府，杀了那秀才全家我也沦为南诏的奴隶，日子还是昏暗无比，于是我拼命逃了出来结果被幽冥教抓住了，后来就遇见了小姐……
“当时杨绿水要杀小姐时，我想的是如果小姐死了，我又得回到之前生不如死的生活吧？因此我想救的并不是小姐而是我自己……”
低下头，尽管说出了心中的话，可他不敢去看小姐的反应。
直到小姐一声轻笑。
“那我比你卑劣百倍。我啊，收留你不仅仅是同情，还有一点，那就是施加救命之恩，等需要时你就会替我卖命。比如那天，连你救我都在我的算计中了。”
他愕然望向小姐，她凝视灿若云霞的繁花，悠悠道：“在我的故乡建州，木槿树可不比这园子里的长得好，跟杂草一样的野生，花也开得稀稀拉拉的，哪里会觉得漂亮呢？偏偏我娘亲喜欢木槿，我就被安上了这个名字。小时候，我们姐妹俩经常拿木槿花当胰子，或做面花，还有做篱笆的灌木也叫木槿……可是这里的木槿园宛如仙境一般，小小的植物都会随着环境改变命运，何况是人？十二，试试忘记过去的事吧。”
小姐说了这么多，都是最后一句话的铺垫。
至少这次，他没有连累亲近之人，那便试试。
“小姐，我的真名是齐放。”
“十二，你将来有何打算？”
如今，他已被小姐拉着和世子三人同桌用饭。
世子给他夹了鱼香肉丝，貌似随意地一问，他清楚考验他的时候到了。
他放下筷子，“但凭世子吩咐。”
“月容，小放是老实孩子你可别欺负人家。”
“……小放？”
“嗯，十二姓齐名放，小放比十二好听嘛！”小姐笑道。
“齐、放。”世子不对劲。
世子在他和小姐之间来回看，那古怪的沉默。
“喂喂，月容，如实招来，又胡思乱想什么了？”
世子没有回答小姐，而是用不可反抗的命令式口吻决定了他的去向：
“既然你是齐放，那你只有去一个地方了。”
小姐皱眉：“怎么突然这样，不解释清楚我不同意。”
“齐放，你认为凭你现在的力量，能保护木槿吗？”
世子似乎极有把握。是的，现在的他，手无缚鸡之力，何谈报答、保护小姐？
“小放，前途是自己的，必须谨慎。”见他被说动，小姐唯有如此劝到。
他想保护的，正是这样的小姐。
“太好了。”世子看起来很满意，“齐放，你去一趟天山，拜金谷真人为师吧。”
……
“真人，这便是我拜师的目的，恳请真人收我为徒。”
金谷真人被大弟子背叛后，不愿再收徒弟，他只有将实情告知方能打动人心。
结果是他在天山住了下来，直到两年后师傅赶人。
师傅说，他确实是克尽身边之人的天煞孤星，但遇见花样贵人而改变了命盘，他在师傅这注定是呆不久的，因为他的命运与那位花样贵人连为一体。
他千里迢迢赶回南诏，却惊闻毅刚亲王谋逆，千辛万苦追寻所幸小姐和世子平安无事。
“小放？真的是小放！”
是的，小姐，他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七、八、九、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