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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昔日龌龊(二) ...

  •   一晃到了十月,这时候的京都是最美的时节,尤其是盛康三十二年的十月。今科皇榜放过之后,满城的风雨接踵而来,他们都是因为今岁的状元郎——江揆。江揆的名早在此之前就已然在士林之中响透,当然那些文人骚客更偏爱唤他的字——慕臣,江慕臣。用他自己的话来解释,慕就是慕古薄今的慕,臣就是臣门如市的臣。由此而观,他如今加上了状元的头衔,其实也不过就是锦上添了三朵花。一朵是从此官运天上来,一朵是满城闺秀盼江郎,这最后一朵,就是今日圣上御赐登科士子含光殿摆宴时他头上插的这一朵。
      目下开宴的时辰是到了,但是皇帝陛下还没有出现的意思。江揆在园子里百无聊赖的转悠,有时会去看看就比自己差一口气的榜眼和探花。榜眼看上去起码是过了而立之年,江揆对他的这一脸资历感到十分的有兴趣,便笑眯眯的凑了过去问,“同窗,在下江揆,字慕臣,敢问贵庚?”
      那榜眼用极淡极淡的眼神瞟了江揆一眼,然后又状似云淡风轻的飘走,慢悠悠的开口说了四个字,“无礼之甚。”
      江揆热脸帖了人冷屁股,也不见怪的打着扇子说,“好好好,在下之过也。冒昧一问,同窗高姓大名?”
      “不敢当高姓二字,免贵复姓西门,单名讳綦,字其思。”
      西门綦似是惜字如金,说完就罢,但字字皆是如玉珠一般,洪音琅琅。江揆正听着兴致,却见他不再言语了,接着就问,“在下听其思兄语音震朗,不如南人温软,亦不如中原清明,不知兄台籍贯何方?”
      西门綦眼是一横,颇带着几分狂傲之气,“西夏。”
      他一说完,拱手做了一揖,“状元郎若是无甚他事,请恕其思不予奉陪了,改日再叙。”
      江揆还想言语什么,那西门綦就已经扬长而去,弄得他是一脸莫名,满鼻子都是灰,心里暗暗对西门綦下了四字评语——此人有病。
      “西夏国弹丸小国,出来的人脾气倒是大,圣上怎会钦点他为榜眼,真是……”
      “休得胡说,圣意岂是我等可以随意揣测的?”
      江揆偏过头去望向身后不远处说话的人,唯唯诺诺的那张脸——不认识。另一张面若桃花的脸——好像见过。
      桃花脸的男子看见江揆以一种色迷迷的眼神往自己看了过来,登时就翻了脸,对着旁边的人说,“小五,这儿憋得慌,去那边。”
      江揆见他跟避瘟神似的跑开,连忙就堵在了前头拦住,“唉,贤弟怎么见着我就走呀?我看贤弟甚是面善,不知我们是否在哪处结缘?”
      桃花脸显然在江揆看他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将此人划归到了“不屑与交”的名单里去,此时此刻甚至连句话都懒得和他说,他身后那个名唤小五的立时就发挥了他应该有的用途,一步窜到他二人之间,隔开了江揆道,“谁是你贤弟,我们家少爷可没有你这样的兄长,还有你、你这眼神算什么意思,作甚么直勾勾的盯着我们少爷。”
      江揆一愣,随即大笑,“我可不就是觉得你们少爷瞅着面善,然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所以来问问,怎么,探花郎还不给我卖个面子?”
      此时的江揆其实已然认了出来,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身上穿着的衣裳太过明显的明白了他的身份,其次是他那张桃花脸远近来看都美得不像个男人,这样的人江揆区区这十七年里,就见过那么一个——沈碧海。也就是今科探花郎。
      沈碧海的家底很是殷实,沈家是江南道有名的大户,祖上行的是丝绸生意,第一次将丝绸引到了西南部,因而发家。沈家的门风素来严谨,而沈家之所以历经两次改朝依然是雄踞一方的豪富,皆是因为沈家一贯传承的家规——乱时与官亲,安时与官疏。所有人都知道沈氏爱国,却从来没有什么忠君之心,每是逢着乱世就一反贯常的沉默,而是站出来瞄准了未来之主慷慨解囊。但到了安邦定国之后,历朝开国之主总会给沈家封王拜爵,然此时的沈氏又退到权力的边缘,拒而不受封赏。因而坊间总是道,龙主天下,沈家半壁。
      沈家的老太公七年前驾鹤登了极乐去逍遥自在,家业却传承给了一个风流情种——沈淮左,也就是沈碧海的父亲。沈淮左原名并不叫沈淮左,老太公一辈子就娶了一房夫人,这一房夫人只生了这么一个独苗,而且还是到老了才得的儿子,所以老太公给他取了个名,叫承业,沈承业,希望他可以传承沈家基业。沈承业的前半生里都过的顺顺当当,孝顺父母、聪明能干,生意上的事也做的十分妥帖,绝无半点差错。十七八岁的时候,由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与沈家世代交好的吴家千金为妻,二十二岁那年又迎了个二房姨太。这两位夫人都是善心的人,相处也十分的融洽,大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二房姨太则是生养了一个闺女。沈老太公对此子也甚是满意,所以一踏过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关口,就把沈家的家业完完全全的交给了沈承业。只是谁也没想到,到了沈承业二十七岁那年,他去江淮的分号查账时,在维扬城河畔的春风小楼遇上了一个人间绝色。
      她叫徐疏影。
      沈承业为之可以说是愿耗尽天下之所用,也要与徐疏影朝朝暮暮不相与散。当他带着疏影回到庐州的沈家大宅,第一件事就是要休了二房妻妾。老太公为此险些就一口气回转不过来,沈家老母是索性一脚就蹬了过去。而沈碧海,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了这个人间。
      后来的事,就再也没有下文了。没有人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沈碧海呱呱落地之后,沈家的这一场闹剧的风波似乎就这样烟消云止,如沉石投湖,响声之后再无其他。但是也没有人在见过那个曾经名噪整个江南的名女子,吴氏在第二年也离开了人世。很多人都说,徐疏影早就香消玉殒了,因为沈承业在那之后就为自己改了名字,叫淮左。他说他最美好的岁月,都留在了淮左,那一年的淮左,有疏影的淮左。还有人说,沈家的这第三个儿子根本就是徐疏影所出,而不是沈老太公所说的,由正房吴氏所出。然而这些说法,也终究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并被抹去,留在世人记忆之中的,沈淮左当年初到维扬之时留在春风小楼的一首词,仍然在传唱。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
      二十四桥扔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谁生。

      沈碧海见江揆不依不饶的样子,越发的鄙夷,“状元郎既然已经认出了我是今科探花,还问个什么?在下平生从不与登徒子多语片字只言。呵,状元郎好似一副十分惬意舒坦的模样,状元可还记得此处是何处?”
      江揆被这么一问,倒是有些纳罕,“这儿?含光殿。”
      沈碧海两手一踹抱着臂谓,“难得状元郎还记得这儿是含光殿,不是快雪楼,更不是你江家的私宅!”
      他这么一说,江揆脑中的画面又突然清晰了起来,这回他是彻底想明白了这张脸到底是在哪儿见过的。
      那是三年前的快雪楼,他和江扲、江扬与邓通邓明尧相约煮酒试文、醋鱼下菜。只那日江家三位少爷还是让邓通在快雪楼多等了一整个时辰,不过索性这一个时辰里邓通并没有白等,沈碧海在那个时候恰如其分的出现了,而他又恰如其分的在路过邓通的桌子前头时,他身后的常年小跟班小五恰如其分手打滑将怀里揣着的书卷都滚到了地上,邓通此时又是一个恰如其分的弯腰拾起了一本滚到他脚边的书册,他恰如其分的起了嗜书之意,所以很必然的就自觉翻看了起来。没料想这一看,就看上了瘾头,连声道着“好文,好文呐!”,要不然就是叫唤着,“绝妙,绝妙哉!”
      沈碧海见他自说自话的翻起了自己的物件,本有些不乐意,但听得他口中这般说,反倒是有了知音之感,忙是乐开了花儿似的和邓通攀谈了起来。他们这边扯天谈地,整个一副相见恨晚之感。当邓通谈及江家的三位少爷之时,沈碧海也立时应景的掏出了另外几卷书,笑眯眯的道,“汴京三词,我可独爱程山之作,不瞒兄台,我此次上京,也是想与程山兄会上以会,如此也不枉此生啊……”
      沈碧海的愿景当然很快的就实现了,因为江家的三位少爷这会就浩浩荡荡的降临了这座小小的酒楼。沈碧海先头还围着邓通转,这会儿早就蹦跶到了江扲的身边,滔滔不绝的讲述他对江扲的崇拜之情,看的江揆和江扬都愣的差点没笑出声儿来。
      然而好死不死的,邓通还念想着刚才读的那篇绝妙之作,立时如献宝似的拿来与江揆看,得意的道,“慕臣啊,你总说你的文天下第一,瞧瞧,这才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吧!”
      江揆看了眼那册子,也倒好奇了里头是什么样的佳作,然而当他真的开始翻看之后,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就扔了那册书,打了个哈欠道:“引的都是经,但都是歪经;据的都是典,但都是伪典。总之一句话,四个字儿——狗屁不通。”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昔日龌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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