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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触不到的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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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转身,烛光下那圆脸的法国主厨迎面给了她热情的吻面礼,拥着她却是长足的叹息:“Coco,我的女孩,你都长这么大了。”
她笑道:“费内斯,你的脸圆了好多,可是你却依然这么帅呢。”
那法国主厨却有些委屈:“Coco,自从你消失了,再没有人帮我尝我的创新鹅肝。那道菜我只为你一个人而作。等了十年,你终于回来了。”
易可馨闻言,湿着眼眶回了费内斯一个大大的拥抱:“费内斯,我也好想念你。”
裴弘谨看着两人,打断道:“费内斯,你不是还有很多惊喜要给可可?”
“对对,Coco,今晚我只为你一人准备菜。你品尝了之后要告诉我,我的手艺有没进步哦。”
一向沉稳的主厨拭了拭眼角,脸上虽尽是笑意,走开时却激动着有些颤抖地挠头,易可馨看着他,红着眼眶对裴弘谨说:“裴钰,谢谢你。我很开心你为我做的一切。”
裴弘谨温和地笑,再次轻击双掌时,那悠扬的钢琴声止,餐厅中心的圆形小舞台走上一个红衣的女歌手,柔中带磁性的嗓子透着股性感,唱着巴萨诺瓦风格的la vie en rose,丝丝慵懒和浪漫,让人沉浸在里头,渐渐宁静。
“——爱的夜永不终结,幸福悠长代替黑夜,烦恼忧伤全部消失,幸福一生直到死——”
玫瑰人生的歌词反复唱着,仿佛这样便能让人幸福。爱的夜永不终结,裴弘谨特地选了这首歌,一切,只为这重逢而设。
适应生将苏芙蕾摆上桌时,裴弘谨又道:“可可,这是你最爱吃的苏芙蕾,你尝尝,看看味道可还一样?”
易可馨尝了一口,记忆中的味道像是一下子击中她的心,她放下勺子,好不容易稳住情绪,才开口娓娓说道:“裴钰,你知道,我最爱吃的,就是我妈妈给我做的苏芙蕾。可是,你又知不知道,自从我妈妈去世后,我再也没碰过这些。法国大餐,鹅肝酱,苏芙蕾,这些早就不该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可可——”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裴弘谨不想让她说下去。
易可馨打断他:“在你的记忆里,我可能还是那个爱哭爱闹,众人捧在手心的小姑娘。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有一段时间,最恨的就是曾经的富贵。”
“我从来没想过,爸爸死后,公司破产,我和妈妈落魄到只能依靠破产救济金活着。刚开始,我完全不能适应。每天睁开眼,妈妈已经去找工作,我要自己学着扎头发,穿衣服,洗碗,做饭。我学了很久才学会绑鞋带。我再也读不起贵族小学,转到普通小学时,那些孩子看我什么都不会,都笑话我,排挤我。”
“我终于学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是那时候,妈妈却走了——曾经那些我弃之如蔽的东西,成为我的奢望。你这一段法国大餐,可能是我一整个学期的学费加生活费都换不来的。我才知道,这些东西,真的已经远离我了。”
裴弘谨心有戚戚:“我找了你们很久。我不知道,为什么易阿姨要将你带走,我们裴家明明可以让你们活的很好,就凭我们两家的交情——”
“我们两家的交情?当我爸爸走投无路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且不说这些,你觉得我妈妈会允许自己处于寄人篱下的状态吗?我的妈妈、我的妈妈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她像是意识到自己言语里的尖锐,缓了缓语气,待平静后方才继续,
“我妈说,爸爸的公司实在是千疮百孔,终究会出事。我们不怨恨任何人,可是,到了最后,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变强了,才能什么都不怕。裴钰,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这样就够了。真的。”
她言语里的拒人于千里刺中裴弘谨,他蹙着眉,颇有些落寞:“可可,为什么我们会变得这么陌生?我从六岁起,陪着你从一个小婴儿变成一个小姑娘,我们应该比谁都熟悉,可是为什么你现在却对我充满了戒备?”
易可馨苦涩地笑道:“裴少,你理当知道,你我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站起来,最后落下的话却是:“裴钰,我不是戒备你,我只是不想以现在卑微的状态去攀附你,我有我的自尊。”
昂首挺胸地走出艾拉姆,呼吸一口现实空间的空气,将背后的梦幻留在背后。她扯开笑容,大部往前走。
背后传来一阵轻喘,却是裴弘谨追出来,牵过她的手,十指相扣,微笑着说:“可可,天晚了,我送你回去。”
他眼里的坚定和手上略施的力度让她不能拒绝,摇头轻叹,终究还是随他上了车。
两人一路无话,快到校门时,她却执意要下车。裴弘谨拗不过她,便将车停在路边,依然陪着她走向宿舍。
一身文雅气质的裴弘谨在校园里走着,总引得有女生脸红心跳地看着,偏偏手里握着易可馨的手不肯放,易可馨挣扎了几次,裴弘谨手上更加用力,两个人斗了一番,手心都快出汗了。裴弘谨却是不动声色地制着她,嘴角溢出丝丝倔强。易可馨眼睛一闭,索性不挣扎了。
直到宿舍楼下,裴弘谨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的手,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了一个吻,说:“可可,既然我找到了你,就不可能让你再离开我。你从来都不卑微,自始自终,你都在我心里。只要你是易可馨,你就是我裴钰的。”
他轻轻抱了一下她,又说:“上去吧,这段时间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你好好准备期末作品展,我期待你的表现。”
易可馨点了点头,大步往楼上走,到了二楼,终究还是忍不住,透过窗口看向楼下,裴弘谨却没有走,依然在那个位置,微微仰着头看她,扬起一个笑,挥了挥手。像是料到她会偷看他似地,这才得意地转身离开。
耳边突然一阵温热,她惊了一下,才发现李娅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哟,可可,你这是看谁呢?有情郎?我也没瞧见袁子宸的影子啊。”
李娅楠伸长了脖子探向窗口四处寻找,易可馨无奈地摇头,转身往楼上走,李娅楠追上来说:“哎,可可,我真的很久没看到袁子宸了,他被外星人抓走了?哦,不是,应该是说,他回火星去了?”
易可馨答道:“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我也好几天没见他了。”
“哎,真是奇怪了,你身边的跟屁虫竟然不跟着你了,诡异了——”
“他什么时候是我的跟屁虫了?他可是成年人,又不是我的傀儡虫。笨蛋!咦?你怎么这么关心人家?莫非?”
“滚!”
李娅楠一声怒吼,易可馨存上笑往前走,这是一个美好的晚上,她终究从童话走回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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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易可馨再次被梦惊醒,一身冷汗。梦里妈妈拿着梳子,反反复复地梳着她的头发,嘴里念着却是:“可可,你要变得坚强,就算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
她还记得那个炎热的下午,妈妈反常地没去上班。可能是中暑了,苍白着脸,却挣扎着爬起来把她拉到身边,解开她的马尾,轻轻柔柔地帮她梳着。
妈妈许久没帮她梳头,那天,每一下都透着细致,她说:“可可,妈妈多希望一睁开眼,你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妈妈能帮你梳头。”
“一梳梳到头。两梳梳到尾,三梳梳到白发齐眉。”妈妈喃喃自语地念着,却是帮着她真的梳了三下。
易可馨只当她想起爸爸了,劝道:“妈妈,我还小呢。”
妈妈却摸着她的脸说:“可可,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妈妈对不起你,没把你顾好。”
爸爸去世后,妈妈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她一直咬着牙,尽力让易可馨维持原来的生活水平,虽然易可馨从来不希望她累到自己。如今她却像是示弱了。
易可馨后来想起来,妈妈那天的状态一直不对,她却后知后觉。上课时,她一直心神不宁,课间终于忍不住,请了假跑回家。
破产清查时,妈妈什么华丽的衣服都没带走,只带了和爸爸结婚时穿过的那一身旗袍。那一刻,妈妈穿着那套旗袍,脸上画着淡淡的妆容,安静地像是睡着了,像是她一叫,妈妈就会醒来,满心欢喜地抱过她:“可可——”
妈妈爱美,走时美美的离开了。妈妈爱干净,她知道妈妈必定不愿自己的身上带着古怪的尸气。她死后的第二天,易可馨就将她送去火化了。
房间里空空荡荡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就看着妈妈留给她的遗书,上面写着:“可可,妈妈一直以为自己是骄傲的,就算是死,也必定是体体面面地死。可是,最终妈妈还是懦弱的,这世界有太多无可奈何,有太多龌龊,妈妈怕有一天,妈妈也会变成可可不喜欢的那种人。妈妈先走了,天堂里有爸爸,妈妈会很幸福。妈妈和爸爸都会看着你,你要好好的。可可,让自己成为真正的强者,答应妈妈。”
她没有怪过妈妈,一点都没有。只是偶尔想起,妈妈牵着她的手离开易家大宅时,裴家的老太太,裴钰的奶奶,那个一直把她当做孙女疼的裴奶奶,将一沓子的钱塞到妈妈的手里,妈妈拒绝不收,裴奶奶却是看着她,摸摸她的脸说:“温琅,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可可想。你们母女两远离了这里,将来要如何活下去?”
妈妈呆愣了片刻,才明白裴奶奶话里的意思,接过钱,拒绝了裴奶奶的相送,牵着她走了。
她走之前,还挣扎了片刻,问妈妈说:“妈妈,我们不跟裴钰哥哥说再见吗?”
妈妈闻言,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她只觉得妈妈的身体在颤抖。
爸爸死后,妈妈带着她,敲遍了所有亲朋好友的门,受尽了冷遇,才将爸爸留下来的残局整理清楚,从头到尾,妈妈都是带着笑。如今,她却抱着自己,哭了。
“可可,我们易家人骨子里流淌的血液是骄傲的。你若是还想要裴钰,就堂堂正正地站到他身边。”
那一年,她十岁。繁华坍塌时,她只有妈妈。
裴弘谨留在她额头的吻依然灼热,她摸着额头,耳边响起的妈妈的那些话时,却顿生无力。
如今,他有如天上星,她即使仰望犹触之不及,她要如何一步一步,才能走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