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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

  •   大家毕竟在码头上,这块儿龙蛇混杂,委实不是什么叙旧论交的好地方。楚振轩没能和沈渊说上几句话,只待和流年互留了地址,约好了时日拜访,就被身后的几个军官催促着离开了。不过就算如此,这人的活泼热情还是给夫妻二人留下了深刻的映像,都对流年的这个朋友大夸特夸,其中原因自不待言。在这一点上,两人倒是难得地统一了意见。
      又经了好一番折腾,流年才回到家中安顿了下来,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便一头倒在了榻上。他向来吃不惯油腻腻的西餐,又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的思想,在美国时每顿都是自己做的中餐。轮船上的饮食又冷又硬,船又颠簸得厉害,期间还碰上了几次暴风雨,晃的他从肠胃到精神就没有不受到折磨的。此时有了个平稳的软床,也不管饿不饿了,一闭上眼睛,就立刻沉入了梦乡。
      玉茹和流云两个在厨房忙活了半天,整治出一大桌流年爱吃的饭菜,却左等右等也不见流年。玉茹去他的房间一看,见儿子鞋也没脱,就这么和衣在船上睡得香甜,自然不忍心为了点吃食吵醒他,只让厨房把饭菜温了起来。又替他脱了鞋,命人捧了几床新做的被褥给他盖上,在炕上加了把火,把整个房间烘得暖烘烘的,才在流年的床边坐了下来,轻抚着儿子平静安稳的睡颜,脸上浮现出暖暖的笑意。
      流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一大早了,他揉了揉因为睡得太长而有些胀痛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宿舍怎么变得这么中国风了,就看到玉茹趴在自己的床头,脸上还有浓重的眼袋和几丝泪痕,不由得心下一软,轻声轻气地下了塌,就要将身上的轻褥批回玉茹身上去。
      谁知床只轻轻一颤,玉茹就立刻醒了过来,见流年已经醒了,忙道:“哎哟,我怎么这一觉谁了这么久!你饿了吧?小梅,先去拿点牛乳鸡子,还让厨房做点热食,要容易克化的。”有对流年道:“你这早上刚起,肠胃虚得很,先吃少一点垫垫肚子,等一下娘再去去给你整治一桌你爱吃的。”
      流年见玉茹说得自己好像多急,笑道:“娘,我现在还不饿,倒是你,昨晚大概睡得也晚,你要不先去补补觉吧。”
      玉茹正要说什么,就听他肚子咕咕咕叫了起来,不由用手帕点了点他的头:“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我打你小时起,就知道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是个贪吃虫加捣蛋精,但凡吃个不爱吃的东西,没有不吐出来的。城里的大老爷们都没你这么难伺候呢!亏你托生在娘的肚子里,不然,哪家供得起你这个吃法?那些外阜人的饭我也见过,那种粗人吃的东西哪是你的肠胃经得起的?偏你要跟那个不着二六五的先生到处蹦跶,正经的没学到,人倒瘦了一大圈。”
      流年知道他娘每逢说起韩经,就没什么好事,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娘,最近还有少陵的消息吗?”
      玉茹蹙了眉头:“都多少年没音信了,你怎么又提起他了?我警告你,流云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怀上她了。现在你爹爹和她两个竟然还抱着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不放手,多少媒人上门,都给回绝了出去。你可别因为你和方少陵的几年交情,就把你自己姐姐给折腾成老姑娘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前儿听振轩说起过皖系有个大帅叫方逸之的,最近要调防调到我们这儿,可不正是伯父的名讳?”
      玉茹哧了一声:“要真有这样的事,我们怎么不知道,大概是同名罢了。倒是你说的那个楚公子,我倒觉得人不错,又恰巧比流云大了两岁,既是你的好友,人品也是可信的。昨天我看你爹的脸色,大约也有这样的想法,你什么时候请他到家里来玩一下?”
      “这人……”流年组织了一下语句,却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道:“不太适合。”
      “怎么不适合了,家世好相貌好学识好年纪也刚刚好,多少人盼都盼不到呢!你如果脸皮薄说不出口,哪天他来了家里我跟他说。”
      “可是……”流年还是有些犹疑。
      “好了,我不说总行了。牛乳拿来了,快趁热喝吧。”流年刚回家,玉茹也不像跟他为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的女婿吵,便干脆收了口,心底下却打定主意一点要私底下问问那位楚公子的意见。

      在家里又过了几天,流年就提出要去看韩经。
      那天在码头上没看到韩经,流年对他的好意便猜到了七八分,心中自然是感激的。如今在家里歇了这么多天,于情于理都要去看望一下。沈渊在大事上也算明理,自然同意了。玉茹却有些不忿。
      光绪三十三(1907)年,韩经被北调直隶,流年作为他敬过茶跪过夫子的学生,自然也跟了去。那是,玉茹本以为只有一两年的光景,儿子又坚持,便安慰自己说让儿子多见见世面也好,何况好男儿志在四方,总不能总像玉茹希望的那样一直窝在家里,做个富贵闲人。谁承想儿子这一去,整整七年都没有回来,把她气了个仰倒。
      再说韩经,他本是个有抱负的,只是生不逢时,等他接受西方思潮时,已经受过了十来年的皇权教化,变成了个铁杆的维新派。然而,虽说世人都把讲究维新的放在一道,只是维新志士其实也各不相同。他不满康有为篡改圣人之言,又瞧不上梁任公首鼠两端,在革命和维新之间反复蹦跶,因此在维新派中也算是保守一系的。这些年里,他一直接受朝廷的调配,除了一抒壮志外,未尝没有感念光绪帝知遇之恩的原因。
      宣统元(1909)年,光绪驾崩,末帝登基。韩经见皇帝幼弱,朝中不宁,地方上各省督抚更是仗着手中的军政大权各自为政,借着势头越来越大的革命党,不服国家号令法度。他叹息了一番,却也知道大清大厦将倾,再难挽救。但要他违背心愿,与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同流合污,以他之傲骨,却也是决计不肯的。权衡了一番,韩经干脆挂冠东去,离了这糟心之地,去欧罗巴做买卖。
      对这样的人,流年也只能说一声叹服而已。韩经这样的人,在后世虽不免被人嘲笑,说是封建糟粕、遗老余孽,但在他看来,韩经既然十几年前就能观知如今的局势,又岂会不知自己将会留下怎样的骂名。中国历史上,维新志士大约是最不受待见的人物。只看康有为便知道,保守派骂篡逆,革命派骂食古,连爱徒都和他分道扬镳。在这样的情势下,韩经偏不管千秋骂名,敢逆势而为,何尝又不是坚持了自己的本心。他自己谁说冷心冷性,只看重身边的朋友家人,对这样的人物也还是打心底倾慕的。
      因此,在韩经问自己的小弟子可要一起去欧罗巴留学的时候,流年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
      韩经的人品足以信赖是一说,另外,国内将来几十年都免不了军阀交战,动乱频仍。一战二战的战火更是波及亚非欧三大洲,他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便是把家人都迁到美国。即使是美日交战的时候,战火也没烧到美国本土过,而且美国还趁着两次战争的机会,大发了一场战争财,只要躲过一九二九年的经济危机,便几乎没什么事了。
      惟一足虑的,便是自从《中美蒲安臣条约》签订后,华裔在美国几无公民权,备受歧视,幸而他现在还小,尚有施展的余地。不若先经英吉利,在那边上个几年学,再往美国发展,不但对此事的西式礼仪可以切身了解,在人脉方面也是一大扩展。
      至作出这个决定也有五年了,流年在英国上了一年学,便转到了美国攻读耶鲁大学的法学学位,以他的年纪,能获得如此成就,自是十分的难得。适才那位楚振轩,便是他在耶鲁的同窗好友,比他大上五岁,因着同是华人的情谊,再加上嘴馋流年做的那一手好菜,经常照拂于他。两人都是今年毕业,便干脆一同乘了游轮归国。楚振轩是桂系军阀的少帅,他父亲止他一个独子,宝贝非常,这次回来就是奉了老爷子的命令,要他开始继承家业了。
      再说韩经,他本是白手起家,之前也只是书生一个。却凭着自己的才智愣是在各大洲都布下些产业,不知是不是闻到了什么,现如今竟开始涉足军火生意了,长年到处跑,流年也见不到他几次面,书信来往却更胜从前了。少了分师生之谊,却多了些忘年交的味道。只不知为什么,韩经至今没有结婚,若不是知道他有时还会去去秦楼楚馆,流年都要怀疑他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病症了。
      今年年前,许是见韩经生意做得大了,许是老族长已经过世,新族长上位后就答允了韩经的请求,将他重新入了族谱。家里房间多年闲置,蛛网丛生,想着年前要回家祭祖,韩经便干脆早了些日子回来,恰好和流年的归期错了开来。他现在正住在合肥,离青城也不过是几个钟头的车程,一天足够打好几趟来回的。
      玉茹对那个把儿子拐跑了的男人没什么好印象,不过对方怎么说都是儿子的师傅,流年又对他尊敬有加,况如今儿子也长大了,她也不好说多说什么,只好千叮万嘱了流年记得当晚回家吃饭,便将人放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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