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城》泠泠镯音

4、第 4 章

　　乐乐不说话，垂下脑袋，低低的呜咽起来，似乎憋屈的不敢再哭大声。

　　顾成简心烦意乱起来，瞥了眼林檬，冷冷地丢了句“先回家去！”便抱着乐乐转身走向车子，拉开车门，俯身将乐乐放在副座上后，从车内出来，看见林檬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看着，不悦地催道：“还不上车？”

　　林檬面带为难的开口：“我今晚不回去了，得在医院守夜！”

　　顾成简闻言，面色紧绷，似要发怒，这时，眼睛余光忽然看到医院门口走出来有些焦急的陆白，无名业火似乎终于有理可寻了，他一把抓住林檬的胳膊，粗爆起将她住车门带去，林檬不料他突然发难，一时没有防备，只尖叫了一声，便被顾成简塞进副驾座上，“砰”得一声响，车门便被狠狠的关上。

　　坐在副驾的乐乐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小脸惨白，“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本已推开车门的林檬见状，只得收回手将乐乐抱起放在腿上，这时，顾成简已拉开正驾车门坐了进来，车门再次“砰”得一声被狠狠关上，林檬终于忍不住怒道：“顾成简，你有病吧！”

　　乐乐噤了声，使劲往林檬怀里挤，林檬察觉，抱着乐乐的手臂不仅紧了紧，想到今晚真是吓着她了，不由得放软语气，对顾成简解释“陆阿姨才做完手术，还处在危险期，我不守着，不放心！”

　　顾成简看了眼她怀里的乐乐，刚才的暴怒极力地压下，语气却仍不甚好听“陆阿姨住几号病房？”

　　“209号，怎么了？”林檬愣了愣回答道。

　　得到答案，顾成简便再理她，掏出手机，拨了个号出去“李秘书，你现在收拾收拾马上到市中心医院209号病房去，今晚帮我照顾一个叫陆雁的病人，我付你三倍的加班费！”

　　他说完，便挂断了电话，扬着手机，冷冷地看着林檬，说：“现在还不放心？”

　　真是有病！

　　林檬忍不住腹诽，但是有人来守着于母心里也稍许地放心了，于是说道：“我包包还在上面，而且还得跟于叔他们打声招呼，我先上去交待一下”说着，便将乐乐抱起重放在副座上，伸手拉开车门，人还未下车，便听到顾成简的声音传来“包放在上面没人会偷，明天再拿，打个电话说一声也就招呼了！”

　　顾成简一向自我惯了，喜欢凡事都在自已掌控范围之内，一切得顺着他才会平安无事，林檬本不想再生事，可听到这话，就又来气了，忍了忍，也不理睬，直接下了车。

　　刚下车，手机便开始在手心里剧烈地震动起来，林檬拿起看了看，陆白的号码急遽地闪烁着，才按下接听键，放在耳边“喂！”了一声，蓦地，手腕一沉，手心里一空，就见顾成简不知何时下车过来的，一把夺过她的手机，劈手朝地上摔出好远。

　　林檬吓了一跳，跑过去，机身、后盖、电池各是各的散落一地，林檬愣愣地看着，没有弯腰去捡，胸腔的委屈一点一点的蔓延开来，开出极切的恨意来，她忽地就想起之前一珂对自已说的话“檬檬，你何苦这样委屈自已”

　　是啊！何苦？

　　顾成家简害的她家破人亡，哥哥给他姓顾的养了四年的女儿，自已又含辛茹苦的养了她两年，自从乐乐被证实是顾成简的亲生女儿那天起，乐乐就已跟她林檬没有半毛钱关系，这么多年姑侄一场，早已是仁至义尽，何苦还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委屈自已？

　　隐忍太久的委屈，终于在此时此刻说服自已，这痛到极致的理由，终于想要开始割舍，如同一刀切掉心里某块肉，疼得眼泪急遽的涌出。

　　林檬抬眼，泪眼朦胧地望着不远处的顾成简，一字一句，缓缓地说：“顾成简，我再也不想这样过下去了，我们离婚吧！”

　　或许是因为乐乐哭闹的原因，今晚的顾成简情绪有些冲动，发泄得将林檬的手机摔得老远，看到林檬站在手机零件面前发呆，他的心莫名的一软，正想走过去道个歉，脚还没有迈出，林檬就抬起泪眼一字一句地说“顾成简，我再也不想这样过下去了，我们离婚吧！”然后，就用那种冰冷仇恨的眼神看着他，脚步硬生生顿在原地。

　　结婚这一年里，尽管两人时常矛盾冷战，林檬恨得咬牙切齿也从没说出离婚两个字，可就在今晚，此时此刻，像是酝酿了许久的，不在预计的，说了出来，一向冷敛的他，听到这样的话，竟有瞬间的……不知所措！

　　这个城市华灯熠熠，他和她各站一方，相恃无言，明暗参半的街光打在他们身上，一个沉默，一个怨切。

　　陆白站在医院门口看着这一切，几次想上前去的脚步终是没能迈出，林檬凄楚可怜的样子，及肩的中长发乱乱地披散着，让他的心说不出来的心疼，他忽地就想起，一年前，第一次见到林檬，她剪着短短的梨花头，手里拉着个子瘦小的乐乐，脸上虽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却让他觉得那样干净清爽。

　　陆白厌弃地拧了眉，今时今日，他已没有任何立场去插手今天的一切，纵然心痛，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沉默了许久，顾成简知道，他们的婚姻让彼此很累，说到底，林檬如今动不动就怨极恨生，颇有些变态的个性都是他造成的，尽管，这一年的生活，他与她夫不夫、妻不妻的样子，可内心深处，还是想尽量的去补偿她，而此刻，她忽地，恨极而发地，说要离婚，如果，这是她想要的，好吧！依她一次，就当是为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做个彻底的了断吧！

　　顾成简重重地呼吸了一下，那个“好”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身后的车窗忽地响起急促的敲击声，声音嫩脆微妙却不容忽视，他回过身，就见车里的乐乐发急地用她那弱小的拳头，惶急地捶打着车窗。

　　顾成简慌忙转身去开车门，伸手正要去抱哭闹的乐乐，乐乐却急不可耐地自已跳了下来，小小的身体径直奔向林檬，紧紧抱着林檬的双腿又哭又闹“姑姑，乐乐以后都听你的话，再也不任性了，你不要跟爸爸离婚，不要离婚”

　　林檬几乎是痛不可抑，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自已的嘴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止住哭声，只有这样无声的痛哭，才能压抑内心一点一点抽丝剥茧的痛楚。

　　乐乐扬着小脸，见她哭得难过，却怎么也不点头，就更加难过的放声哭了起来，一面哭着，一面摇晃林檬的双腿，哀哀地求着：“别不要乐乐，姑姑，我怕，好不好？好不好？”

　　如果说，这世间惟一支撑林檬活到如今的理由除了乐乐没有别人，哥哥嫂子死的那一刻，若不是顾念着无依无靠的乐乐，她早就不在这世间了，这两年来，她与乐乐姑侄两人相依为命，经过多少个坎坷艰辛的日子，那时，即使日子过得再苦再累她都没想过要丢掉乐乐不管，然而，突然有一天，乐乐成了顾成简的女儿，再也不用跟着她过朝不保夕的日子了，她反而要丢下她了，就算血缘亲情不再，都难以割舍。

　　她痛恨自已如此不堪动摇，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乐乐这一哭闹就轻易瓦解，她在乐乐面前蹲下，像个孩子一样，抱着乐乐痛哭出声。

　　不知为何，顾成简忽地松了一口气，沉声说：“先回家吧，时间不早了，明天乐乐还要上学去”

　　日子再艰难都得过下去，说的再好听，想的再透彻，都不及乐乐一通哭闹，林檬忽地泄气，认命般地抱着乐乐向车子走去。

　　顾成简眼疾手快地为她们打开副驾车门，林檬却朝直向后座车门走去，顾成简愣了愣，还是将后车门打开，林檬抱着乐乐坐在后座，乐乐紧紧靠在她怀中，仍在小声的抽泣，她伸手抹去乐乐脸颊上的泪水，将她抱得更紧了。

　　茶色玻璃外倒退着五色的街灯，此时，是城市最热闹的时刻，高楼大厦，过客匆匆，一一从车窗外晃过。

　　林檬尚在怔肿，车子忽地停了下来，林檬抬眸，十字路口，红灯闪烁，而她们的车前停成了长龙，轻微的堵车。

　　或许是太过安静，顾成简突然打开了音响，某电台此刻播放着音乐：

　　“再美的人生不过是一道浮光，却期望不相干的欣赏……”

　　男歌手干净清澈的声音在这狭小的车间清淅而伤感，林檬不由自主的认真听了起来：

　　“有一天你烧光了手中的幻想，命运的真相，在你身旁……”

　　林檬被这句歌词，轻意地，戳中痛处，车窗外的一切再看不见。

　　她闭上眼，什么都不想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