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天》流鸢长凝

3、第三章．百年桃中眠

　　墨色流光渐渐从女萝老妪身上消逝。
　　“姻姻……”不等小青儿开口，转醒的女萝老妪急然开口，“住手……住手！”
　　“姑姑！”雪鸿剑自手中滑落，姻姻慌忙扶住女萝老妪，“姑姑，你不要吓我，我真的怕你……怕你……”
　　“傻姻姻……”女萝老妪含泪一笑，望向一边淡淡微笑的九缨，摇头道，“你倒有神人该有的慈悲之心，只可惜……”
　　九缨正色道：“杀戮，只会让是非更加模糊。你也有善念之息，在是非未明之前，我不想错杀任何一个生灵。”
　　女萝老妪长长一叹，道：“有时候要明辨是非对错，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不怕吗？”
　　九缨摇头，道：“不怕。九缨此来，若是能把一百年前那场神妖之战的始末查清楚，我死也甘心。”
　　“查清楚又如何？”
　　“上报君上，补上天书的空白……”
　　“填补了又怎样？”
　　“这……”九缨顿时语塞，数千年来，他做的都是查空缺，却从来也没想过琅嬛天君把天书补上后，究竟还做了什么？
　　女萝老妪惨然一笑，道：“你只是小仙，能有慈悲之心就已经不容易了……罢了……你想知道那场神妖之战的始末，我会告诉你，只是，在告诉你之前，我要你答应帮我族做一件事。”
　　“何事？”九缨正色道，“若你要我为你们杀人取心，我是万万不会做的。”一抹疑惑在眼中闪现，“我不明白，你们明明都有善念之息，为何要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怨魂缠噬你们就一点也不怕吗？”想到山渊中的那棵奇异枯树，不禁又是一阵心悸。
　　“又到时候了……”没有回答九缨，女萝老妪满脸哀戚，只是凭空拨弄起手中的无弦箜篌。
　　“是那首曲子！”小青儿恻然呼道。
　　九缨愕然倾听，依旧无声。
　　“呜——呜——呜——”
　　山渊之中，忽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声。
　　九缨环顾四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两侧的山壁中生长出来？拾起地上的雪鸿剑，紧紧握紧，却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心向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一点猩红色的光芒在树桩正中亮起，化为九簇火焰，忽地朝九方飞开，点亮了九盏隐没在女萝藤条之中的桃形铜灯，照亮了整个木桩的四周——
　　木桩四周，不论是山渊底，还是山渊两壁，一望无际的都是枯萎的诡异桃树——每株桃树枝干枯黄，无叶无花，却每一株都有一个三寸大的绿色桃果，将枝干缀得仿佛随时会断似的。
　　“喀嚓——”
　　突然，一声异响，正前方的一个绿色桃果裂了开来。
　　“咿唔——”
　　桃果中，一个婴孩转了个身，呓语了几句，又沉沉睡去。
　　“喀嚓——喀嚓——喀嚓……”紧接着，每个桃果都裂了开来，每个桃果里面都有一个婴孩在里面熟睡。
　　“那里面的婴孩是人还是妖？”九缨惊声问道。
　　“嘘……”姻姻慌忙要九缨小声一些，满脸哀戚，轻声道：“不要把他们吵醒……”
　　九缨望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女萝老妪，想知道答案。
　　女萝老妪低声凄色道：“他们曾经都是我们女萝的族民，只是，现在已经不是我们的族民了，他们有的已经沉睡了一百年……”看了一眼更加疑惑的九缨，“我知道你现在不懂我说的话，我只能告诉你我们杀人取心，为的不仅仅是生存……”顿了顿，仰头望着上空的交错女萝，继续说道，“我族需要一杯昆仑神井中的无垢仙水，你若能为我族做到这件事，我就把一切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小青儿惊色道：“昆仑神井有开明神兽日夜看守，一般小仙都不能走近一步，取无垢仙水无疑是逆天行事！”
　　女萝老妪点头道：“这个我知道……”望着九缨的脸，女萝老妪脸色凝重，甚至透出一丝焦急，“可是，时日真的不多了，我们女萝族没有时间再等一个一百年，现在就是一日也难熬……”
　　“喀嚓——喀嚓——喀嚓……”裂开的桃果缓缓合上，九盏桃形铜灯中的火焰也渐渐熄灭。
　　一切渐渐暗了下来，此时此刻，九缨的心也一片暗然，有很多很多迷惑在心中缠绕——为什么天书会是空白？为什么拥有善念之息的妖会杀人？为什么巨木已死，女萝依旧繁盛？为什么明明是女萝族人，怎么又会成了这些青色桃果中的婴孩？……
　　看来，只有去一次昆仑山了！
　　“好……”沉默了很久，九缨点头道，“我去昆仑神井取无垢仙水……”
　　姻姻有些惊讶地看着九缨，默然不语。
　　小青儿摇了摇头，道：“九缨哥哥，这么做太危险了！”
　　九缨淡淡一笑，抚了抚小青儿的脸，道：“你忘了，我有天帝所赐的神令吗？进昆仑神井应该不是难事。况且，无垢仙水可以洗涤心性，对女萝族来说，不管他们拿来做什么，都有益无害……”
　　说罢，九缨将雪色游螭璧挂回胸口，正色道：“杀人取心，是魔道所为，希望你们能够迷途知返，不要一错再错。”
　　“只要有了无垢仙水，我们绝不会多杀一人！”女萝老妪坚定地点头。
　　九缨看了一眼小青儿，道：“你现在是妖精之身，不便随我上昆仑，你就留在这里，等我带无垢仙水回来。”拍拍小青儿，“只是，你重返天庭恐怕又要多等些时日了。”
　　“我……我不放心你……”小青儿自知跟着九缨前去只会成为累赘，微微迟疑，“我想……跟你一起去昆仑……”
　　“傻青儿！”九缨轻斥一句，“只须一日，我便回来。”雪鸿剑当空飞起，在空中飞舞。
　　九缨飞身上剑，轻轻一笑，御剑而去。
　　小青儿追了几步，黯然一叹，蓦然青光大盛，笼罩在流光之中。
　　姻姻骇然抬起水蓝色的眸子，护住女萝老妪，惊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流光飞舞，隐隐出现了一个窈窕女子——青发飞扬，青衣翩翩，化为人形的小青儿抬起螓首，呆呆望着九缨离开的方向，忧心忡忡。
　　“你……竟然可以化做人形？”姻姻惊诧无比。
　　小青儿点了点头，道：“这个九缨哥哥还不知道，其实我已经回不去天庭了……”
　　“你方才说过你曾是天马？怎么回不去呢？”
　　“仙魄灭，妖魄生，我已是一只真正的妖精，如何重回天庭？况且，我也害怕回天庭……”小青儿缓缓开口，说起当前的往事——
　　三百年前，五华山脚有群妖作乱，天庭三万神兵下界平乱。作为天庭骑兵的坐骑，青马族也参与了平乱。群妖很快被镇压下去，可是，两个神将却为了争功而定下斗局，指挥各自统帅的天马大战山下，最后两败俱伤……
　　天帝得知消息之后，将两个神将传召回天庭审问，谁知两人却异口同声的将内斗之事归罪于天马在人间沾染了凡尘浊气，导致兽性大乱，互踏受伤……天马有七品，排位最后的是青马族，若说最容易沾染凡尘浊气的，也只可能是青马族。于是，青马族就成了这场内斗的牺牲品，一一被神将打碎仙魄，逐下界来——有的因此而死，重入轮回，转生于畜牲道中；有的沦为凡马，终身为凡人奴役；有的含怨入妖道，舍弃已碎仙魄，炼生妖魄……
　　“一开始入妖道，我的族人只为了活下去，然后寻求时机将真相上报天帝，还我族清白，可是我们错了——每一个修炼到可以飞上天庭的族人，总是有去无回，后来，竟然还引来了大批神兵的围剿……”小青儿满脸怨愤，咬牙道，“那一刻，我们都明白了，就算天庭有人相信我们是被冤枉的又如何？有谁会将真相上报天帝？”眸中，泪光闪闪，隐隐有数丝血色。
　　“果然！天神没一个好人！”姻姻顿足大喝。
　　女萝老妪凄声问道：“那……后来呢？小丫头，你们逃过围剿了吗？”
　　小青儿泪然苦笑，摇了摇头，道：“若不是在逃亡路上遇上了九缨哥哥，我只怕已经和我的族人一样，惨死在了神兵的刀下，魂飞魄散了……”
　　“难道他们……都……已经……”姻姻顿然收声，黯然一叹，“那个叫九缨的小仙也是天庭的人，就算他出手救了你又如何？你就不怕他有一天因为天命来杀你吗？”
　　小青儿拭去眼角的泪，点头道：“我相信九缨哥哥，不仅仅是因为他救过我，还有……”淡淡的红晕飞上脸蛋，小青儿摇了摇头，道：“九缨哥哥相信天地间总有一个是非曲直，和他一路走来，他从不乱杀无辜，甚至常常因为这点善心陷于险境……可是，这一次，我总觉得很怕。”急然看着姻姻和女萝老妪，小青儿一脸骇意，“昆仑神井其实是天神禁地，除了天帝之外，谁都不能靠近，更何况入井取水？”
　　“这……”女萝老妪愁然叹息，低下头去，喃喃自语道：“难道是我们想得太天真了……”
　　“你别急，我们现在悄悄跟着他去昆仑山，万一有变，也好接应他，你说如何？”姻姻拍掌说完，哀然望向女萝老妪，“姑姑，一百年了，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牺牲了……这次，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女萝老妪紧张地看了姻姻一眼，摇了摇头，“不，实在太危险了，你们始终是妖……如果他取不到无垢仙水，你们就算去了也是枉然，说不定还会白白搭上一条命！”
　　“我不懂你们为什么要用真相要挟九缨哥哥为你们涉险取水，我只要我的九缨哥哥好好的！”小青儿凄声说道，“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仙，我不能看他出事！”
　　“姑姑……”姻姻突然朝女萝老妪跪下，正色道，“他救过你和我，如果现在不还恩，我们以后还有命还他吗？”
　　“姻姻……你当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