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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陇头流水 ...

  •   我们沿着黄河岸边走,却找不到渡船。小沐急道:“摆渡的都哪儿去了。
      “他们被官兵收了船,或干脆被杀了。他们知道我会详细过黄河逃到西域去,自然会疯了这条路。”我苦笑道.
      飒然看了我一眼道:“你不用担心。”
      远远看到一个黑点溯流而上,移上这上游来。小木和飒然异口同声道:“船家……”小沐听到飒然的声音,立即闭了嘴,目光转向高杉玄子。玄子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左手紧紧地将手上裹着纱布的右手抱在怀里,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漠。
      飒然找船去了,小沐走到玄子面前,打量着她的一身碎花布和服装饰,摇了摇头道:“嫂子,你就不能换汉人的衣服吗?你这样自会惹麻烦的。”
      她没有看她,却傲慢得道:“我是大和族的人,凭什么让我穿汉人的衣服。”
      “但是——”
      “但我嫁了汉人,可我毕竟不是汉人,我仍然是那个岛上上的人,尽管他们不要我了。”
      小沐眨了眨眼睛,不说话了。
      摆渡的总算来了。这是个瘦小的老人,花白胡子,该有六十岁了。
      小沐正准备扶我上船,那人船桨一横,道:“我不是摆渡的。”
      他的声音像岩石崩碎哑哑的钝响,又有些沧桑。
      “你不上我们上船?”小沐有些诧异。
      “我只是黄河北岸一介渔夫。”
      飒然道:“老人家,我们真得有急事,请你行个方便。“
      “我的船只能在两个人。”他似乎不肯妥协,话语更冷了。
      小沐道:“啊?可是我们有四个人。”
      我注视着他,道:“你的意思是,你是打渔的,但是你可以为这事上的两个人摆渡。”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在他扭曲的五官之间难以察觉,但我还是会看出来了。
      “我姓侯,叫侯浣。“
      我猜到飒然、小沐、玄子都会有惊愕的表情。因为我是逃犯,说出自己的姓名等于自投罗网,我没有看他们,只看着面前的渔夫。他退出两步,让出道来,“上船吧。”

      黄河的水浑浊不堪.波浪滔天,小船“吱呀,吱呀”的往下游游去.
      飒然道:“老人家,我们只是要过河,不是乘船。”
      他不回答.”当当”有兵戈触地的声音.
      方才那河段两岸皆是官兵,金戈闪闪,铁甲熠熠.
      原来各路驻兵都通知好了,河南河北兵马一起来阻截我.
      小沐紧紧握着我的手,轻声道:”哥……”
      领兵的喊话了:“侯浣,你居然临刑脱逃,你这蓄意叛国的贼子!”
      “叛国……”我自语道,”声音很弱,被波涛声湮没了,不留痕迹,只有我自己听得见,“到底是我叛国还是国叛我.”
      一天前,也是午时,我被绑在午门外行刑台上,锃亮的铡刀在灰黑色的天空下闪闪发光,朔风夹杂着灰尘扑向我浑身是伤的躯体,也卷来众人的谩骂声,他——薛子阳,我的结义弟弟,也是在我的面前,含泪的喊道 :“大哥,你放心吧!你一定不会白死的.”我也认定自己会死在铡刀之下,血检城门,让那个昏君有所觉悟。然而,铡刀下来的那一刻,我又有些犹豫了,正巧飒然救了我。。。。。。我舍义取生,没有做到忠。
      我知道自己是遭人陷害。原本国家安定,太平盛世,我是驻守藏经塔——大雁塔的将军。安禄山叛变了,我的朋友史思明也叛变了。我陪师傅哥舒翰去守潼关,杨国忠陷害师父。师父死了,城失守了,罪谴到我升上,我就被帮会京城。酷刑是我昏厥,画了押,认了罪。我又被绑到城门外。
      飒然背的是长剑,拔出来,“刷刷”几下,鲜血四溅,我身上的绳子也断了。我只看到鲜血一抹一抹的涂在我的视野里。我说:“飒然,你带你妻子和小沐走吧,我不能走,我走了,是畏罪潜逃,是违抗君命,是不忠,是要遭天谴的!”
      他将我推下刑台,小木立刻抱住了我,高杉玄子冷冷看了我一眼,帮她丈夫去了.周围的嘈杂声和打斗声汇成一股洪流,瞬间包围了我,也搅得我心烦意乱.
      飒然道:”君命有所不受——”他的声音永远也很不起来,“不是你们行军打仗之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吗?现在明知非君命,只是小人从中作梗,你为何还要受命呢”
      我说:"这不是行军打仗。”说完,我就走向那群挥动长矛的御林军。
      小沐从我身后一把把我抱住,哭着喊道:“哥哥,你忘了落鸢姐姐了吗你忘了两年前,她离开长安说过的话,她说她会在安西等你。只要有一天你不做将军了就去找他。你当时答应了啊——你若死了,岂不让他白等一辈子。”
      这话像利锥刺心,让我倏然见清醒过来:为了她,为了落鸢,我要活着。
      于是我便成了紫阳口中的乱臣贼子。
      子阳的祖先薛仁贵和我的祖先侯君集都是李靖的徒弟。都向他学过兵法。他们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征伐,成就了一番伟业。薛家和侯家也是世代做将军,做到我们父亲那一带。他父亲征战中殉国,母亲染病而死。我父亲收留了他。我们成年后,都做了将军,但他一直是我的部下。
      我知道,子阳从来没有真心对待过我。我在天牢里听管营说过,我刚一下狱,他就代替了我的官位,能收着其中没有缘故吗?
      我知道,子阳也很有才华。
      水声澹澹,渔夫把浆划得飞快,“啪啪”溅起浪花,浪花溅湿了我们的衣裳。子阳策马在岸边边飞奔边骂道:“侯浣,你若仍忠于圣上,就别逃,你这贪生怕死的家伙,枉读了圣贤书!!!”
      “答嗒嗒嗒”“咚咚咚”杂乱的不发生和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小沐紧张的看着我,眼中要急出泪来了。
      子阳忽然下了命令:“准备放箭——”士兵们纷纷卸弓抽箭,声音窸窸窣窣但紊而不乱,霎时间,数千之箭瞄准了我。
      我忽然站了起来,扫视了他们一眼,这些目不转睛盯着我随时准备杀了我的士卒。他们曾经都是我的部下。而如今却对我倒戈相向——。我昂起头颅,直盯着他们,坚毅而无畏。我仿佛回到了以前,每当他们犯罪,我都回一声不吭,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们。
      倏然,他们的手都在发抖,眼里充满了胆怯。子阳的马嘶鸣了一声,跃起前蹄要往前冲。子阳身子一仰,差点被他扔在地上。但他很快控制住了她。他绝不愿在我的面前跌了面子。这本是我的坐骑——青骢马,现在被他骑在□□。
      我知道,我的目光凛然生威,仿佛天下河山尽收眼底,无法不伤人胆怯。有着让人离不开目光的力量,但我无法让人臣服,因为我不是君王。
      子阳也愣住了,他没想到,作为死囚的我还有这样摄人心魂的力量,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然而,我看到我的爱马,眼神立刻黯淡下来。我知道,他认出了我。
      它的眼神流露出不甘和眷恋,眼里亮晶晶的,似乎有泪。数月前,潼关失守,唐军全军覆没,他将我从死人堆里拖出来,驮到援军的营中,驮回长安,也将我送上死路。
      子阳缓过神了,厉声道:“放箭——”
      我曾经的部下,受了不能违抗的军令,松了箭弦。
      它嚎叫一声,向我冲过来,子阳脚下失控,骂了句“畜生”。双足一蹬马背,后退过去。马儿却如迅雷般跃到河上空,挡在箭雨前面——。他成了刺猬,却仍眺望着我。他跳跃的弧线没有画完——在最高处,它垂死的哀号一声,眼神中带着留恋,坠了下去.“砰——”一声,黄河水溅起白浪,无数血丝融在浪花里,刺痛人眼球。——它还是用他的生命救我,尽管无济于事。
      马亦能如此重情重义,而有些人呢?
      数千骑兵沿着两岸追逐这渔船,漫天间箭羽飞涌而至,刹那间,我的世界天昏地暗,我竟忘了抵御这夺予性命的箭.
      曾几何时,他们是在我的命令下披甲上阵提刀向前,所向披靡。可现在,发号施令的不是我,敌人却是我。
      忽见渔夫闪电般抽出船舱里那只粗重的桨,奋力向船后的河心掷过去,去势竟快过那纷纷而至的箭。一道黑色闪电划过江面,掣入江中。“砰”一声巨响,惊起万层巨浪,溅起千尺高。轰鸣声震耳欲聋。我们四人全惊呆了,飒然,小沐,玄子也忘了挥动手中之剑来对抗那箭雨。不,他们根本不需要了。巨浪阻挡了箭鱼袭来,在我们和追兵之间形成屏障,也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排山倒海的水声,人仰马翻,人马哀号的嘈杂声相继传来。我知道,有浪花集中了他们。
      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这似乎不是凡人所为。但我们也亲眼目睹。原来天底下有俼力如此之大,动作如此之快的人。
      我道:“前辈,谢谢你!”
      他只是飞快的划船,追兵理我们越来越远。
      小沐附在我耳边低声道:“看他那么瘦弱,居然有那么大力气。那么高的功夫。他既然那么厉害,为什么在这儿做一个穷愁潦倒的渔夫?”
      他始终没有回头,他的话似乎很少。他只一心一意花他的船。船如飞失般逆流而上,比顺水顺风还快几分。两岸苍翠的山峦急促的向后倒。
      我问道:“前辈尊姓大名?”
      “潭缘木。”他竟应了我一声。
      我细细咀嚼着这三个字,恍然间明白了。我道:“缘木求鱼,前辈是在等一个人吧?”我注视着他,但他的眼睛直盯着前方。
      “既知缘木无法求得鱼,却仍旧不舍。前辈是否在等一个人。”
      他仍旧不回答,也不回头。
      “水深为潭,可潭的深度也有限,前辈你缘木也会有尽头的。”
      他似乎被我说动了,淡然道:“他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没有,他只是让我劝那个人回来。”
      他默默划着船,花白的胡子随风飘扬。胡丝仿佛可以嵌进脸上的皱纹中。他的眼神越来越哀伤。忽然,他叹了口气,低声念道: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我惊诧,这本是一首很悲壮的诗,为何他用这么凄恻的语调吟它。
      “三十年前,我就是用这条船载他,走的也是这条水道。他在船上对我年起这首诗,之后多年,我才明白他的含意。”
      我道:“他一定没有死。”
      他终于回头了,但眼神仍是淡淡的,“你怎么知道?”
      “你们兄弟之间情深似海,他一定为你们好好活着的!”
      他那双细小的眼睛刹那间噙满了泪,他默默看了我许久。
      天快黑了,他将船撑到岸边。我们都登了岸。
      我道:“你每天都守在这儿?”
      他微微点头。
      我心中一阵酸楚。,一个人赶了三十年的马车,一个人成了三十年的船,只为等另一个人的归来。这是怎样的一种情谊。他们可能终生未娶妻,他们从青年一直等待老,还可能等到死。
      我嫩向他道了谢。他一直伫立在船上,拄着那根桨。
      在我转身那一刹那,他叫住了我:“侯将军——”
      我回过头,他很郑重的说了一句话。“但愿你不要渡河而死——保重。”
      他单薄的身影在晚风中,在暗灰的天宇下,在身后青苍的山,浑浊的河水所构成的背景里,显得那么孤立无援,却又傲然屹立着。
      我微微颔首,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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