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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祭•旧痕 ...

  •   祁篁国民钟情茗茶,所谓的茶礼,就是品茶盛礼。而这一场茶礼中的祭祀典礼,是以活人祭祀的方式,以表对‘丹舟沿’女神的崇高敬意,而这个以身祭神的人,毫不疑问,就是祭神女。

      茶礼四年一次,但非按时举行,上一届茶礼距今已隔二十年。祈篁国富民强,自然不存在无资庆典,国家无力举办的原因鲜为人知。可是六年前的灾难,让所有人都在极长的时间里都沉浸在了悲伤之中,因此国民要求举办茶礼的呼声日益高涨。国民祭祀丹舟沿女神,与其说是敬畏神明,不如说是祈求平安。

      祭神女的舞蹈很美,但不是所有人都懂得欣赏。凹面的右边的前几排,坐的都是名声显赫的人物,酷好面子、附庸文雅的人即使不懂,也卯足了劲儿的对舞蹈又夸又赞。但也有另类的人,因为看不懂而闷闷的聊天,甚至还有干脆趴在案头睡觉的人。

      熠不带感情色彩的目光望了过来,不露声色的观察着他的臣民。

      一个赭色衣服的男子着急的看着前面埋头睡觉的青年,突然抡了他一拳:“枸杞,醒醒啦,皇尊看到你了。”

      莫名其妙挨了一拳,睡觉的男子郁闷的几乎要大喝‘是谁!’,但在看到熠正在朝他们方面注视的时候,便立刻正了正身子,正襟危坐了起来。

      这是一个二十许的年轻男子,头上系着一条晶红色的抹额,这让他的神色里多了些纨绔不羁。他的眉毛浓密,仿佛是用焦黑的墨笔多添了一笔,眼睛是不规整的四边形,鼻在眉头处就出来了,因此长长高高的。脸是瘦削的,鼻子挺拔,嘴没多少空间了,一望之下,就觉得小了点——不过是恰到好处的相貌,让人感觉他有三分率性,三分英气。他穿着银白色的华衣,雪地红的袴子,一看就不是一个低调的人。

      凭借着头上的抹额,对麾军熟悉的人便可以轻易的猜出他的身份——杞浮光——父亲是经营药材的巨商,他家的药材店叫做‘杞人忧天’,似乎有些对皇室大不敬的味道,但是一直垄断昂贵药材,因此在都城名气很大,连皇宫都要不时来这里配药。杞浮光十四岁时,家中以钱为门,把他送入军校,好在他不负重望,仅仅六年军龄就荣升了上将的,麾军自建立到现在的数千年,他还是第一位。

      “比比,讲个笑话给我听,不然我又要睡着了。”杞浮光身体随椅子后仰,笑着向身后的赭色锦衣男子说。这是他在都城的旧友,叫做焦比,因为父亲是高官,他也就捐银挂了个官衔,但只是虚职而已。因为吃穿不愁,又没有进麾军,焦比终日在都城吃喝玩乐,体形日渐走样,自然与麾军上将没法比。他也不计较这些,每年浮光休假,他都会腆着个圆滚滚的肚子,赶到港口迎接旧友,每次刚一见面,浮光就不忘奚落的叹道:“哎,比比,你又肥了。”不过行走在身形近乎完美的麾军中,他的形象还是很招风的。

      比比想了一下,瘪了瘪嘴:“不讲,你笑点太低,每次我就起了过头,你就笑的不行了。”

      “太了解我了。”浮光偏过头,嘻嘻哈哈的拍着焦比的肩膀。

      “老大,轻点。”焦比颤抖了一下,胆战心惊的看着浮光拍他肩膀的手,浮光是什么力气他哪里不知,麾军没有一个好惹,更不用说浮光还是一个麾军上将,杞浮光一不留神稍稍大点力,细皮嫩肉的焦比就要痛得嗷嗷大叫了。

      浮光落到焦比肩膀上的手顿时就轻了:“打你?我有这么粗暴吗?”

      焦比呵呵的傻笑了一下,两个老朋友便热聊了起来。焦比是个多话的人,和爽朗不羁的浮光坐在一起,两人无话不谈,聊得内容天马行空、七荤八素、乱七八糟,没和他们俩聊习惯的,还真的很难听懂他们抽象的对话。

      比如浮光突然冒出一句:“那你是前头的还是后头的?”

      比比就会大叹一声:“死尾巴上了。”

      浮光就半开玩笑半气愤的说:“下次小爷替你报仇,咱俩来个神龙摆尾看他还怎么折腾!”

      其实这是浮光问比比他与秦家公子那队比赛球技是前锋还是后卫,而比比说他们这队输了,而他是当后卫。浮光就说下次和他一同上场,两人配合着做后卫,让对方铩羽而归。

      聊的正酣,比比突然问:“枸杞,你觉得祭神女怎么样?”

      杞浮光之前一直在聊天,这才注意到了茶礼上的祭神女。浓妆将原来的相貌盖住,此刻的女子如同一个区别于凡人的鬼魅,每一处都是另类的,难道神灵就是这样的样子的?他沉吟了一下,笑道:“你不会吧,这么快又看上一个?这速度,赶上你老大我了。”

      “不是,”焦比挠了挠头,“我是说她造型。”

      浮光如同瞻仰艺术品一样的打量着祭神女,道:“怪,反正看起来已经不是个人了。”

      焦比眼睛一亮,笑着说:“她的确不是个人。”

      焦比说话不着边际,杞浮光只好无奈的集中注意力思考一下:她不是人?难道是冥夷?冥夷和人长得虽然一样,但所有的人都看得到她——无论有没有亲手杀过冥夷,所以她不可能是冥夷,那么??????杞浮光的头脑里迅速的闪过一些猜测,但都一一否定了。看到杞浮光理解不了他的意思,焦比揪着脑袋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表达他的意思,他说:“你看祭神女的舞蹈。”

      舞蹈?有什么蹊跷吗?浮光定定的望着祭神女,就如这个女子的来路是个谜,她变幻莫测的舞步也让人琢磨不清。杞浮光依旧疑惑。

      “她是以武化舞!”

      说这句话的,是浮光身边的一个左颊有一块红色胎记的中年男子,毋庸置疑,他是一个大官贵族。这个男子故意的拉长语调,这还是有用的,前后左右的军官都引起注意了。

      典礼按程序进行,这时,百名茶女穿着云锦礼裙、踩着碎步、举着茶壶朝座客走来,一个俏丽的女子目光含情,示意这些年轻的军官们举起茶杯。若是在平时,这年轻人大多是嬉笑着和茶女玩闹,但她来的不是时候,军官们都已被祭神女怪异的舞蹈吸引。

      祭神女的舞步快速,抬腿展腰,却不似平常的舞蹈缓慢悠然。她的舞蹈,好似披星踏月,每一个惊艳的瞬间都是飞跃而过,惊鸿一瞥。她水袖甩开,裙裾翩翩。时而身轻如燕,柔若无骨,只于微风拂面;时而来势汹汹,威动四方,震得山地咆哮。这化舞之武,迅速敏捷,变化万千,恐怕麾军的军人都不能够做到——世上也没多少人可以。

      “看她年纪不大,这舞是怎么练成的?”浮光不解,指头轻叩着桌子。在作战练兵时,按照军内规定麾军的军人都是要戴着白色手套的,所以即使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的战役,他也不曾在手下留下明显的伤疤。

      “怎么样,枸杞,你有她厉害不?”焦比问。

      杞浮光只是颔首沉思着,隔了很久他才迟疑的说道:“我又不走歪门邪道,怎么可能练到她的境界?”他顿了顿,又颇为担心的说,“看情况她练了禁术,这样下去,她最终会步入歧途。”

      禁术,禁忌之术,不能练是因为有极大的反噬。祭神女舞蹈的尾声是携茶以身祭祀丹舟沿女神,因此无论她的舞蹈再美,迎接她的也不可能是大好前程,就算她没有在丹舟沿中溺死,这一生也无法再次用以身祭祀丹舟沿女神的祭神女的身份示人,祭神女没有应该获得的荣耀,为什么这个女子要冒着死亡的危险练禁术,成为祭神女?真离奇,总有很多人做出不可思议的举动!

      “诶,你怎么知道的?”焦比问红胎记的中年男子。

      “我的妹妹在皇宫里,她说的。其实很多人都知道跳这支舞非常人所能办到,疑惑就疑惑在这个姑娘为什么要跳。听我妹妹说,这个女子模样还挺好看的,有脸蛋的女人不至于走投无路想死吧?”

      “唉,可惜了可惜了。”浮光看着祭神女。

      焦比呵呵的笑着:“没事,浮光,漂亮的姑娘多的是。等茶礼结束后,我就带你去……”

      “我不是那意思,”杞浮光打断,想了一下,补充,“就是觉得她死的冤了。”

      “你同情心泛滥呀,我前天小银花完了,你要真有同情心今天就请我大吃一顿。”

      浮光对焦比的漠不关心有些错愕,好久没有在都城混,终究自己是变了,原来的自己不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吗?军旅生涯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夺走人的生命,比起在都城不曾经历生生死死的人,果然自己更加早的懂得珍爱生命。

      “重引,重引!”在硝烟弥漫中,他大声呼唤着战友的名字。炮弹的炸片不时的溅到他的身上,然而他也不回避,只是在混乱的战场上四处张望,似乎在全心的找一样东西。

      “不要放过一个活着的人。”敌方的统领拿着大喇叭喊,话音里有即将胜利的喜悦。

      这是祁篁国与边疆一个小国西冰国的战争,祁篁国为稳定政局、减少边疆动乱,而意图将西冰国吞并。双方都派出了本国最强的军队。

      “杀!”胜利即将来临,敌军士气大增,大声高喊杀字,重重叠叠的步兵提着带血的刀朝对方奔去。为了保家卫国,他们宁愿牺牲生命。

      即使是无义战,祁篁国的军人们依然在拼尽全力的与对方斗争。毕竟,出征不是他们说了算,永远只有打胜战的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

      所以,不到最后一刻,祁篁国的战士还是在坚持顽抗。

      “浮光,快走!”奄奄一息的重引倒在沙地上,对跑来搀扶他的战友呼喊,敌军距离这里不过二十步,看这情况,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浮光一面投掷炮弹阻挡冲来的军队,一面斩钉截铁的对重引说:“不,做哥们这么久,要死一起死!”同为麾军四杰,杞浮光同重引一起南征北战好几年了,挚友之情哪能这么容易割舍!

      炸伤的地方还在汩汩的流着血,重引大口的喘着气,笑着大声问:“我们的拼死拼活的在沙场打战是为了什么?”

      这句话是浮光始料未及的,他们在战场上刀刃人生是为了什么呢?他们俩,同样是祁篁国都城富贵家庭的阔公子,却放弃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成为了被冠名为祁篁国最精英的麾军军人,带着这份殊荣,来到荒芜的地方,让汗水、血水,伴随着自己长大,让伤残、死亡随时在自己身上降临。

      浮光紧紧的握住重引的手,投以坚定不移的目光,声音是男儿本色的铁骨铮铮:“成为一代名将——生则一马当先,死则马革裹尸!”

      重引目光炯炯的看着浮光,赞同的点点头,手上顿时凝聚了一股力量,用力的把浮光推到了后方:“快走,为你的理想坚持下去,别让我失望!”

      浮光从沙地上爬起来,三四个战友急忙跑来,齐齐拉住了他,不让他前去。挣扎中,炮火在他们脚边绽开,火舌紧贴着他们的戎装,尽情的舔舐他们的身躯。而也是这一瞬间,前方的一排垒上高高的炮弹全部炸起。

      ——轰!红光在盛开之后,顷刻又烧焦了。

      巨大的声响震得耳朵一时间竟然失聪,黑色的硝烟熏得眼睛如同挨了刺,杞浮光觉得脸上不经意滑落的下了晶莹剔透的液体——那是军人宁死也不会轻易留下的眼泪。

      ……兵败后不久,祁篁国重整旗鼓,麾军率军再次进攻这个边疆的小国,洗雪那次失败的耻辱,但死了的人,特别是像重引一样被炸得粉身碎骨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因为胜利而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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