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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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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又第一次袭击村子,是在二十六年前的一个初春,那时村子里的人过着一如往日的平静生活。这时的野兽大多凶猛异常,村里人多半呆在家里,不愿出门。只有一位年近七十的寡妇为了采药,未赶得及在天黑前回到村里。老妇人一人独居,所以即使整夜不归也没有人会担心。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出门耕作的村人就在稻田里发现了老妇人的尸体,她的身上布满了齿印和抓痕,甚至连一只手也不知所踪。众人都以为她只是不幸糟了野兽的袭击,简单得地为她下了葬便无后话。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过后的几天又陆续有人被发现横尸郊野,这些人中不少是女性。而当村人到家中去寻找她们的丈夫时,往往又会发现另一片惨不忍睹的景象。
可怕的阴影渐渐笼罩了整个村子,村人们组织起了自卫队,试图杀死这只在村子里大肆屠戮的“野兽”。夜晚的巡逻总是一无所获,惨案却仍是每天发生,每一个人都过得胆战心惊,谁也不知道明天丢了性命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村人们为了避免受到袭击,入夜后都不愿点起烛火,在某一天夜里,却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迹象。这天奥村夫妇的家中灯火通明。自卫队的人们正准备去探查情况,却听到从屋内传出了男女交【喵】合的呻【喵】吟,女人们自然是红着脸躲开了,男人也只是哂笑着不去理会。只是第二天发现本应该享受了男【喵】欢【喵】女【喵】爱的奥村先生却正是这天的牺牲者,村人们立刻赶到了奥村夫妇的家中,看到奥村太太赤【喵】身【喵】裸【喵】体地倒在房中,气息奄奄。男人和女人们手忙脚乱地为她穿上衣服再进行治疗,居然让她活了下来。
村人们询问起奥村太太那晚的经过,她总是闭口不谈,村里的老人都当她是受了刺激,不愿意再想起那天的事情,好在不久之后一位除妖师路过了村子,仅用一晚就驱走了为害村子多日的“野兽”。
似乎从这以后一切都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然而奥村太太的肚子却一天天大了起来,怀胎十月之后她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哥哥名为奥村燐,弟弟则叫奥村雪男。双胞胎在母亲的抚养下成长,这对遗腹子长得并不相像,可怕的是这种差别随着他们的成长又逐渐地扩大,兄弟中哥哥的牙齿变得十分尖利,耳朵向上竖起,越来越像一只有着人类五官的猫。
自从猫妖袭击村子以后,村人们就开始忌惮这种可怕的动物,哥哥理所当然地被他们当做了邪物,连未曾妖化的弟弟也受人冷眼相待。村人的逼问与嘲讽像剑雨一般刺向了奥村太太,她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最终在深夜趁着兄弟俩熟睡时自杀了。
她的遗言只有一句话,却足以改变一切了。
——“奥村燐和奥村雪男,他们是猫妖的孩子。”
到这里,奥村停下讲述,望向山顶的鸟居,我以为他会哭泣,可他没有,他的声音里充满悲伤,却从不曾有过绝望。
“村人得知我和哥哥是猫又的后代,自然不会置之不理。本来我和哥哥都会作为贡品,被放干血来祭祀神灵,但哥哥……他杀了守卫的村人,悄悄把我送出村,自己却被他们捕获了……祭祀开始的时候我就躲藏在神社旁的竹林里,看着一切。祭刀划开喉咙之前他发现了我,他让我别看,那时的我哭得很厉害,而他却在笑。”
祭刀,这两个字给了我重重一击,早先我在阿平哥家里看到过它,阿平哥告诉我,他曾用这把刀斩杀了一个可怕的妖魔,可是并没有人告诉过我,所谓的妖魔只是一个身负妖力的少年。
“后来我四处流浪,遇到了藤本狮郎,一个除妖师,他收留了我,并教我驱妖术。我学得很快,没日没夜地练习,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妖力已经在逐渐蔓延,到后来我必须每天依靠木天蓼才能抑制身体的异变。
我体内的妖力只会越来越强大,总有一天它会失去控制,刚才你同我结下了契约,从现在开始,我的灵魂归你所有,只要你召唤我,我就会服从你的命令,直到我们其中一方死去。这样以后,因为我的灵魂已经隶属他人,猫妖之力便无法对我进行侵蚀。”
写下血字的左手止不住地颤抖,我握紧了拳头,任指甲在皮肤上留下阵阵刺痛。
“……为什么要这样做?随随便便地把灵魂交给别人,你很可能就会因为这死掉啊。”
他垂下眼睑,嘴角的笑容让我似乎见到了哥哥,“在召回哥哥的灵魂之前我不能够被妖力吞噬,为了哥哥,所有牺牲都是值得的。今晚月圆之时,在山顶上鬼门将会打开,只要在那时召回哥哥的魂魄,并将其依附在猫妖的肉身上,哥哥就能复活。这就是我回到这里的所有目的。”
我终于明白,我在奥村身上感受到的亲切,都是因为那份相同的羁绊。我思念着哥哥,奥村也是。可是奥村和我毕竟是不一样的,他失去了哥哥,就要不顾一切地把他夺回来。而我只能在这里永无终日地等待着。我一直都知道的,从小体弱多病使我变成了这样懦弱的性子,所以哥哥才要把我留在村子里,只身一人去打工。也正是我的这份懦弱,让我以至于弄丢了自己最爱的人也没有勇气去追回。
我抬头去望奥村,他的表情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我看得到他眼里的坚定,就像一棵擎天的树,稳稳地承载了他的思念。可是未等我移开视线,他眼中的平静便被一颗石子打破了——
“喂!他们在那儿——”
“快抓住他们!!”
人声如沸水一般从四面八方袭来,逼近的人群中我见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美惠姐站在人群后方胆怯地看着我们,我正要喊她,她却突然尖声大叫起来:“就是他!奥村雪男!那只逃走的妖怪!!刚才就是他差点杀了阿平!”
她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正中我的后脑,奥村恨着阿平哥,可的确也是他救了阿平哥,我大叫着想要澄清真相,但村民们亢奋的呼喊已将我的声音完全淹没,他们举起了手中的柴刀或是锄头,看着我们的眼神就好像是面对可怕的修罗。
奥村没有拿出他的匕首,一旦反抗,只会更加证实他的罪行。
要被杀了。
他不能死!!他的哥哥还没有……
我拉住他的手,朝着人群的空缺冲出去。
山顶的鸟居附近有一处十分狭窄的洞穴,平日里被藤草覆盖,若不是小时候哥哥带我来过一次,我绝不会发现这个地方。我拉着奥村尽量走较为崎岖的道路,试图甩开追赶的村人。月圆之时一切都会结束,只要在那之前不被抓住,我们就有机会进行仪式。
我似乎是耗尽了全身的气力在飞奔,耳边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抓着奥村的手渗出了冷汗,可我知道我不能停下脚步,一旦停下,不仅是奥村,大概连我也会成为祭坛上的羔羊。身后的村人不停地咆哮着,各种不堪入耳的谩骂从背后袭来,我摇头努力将它们甩出脑海,现在只有我能帮助奥村,我若是怀疑他,就无异于将他推入死地了。我的懦弱和依赖已经让我失去了太多,我不能让这份伤痛牵累于他。
村人的动静越来越远,我们终于可以掉转方向直向山顶,然后像两只逃窜的老鼠般钻进了洞穴,我大口大口吸进空气,两条腿几乎失去知觉,心脏像是要裂开一般胀痛。奥村就在我身边,他的脸上被树枝刮开了几道口子,眼镜也不知所踪,显得十分狼狈,然而猫又的尸体仍被他好好地护在怀里。洞穴里暗得像一池粘稠的墨汁,只有头顶上一个小小的孔洞投下了一束天光。
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等待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