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 ...
-
先帝起于草莽，一手辟了新朝，这许多年来不管是先帝在时还是摄政王当权时，对于江湖都是一个厚待的意思，是以世人并不以出身士族为贵，也不觉起于江湖的新贵粗鄙。
朝野皆知，如今的左相张起灵在年前还只是驻于旧都的小小将军，短短一年半载的时间里，拔擢这位的诏书一道接一道，从从四品一路到正一品，其频繁已然让人觉得见怪不怪了。只是待到张起灵拜相的那一日，皇帝不待见右相的事，在朝野上下已不是秘密了。
也有好事人循机查了这位张相的履历，看得却更糊涂了，就是只按军功折算，按功论赏，张起灵也当得现在这个品级，却不知为什么被一压再压，迟迟徘徊在从四品的位置上。
——这却都是摄政王做下的决议。
如此上头对于张起灵的态度是越发难猜了，原本要赶着巴结左相的人纷纷缓了缓，倒显得张府门前直可罗雀一般冷清。
那天张将军回京，犒军之后，皇帝单独见了将军。
因是密谈，并没有在禁苑里会面，吴邪换了寻常清贵人家公子的常服，只让王盟略带了几个人就往曾经的敕造摄政王府而去。
敕造摄政王府是前朝皇家的迩园，风景秀致，尽得南国山水之妙。
吴邪其实说到底也不过还是刚及弱冠的年轻人，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顿时有些发愣，其实吴邪幼年一半是在宫闱中度过，另一半却是在这敕造摄政王府。
在登基前的最后几年里，他还曾因由这园子而生的对于南国园林的兴致拉了解雨臣一起偷跑了去位于江南的旧都。
只是这些也都是旧事了。
因为特地比约好的时间到得早，吴邪边闲闲走过王府竹林边上的小径，一边侧头对随侍的王盟淡笑着道：“我倒是还记得第一次来这迩园的时候，那时候你还没进宫，三叔好不容易摆平了先帝，才能够娶上三婶，大婚就是在这儿办的——那时得算是多大的恩典来着。”他眯了眯眼，嘴角弯起一个讽刺的形状：“那时候有多少人为了这场大婚而不安心……呵。”
说是摄政王府一直没有女主人是不尽实的，吴三省在被拖上吴邪这个拖油瓶、成了摄政王之前，少年风流之名冠于京华。当年诚王殿下用尽心力千金换得禁骨香以博美人一笑的韵事至今还在坊间流传，却不免都要在公子佳人的故事后面加上一个后缀，“可惜好景不长。”
曾经的诚王妃到底没有等到成为摄政王正妻的那天，因为身体日渐衰弱下去，在先帝元康八年的秋天终于撒手人寰。
先帝待三殿下本来不见得有多亲厚，但诚王妃的身后却是江湖上覆盖了几乎整个苗疆的势力——先帝答应吴三省娶这样婆家势大的妻室，其用意难免让人多加揣摩。
不过这些却都不是当时还是稚子的吴邪所能想得到的了，他的父亲，故昭仁太子是恂恂儒雅的那种人，心思纯一，不会在往夺嫡之事上多想些什么，但是挡不住手下的人多想。吴邪只记得婚仪前的那几个月里东宫多少有几分愁云惨雾的意思，让天性敏感的小孩子年过得难受得很。
是以那场大婚的印象也就特别深刻，那些喧天喜乐就好像是阴沉雾霭的天空里突然出现的一般，红绡华缦，翠屏华舆，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吴邪从恍神里反应过来，一条竹径早已到了头，抬眼只看见前方一座竹亭，有人在其中安静侯着。
犒军时将军是一身的戎装，看不出什么来，吴邪怔怔看着正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人，突然对吴三省的决定有了点怀疑。青衣书生样的打扮越发显出人清瘦，眉眼如同勾勒，只这样吴邪倒也不是没见过，那双眸子一抬却显出如同墨染的韵致来——不像是真人，倒如同是绢做的假人。
那厢张起灵却没多停留，起身下拜：“臣张起灵，叩见吾皇万岁。”
他嗓音也是年轻，却是沉沉的，很能镇得住场面的那种。吴邪无端地松了口气，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而安心——是因为还好这个“据说值得信赖”的闷油瓶一般的人物，被他自己证实了真实的存在吗？
那天一直待到暮色四合。其实真正要密谈的也没什么，更多的是吴邪从张起灵那里交接来一些信息，说来好笑，堂堂帝君想要知道些什么，还得巴巴地把臣子不远千里召到面前问话才成。
因着还要回宫，吴邪便准备离去了，临走前他目光在亭外梅树上停住，想了想笑道：“待到事了，朕还想去旧都再看看，要是了得早些，还能不误了梅信。”
这话里说的是先帝旧时的江湖轶事，所谓“青梅煮酒”，吴邪用在这里，却多少有点自嘲的意味。
青梅之事是知己惺惺相交的美谈，他就算是事了，也不过是斗败了发小而已——又有什么值得传为美谈的？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