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错》此木轩

6、第六章

　　那天，阳光明媚，惠风和畅，连人的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想到许久未去桃花谷，也着实想念，便禀告了爹娘独自前往桃花谷。
　　桃花谷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美丽。漫天飞舞的桃花像偶落碧尘的仙子，好奇又自在地玩耍，在空中舞动着、跳跃着，如诗如画，连潺潺的河水也忍不住叮咚作响，为其配乐增色。
　　在这碧水桃花之间，我仿佛看到一个白衣男孩牵着一个绿衣女孩在嬉戏，在玩耍，不禁轻启朱唇，吟唱道：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啪啪啪”
　　我听到一阵鼓掌声，心下惊疑，便寻了发声处，只见桃花树下隐着一名男子。层层叠叠的树叶遮蔽了光线，使我看不分明，我只得睁大眼睛去打量。男子似是察觉出我的意图，便索性站了出来，颇有种任君观看的意思。我心下暗恼，也不好再做打量，就准备欠身离开。
　　男子止住了我，我不解其意，楞在原地。
　　就听见男子说：“姑娘一曲‘凤求凰’其声也凄，其音也哀，想必是在思念心上之人吧。没想到，姑娘竟是个多情之人。”
　　这话本没什么，但配上男子似笑非笑的眼神和略显轻浮的语气，就觉得颇为刺耳，便开口反驳道：“我想的是我二哥，好不好。”
　　本是很有气势的话，在看到男子“原来如此”的表情时，瞬间消了音，脸上迅速闪过一丝绯红，不知是羞是恼。
　　可偏偏有人还添油加醋地说：“原来是在下识人不清啊——”
　　我不愿多做纠缠，转身就走，却没防备他竟自身后拉着我的手，我强行挣开，却失了平衡，眼见就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就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突然一股强力袭来，瞬间我就撞上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好温暖，好舒服……有多久没体会到这样的感觉了？似乎自从二哥走了，这样的温暖这样的安心便离我远去了。
　　好害怕，好担心……这样的温暖是不是也会离去？我慌乱地抓紧男子的手臂，似乎只有这样，温暖才不会离开，我才不会害怕。
　　男子轻拍我的背，动作是那么地小心温柔，可吐出来的话却是让人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几个窟窿。
　　“你再不松手，我可是要喊非礼啦。”
　　闻言，我立马跳出他的怀抱，拍了拍衣袖，像是要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拍走。他就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动作慵懒已极。
　　被他这样的眼神盯着，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一个傻子一样。我怒气冲冲走到他面前，用力地推了他一把。他似是有些惊讶，我也被自己的行径惊呆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不能想象我就是用这双手推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我觉得今天的自己太奇怪了。三番两次的动怒，还只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平时的云淡风轻到哪里去了？我平时的气质修养到哪里去了？……该不是中毒了吧，怎么这么反常？
　　直到男子的手在我眼前不停地晃时，我才醒过神来。
　　“你怎么了？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他虽状似不在意，我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焦虑和关心，最后一点怒火就被平息了下去。我扬起笑容，以示安慰。
　　他却视而不见，直直地向我走来。我略带疑惑，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背竟撞上了桃树，微微发疼。出神间，他已来到跟前。看着他慢慢地抬起手，我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脸颊也热了起来。而原先似要抚向我的脸的那只手，却突然改道，去向我的头顶。
　　隐约感觉他取下了什么物什，细看，竟是一片花瓣，周围微微有些蜷曲，颜色也还很淡，虽无争芳夺艳之姿，亦有几分娇羞不胜之态，实在惹人怜爱。
　　我看着花瓣入了神，就听到他在我耳旁轻声道：“真是‘桃花香，美人香，可爱浅红映深红’啊！”他说话时候的热气都喷到我的耳边脸边，顿时产生了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好在他马上就退开了，才没看到我的窘态。
　　谁知我的心才刚刚平复下来，他竟猛地抓住我的手，向前奔跑。我挣扎着想甩开却被攥得更紧，也就索性不再抵抗，任他牵着我跑。
　　我们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到一棵大树前才停下来。这是桃花谷最大的一棵桃树，五个人手拉手才能将它环抱起来，就连枝桠也有人的手臂那么粗。叶子非常繁茂，直长到树的顶端，似要直上云霄。
　　倏地手上一紧，我才意识到他还抓着我的手，不禁又羞又窘，连忙抽出手来，这次他倒是轻易就松了手，不知怎的，我竟有种失落的感觉。
　　“借你的丝巾一用。”
　　我压下心头的不适感，取下丝巾递给他，“要丝巾做什么？”
　　“许愿咯！”
　　“我不知道原来你们男人对我们这些小女子喜欢的东西也有兴趣啊？”我揶揄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拜的神多，自有神庇佑，不是吗？”他微微正了色，又把丝巾递给我：“许个愿吧。”
　　我心下感动，却不动声色，“我哪有什么愿望要许？”
　　“之前，听你的歌声哀婉惆怅，你说是因为想你二哥…”
　　他的话突然中断，我疑惑地抬起头，竟撞上了满眼的温柔和焦急，知道刚才径自沉入回忆害他担心了，便微微笑了笑，让他放心。
　　他复又说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你别急，你不愿说我也不会逼你。我只是想帮你，虽然只能借由许愿的方法，我也希望能多多少少让你开心一点。你不要这样看我，我也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不是体贴的人，却见不得你不开心。总之，我想看到你每天都开开心心。所以，许愿吧！”
　　他的脸微微泛着红，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我这才发现，原来一直都没好好观察过他的样子。不似大哥的温润如玉，也不像二哥的潇洒不羁，他似乎有种独特的风韵，虽夹带了一丝女子的阴柔，却绝不会让人认错性别。他的眉似是画过，又细又长，略向上扬。他的眼狭长而明亮，满载戏谑之意，浮夸之气，只在少数情况下，盛满深深的真诚和浓浓的宠溺，仿佛洗尽铅华般摄人心魄。他的唇很薄，世人多言“薄唇者薄情”，那么他呢？薄情？不。我认为他是一个真正专情、长情的人。直觉也好，信任也罢，我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他还有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地铺在他的肩上、腰上，仿佛上好的丝绸，让人爱不释手。他身着一袭白衣，在微风中，掀起衣袂翻飞。风华绝代，我想，仙君也不过如此吧。
　　明目张胆地打量他，我不用抬头，就能想象出他现在的表情，一定是挑衅又得意、轻浮又温柔。一抬头，果真如此，不禁失笑，这人仿佛是天生的矛盾体，能将那么多的矛盾综合在一起，不但丝毫不显得突兀，还让人觉得可爱非常。风流、温柔、自负、真诚……该不是老天爷偏爱他，才将那么多不可思议赋予他吧？
　　微微正色，摒除杂念，我闭上眼睛，对着丝巾默默许愿道“愿二哥在外诸事平安，早日归家。”然后将丝巾递与他。
　　他动作轻灵地爬上树，将丝巾挂在了高处，又招呼我上去。我便小心翼翼地爬上去，好在二哥从前总爱带我爬上爬下，虽事隔许久，也不至于完全生疏，最后再由他搭一把手，我也就顺利上去了。
　　坐在高处往下望，还是有些不安和局促。他便环着我的腰，自信满满，“不用怕，有我呢。”
　　“嗯。”我轻声回应。
　　他很兴奋地指这指那给我看，口若悬河，时而掺杂玩笑，时而引经据典，把个桃花谷比成了人间仙境。
　　“喂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看我仍是没反应，他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见我终于回了神，撇撇嘴，“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我不禁羞窘，总不能说你的手环在我的腰上，我有一点心猿意马吧？真气人，他的手明明是微凉的，怎生得手与腰相接处一股灼热？
　　我仍在愤懑，没注意他悄悄靠近我，附上我耳朵，“你的脸好红哦！”
　　他说话的热气喷到我的耳廓、我的肌肤，引起轻颤。我越发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恼怒地推了他一下，却忘了这是在树上。我险些失去平衡，还好他及时拉住我。不过，这样一来，我倒是整个人都依偎在了他怀里。经过刚才那一吓，我不敢再乱动，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他搂着。气氛顿时变得暧昧起来，甚至空气中的每一个因子都弥漫着旖旎的气息。我有些不自在，低声道：“是夕阳照的。”
　　“什么？”
　　“脸红是夕阳照的。”我不自觉加大音量，像是要增加可信度一样。
　　他捏了捏我的脸，开怀大笑，“你真是太可爱了！”
　　居然笑我？！我挣扎着就要起来，被他按下。脸撇向一边，不想理他。
　　“好啦好啦，别那么小气嘛。”他勾了勾我的鼻子，把我的脸转向他。
　　这……什么话都让他说了。看来，要是我再生气，那就显得我又小气又没有涵养了。象征性地朝他咧了咧嘴角，给了他一个不算笑的笑，算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咯。其实，我本来就没生气呀。只不过，很想看到他紧张我、宠溺我的样子罢了。这个，可不能让他知道。不然，他的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
　　时间静静流淌，眼见夕阳西下，到了该回家的时间了。我们爬下树，漫步在林间小道。不多时，出口便到了。
　　“再见。”
　　“再见。”
　　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掩饰伤悲，抛却不舍。我固执地以为心中的失落是夕阳近黄昏的怅然，直到有人轻拍我的肩膀。
　　“你？”
　　“呃，我是想问你的名字。”他眼神飘忽闪烁，一会儿望着天空，一会儿盯着地面。
　　没想到，他也会不好意思啊。我抿嘴轻笑，“温柔。我叫温柔。”
　　“好名字！我呢，姓楚名怀，字子谦。要记着哦。没准它会跟着你一辈子呢。”彼时，我们谁都没想到竟会一语成谶。
　　他又摘下一块玉佩，帮我系上。见我有些疑惑，便解释道：“这就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啦。虽然算不上十分名贵，也是我自小就带着的，可以驱邪避凶。记住，要天天带着哦，我会随时抽查的。”
　　那是一块圆形的羊脂白玉，中间有一条淡淡的分割线，两侧分别镶有一条龙和一只凤。龙凤首尾相接，如胶似漆，缠绵悱恻。玉的背面用行书写着两行小字“身无彩燕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我的脸颊微热，抬起头来，发现楚怀早已走远，夕阳下依稀能看见一个白色身影。我抚摸着玉佩上的纹饰，“一定会再见面的吧。”不想已低喃出声，微微失笑。想到爹娘大哥怕是等得焦急了，就不再耽误，快步走回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