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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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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着一盏茶杯坐在清容峰半山腰的小亭里,视线内是一片飘渺的云烟,缓慢的浮动着,就好像时间也停止了一样。
身后传来隐隐的脚步声,我放下手中已凉的茶杯,起身,目光转向林间小径,男子十分温儒的站在那里,见到我转了身,微微一哂。
“妆成,你还是那么敏锐。”来人走至我身前,道。
“大哥。”我礼貌的欠了欠身,四周似乎有云雾飘来,眼前的人竟然变得恍惚了。
他是宁家的长子,宁天成。
“爹正唤你过去呢。”他四下一看,莞尔:“莫非我比传令的小厮都快?”
“嗯。”我应声不再多言,抬步走出小亭。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随后便听到宁天成似乎永远平缓的声音:“妆成,什么时候你的话能够多一些?”
宁家有一子二女,长子宁天成,我是次女,还有最得宠的小女儿宁息,我似乎并不讨爹的欢喜,他也总是板着脸对待我,记忆中他许多次对宁息慈祥的笑,不管那丫头有多么任性,总不对她提高声调。
而对我,就大不相同了,或许是因为庶出的关系,我并不受重视,或者说,爹他根本没有将我看作女儿身。
或许他做过唯一一件关心我的事情,就是请了位武师父传授我武功,唯一一次见他对我笑,是在我打败莫连的时候,他是我爹的贴身护卫。
全府的人都不知道我的母亲是谁,我是我爹独自下江南游玩的时候抱回来的孩子。爹是怀襄王,在这个怀襄王府内,他的话便是金口玉言,无人敢辩驳。
走上九曲长廊,站在书房门前的时候,不期然听见门中传来宁息娇俏的声音。
“爹爹,这个月什么时候让大哥带我出去走走呀,息儿每天都好闷。”
我站在门外,示意小厮通报,一旁的宁天成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对我们两个妹妹,他对我是温和有礼的,对宁息则是宠爱纵容。
未出阁女子一般是不允许独自出门的,再加上市井的治安实在不可称为太平,这世上小人还是处处存在的,所以爹并不常准许宁息出门游玩。
我进门的时候,刚好宁息一蹦一跳的走出门,一双美目流转,顾盼生辉间看到了我,飞快的道了句姐姐好,便缠上了宁天成。
“天成哥哥,爹许我出门了!”
踏进书房时,隔绝了屋外少女银铃般的声音,我低头行礼后,主座上的父亲却许久没有开口。
我抬起头,却见他望着桌上烛光出神,仿佛堕入了回忆的漩涡一般,神情在温柔跳动的烛光下竟然显得几分柔和,他近些日子总是这般,我轻咳一声,唤道:“父亲,我来了。”
他这才抬起头,眸光瞬间恢复了冷冽,仿佛刚才那一抹温存根本不存在一般,审视的目光掠过我,打量了我一番道:“妆成,你今年有十六了?”
“是的,父亲。”我中规中矩的回答,心中已经隐隐猜测到了他的用意。
“是到了婚嫁的年龄了。”
“女儿尚幼。”我本能的抗拒,女儿家总是相信些缘分,我十分向往那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爱情。
爹看着我,忽然起身踱到红木的书桌前,拿起一卷黄绢:“皇帝选妃,圣旨以下达各都郡,我想让你入宫。”
我震惊,心脏骤缩。父亲做的决定从来都坚如磐石,更别提是入宫这等大事,心中顿时变得空落落的,十分没有着落感。
“女儿这般平庸这般平庸之资,定无法得到圣上垂怜。”我垂目,凭姿色,我无法与宁息相提并论,更别提讨人欢心的法子了,况且那深宫庭院如泥潭沼泽,陷进去,就真的出不来了。
如果爹只是想巩固在朝中地位决定舍一女,模样性格,都是宁息高一筹,我除去会几首曲子闲暇时抚琴之外,再无情趣,连侍婢们都说我是个生闷的女人。
“事情已经定了,怀襄郡的名单已经上交于掖庭丞,下月初一出发。”父亲背着我负手而立,目光流连在书架上整齐排列的经书上:“如果通过了皇帝的钦定,那么整个怀襄府都会因你而荣耀。”
父亲的声音并没有期盼的喜悦,甚至连一丝起伏都很难察觉,他顿了顿转过身:“你可放心,你不必参加初选,这几日我会派曾在宫内参加过选妃评定的宫娥传授你礼仪,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妆成,你至少要通过晋嫔,留在宫中。”
还未等我反驳,他便挥了挥手,示意我不必再多此一举,我蹙眉颔首退出爹的书房,心中有些感伤。
宫娥的训练很是刁难,我吃过不少苦头以后,便也很少再抱怨了,倒是宁息,曾艳羡的跑来数次,还夸下海口说她两年后一定随后入宫。
这天真的丫头,当真以为那深宫是水晶宫呢,却不知那只是个金丝牢笼,进去了,就当真是那一人的了,再也无法享受外面的花花世界。
宫娥再怎么苛刻,也不及曾经师父的一半,也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得知我此刻入宫,定是会骂我无知。
半个月不是一段很长的时日,转眼出发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
已经是最后一晚,我取出胸前常带的双锁吊坠,两个青铜锁紧紧的扣在一起,这是我从小带到大的,自有记忆起便从不离身,我对着吊坠叹息,转身入睡。
一夜浅眠,我很早便起了身来,穿好衣,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宁天成站在屋外,朝露将他的衣摆打湿,站在太阳的金光中,好似从天而降一般。
“妆成。”他温文尔雅的笑着,说道:“可否泡最后一杯茶给大哥,今日一别,就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了。”
我看时间尚早,况且也真的如他所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了,心中泛起一丝酸涩,侧过身,引他进屋。
我并不会茶艺,只是粗略的知道需要将茶叶在热水中一过,满室清淡的茶香味,我拿起茶壶,引水入杯。
茶杯中的银针温柔的舒展着片叶,热气氤氲在眼前,我走了几步将茶盏呈上:“兄长,此去一别,再相见遥遥无期,你定要照顾好爹和妹妹。”
宁天成接过茶盏,却并未回应我的话,低头闻了闻,唇边晕出一抹浅笑,他眉眼本就是好看的,这样一笑,更显得翩翩佳公子凝目浅酌,不知被姑娘家看了去又要失掉多少心。
“妆成,你知不知道你泡的茶很好喝。”宁天成放下茶盏,乌黑的长发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流泻下肩头:“有种特别的味道,很清新。”
“宫门很深,切莫失了心性。”
我听着他的话,半晌后点了点头,听说那宫廷,是会吃人的。
抬眸看到宁天成一直在看着我,分不清悲喜的,却散发着淡淡的惆怅,墨色的瞳孔倒影着我素净的容颜,一时间,连空气都染上了静默。
“入宫,要处处小心。”
像是喟叹一般,宁天成伸出手掌抚乱了我的头发,清淡一笑:“妆成,要过的开心。”
我望着窗外的一轮红日,静静点了点下巴。
我乘上掖庭的马车,掀开帘子向外望去,宁家的大宅隐没在清容峰终年的云雾当中,长长的阶梯上父亲正在安抚着闹着也要进宫的宁息,宁天成站在一旁,远送我的马车。
放下帘子,因为是怀襄王千金的缘故,我被准许独乘一辆马车,靠在软软的靠背上假寐,车外的蝉鸣散发着一阵阵的浮躁。
入宫为妃,便要抛弃天真的念头,转身掉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或许从此刻开始,我就是那个未谋面男人的女人了。
这么想着,心中境地竟有些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