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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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想过，如果当时拦住沂文，我会不会过上另一种传说的幸福生活，最后平安终老。可是事情永远不会发生，我怎么可以拦住他了？这本是沂家欠我的。
十月，沂文战死，据说是被玡玥一箭穿胸。两日后，城破，屠城。玡玥将他曾经的世伯世兄尽数送入了地狱。据说人血将云梦湖都染成了红色，十月金秋，帝都成了鬼城。
也许我从一开始就疯了，还将周围的人拖着一块疯了。当梓诚将我送到帝都时，我并不很惊讶。沂文的尸体被悬在曾经最繁华的西门，染血的长袍残破却仍整洁。沂氏的人不能背弃亲人苟活，夜氏的女儿也不会忘记仇恨，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结，至死都没有解开。
——沐儿！
玥从远处奔来，一身黑色的战袍带着浓烈的血腥味。他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出望外，实在不像血染帝都的刽子手。而诚，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
——我以为我晚了！
我任由他抱着，心里只是在想，玥的战袍上，是否也有文的血？
于是，我被安置在紫极宫我以前的居所。玥对我的失而复得很是高兴，只是看着我，就已十分的满足。他每天送来大量的珠宝首饰，将我像人偶一样装扮成他喜欢的样子，并乐在其中。因为我的缘故，诚得到玥的空前信任，被任命为军师，并负责帝都防务。玥不在时，他会过来，远远站着，看我。他从未向我解释过他的行为。可是我知道啊！他心里也藏着魔鬼，用命丧玡玥之手的梓氏一族的血喂养成的魔鬼。
就这样过了三年，玥不停地向西向北扩张着，毫不松懈。他采取的是强硬政策，纵容着手下，动则屠城。所到之处，哀鸿遍野，大家都杀红了眼。睦在南边休整，再无音讯。而父亲，则躲在嘉木，依仗着嘉木天险。
我二十岁这天，南边和西边同时传来消息。父亲宣布退位，苍睦登基。紧接着，新皇便打出讨逆的旗号，起兵北上。
人心思变，再加上梓诚在后方不时地作些手脚，睦仰仗着风氏的兵力，势如破竹，三个月便将玡玥逼回了帝都。我万万没想到一直被我忽略的风氏一族在最后一举扭转了局势。
睡梦中被浓重的血腥味吵醒，睁眼看见玥一身血色的战袍，手中提着诚的首级。
——沐儿，大家都在骗我，都要和我作对，文是如此，诚也是如此。他在城里四处放火，乘乱开了城门，苍睦已经进来了。
我爬坐起来，仰视着他手中的诚的头颅，想起遥远的夏日，他对我说，无论你怎么样，我都会站在对你最有利的一方。好罢，大家一块疯，一块下地狱吧！
我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这里地势较高，隐隐可以看见远处的火光。外面是大片的杏花，父亲种的，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
——玥，我好恨你。
——什么？你是在说笑么？都这时候了……
玥的声音脆弱得难以置信，提剑的手颤抖着，诚的头掉了下来，一路滚到我脚边。我弯下身，将它捧了起来。
——何苦自欺呢？你知道的。
——我恨你啊，每次看见你，我都抑制不住想杀你。你毁去了我的生活，我的幸福，还有我爱的人。
是我的错觉吗？血腥味中竟有杏花香飘来。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你恨当年害死夜妃的人，我杀了他们。你不想和文在一起，我杀了他。我要给你最尊贵的地位，也有错吗？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给我希望又亲手毁掉！
——我是来看你发疯，看你毁灭的，玥哥哥。
他忘记了，他也是玡氏的一员，大家都得死。
玥彻底疯了，垂着头，低沉地笑着，喃喃自语。下一刻，他提剑，指向了我。
——沐儿，你是我唯一爱的人，所以，陪我死吧！
——好啊！
我笑，看见玥一脸不可思议地倒下。身后是我久违的哥哥，金甲溅血，英武不凡。身后的士兵们用不齿的眼神看着我，看着我这个带来满世血腥的妖孽。
前所未有的欢愉溢满了心，我开始大笑，张狂而绝望。笑声在寂静中回荡着，混着杏花香。睦上前一步，紧抱住我，徒劳地想平复我的疯狂。他的手臂颤抖着，却紧箍住我，连我一口咬在他颈上也未放手。
笑渐渐停下来，转为哽咽，我甚至感觉到睦温热血液的腥甜。
良久，我听见他开口，嗓音沙哑。
——嘉木公主神智已失，速送回嘉木宫静养。
哈哈，一切都结束了，妈妈！
* * *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成为囚父夺权的逆子。一切都是拜风氏一族所赐，他们一直以守护者的身份隐于朝堂，手持重权却从不显露。他们并不对特定的某人效忠，只以帝国的利益行事，包括发动兵变，助我登基。我始终不愿想起父亲用老迈无力的声音宣召退位的情景。他才五十三岁而已，本是儿女绕膝安享天年的时候，却获得如此惨淡下场，晚景凄凉。
于是起兵讨逆，风家竟招来了梵、残两族。他们或有极高的智谋，或有高超的武艺，却是闲云野鹤，从不受任何人掌控，如今却因为风氏，站在了我这一边。行军势如破竹，三个月便攻下了帝都，轻松得让人意外。世人都道我有神助，是帝星临世。
最让我震惊的，是再次看到苍沐的那一刻。她浑身浴血，捧着梓诚的头颅疯狂大笑，形如鬼魅。四处弥漫着夹着血腥的杏花香，让人入魔。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抱住她，忍着颈上的剧痛死不放手。我不敢放手，怕一旦放手，我的沐儿就不见了。
她疯了，或许是在装疯，我总是琢磨不透她。
我将她安置在嘉木宫地势最高的高塔上。听宫妇们说，她小时候总是在这里远眺父亲的身影。内侍们每天向我汇报沐种种疯狂行为，可是在我去看她时，她却极安静。听我弹琴，听我念书，让我为她梳头。她像毒，一旦碰了就再也不想放手，每个人都有弱点，而我的弱点，便是从来没有爱过。
我一直没有回帝都，如父亲一样，将九司都搬到了嘉木宫，我只是想多陪陪她。然而，各种不堪的流言四起，传遍宫廷，每天都有大臣上奏，要求处置嘉木公主。这群人，连个疯了的人都不放过。我不想理会这些，我不想像父亲那样，被人逼迫。所以，一直以来，我都致力于削弱长老会的势力，巩固皇权。而如今，仍无法避免被人制肘，我不甘心。
第一次见到风叶时，我就不喜欢她。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虽然不够倾城倾国，却极有才华和气魄。她喜欢带着嘲讽的笑看人，我不喜欢她，却需要她背后的权势，我终是妥协了。
二十一岁生日那天晚上，我遣退了所有人，来到苍沐那。今天也是她的生日，她好容易才让宫女们替她穿上华丽的镶满紫水晶的紫绸长袍，却不肯束发。见了我，便端正坐下，让我为她梳头。
她的发漆黑如夜，白玉的梳子梳下来，柔顺如丝。我喜欢给她梳头，也许只有这一刻，我才是我。
——睦哥哥，我帮了你好多。
她突然开口，全然不像疯了的人。
——沐儿帮你除去了太子哥哥和二哥，还有三大长老，沐儿要奖励。
她如孩童般扣着白晰细长的手指，数着。
梳头的手颤了下，却并未停下。我弄不清楚此刻的心情，思绪很乱。看沐儿转身，轻笑，一如当年。我不能动弹，连她扑入我怀中也没有反应。
——他们都以为沐儿疯了
——你不会再为难父亲了，对吗？
——我好像变贪心了，想一直就这样下去。
——如果你想，就这样吧！
我缓慢开口，我又何尝不想如此，我也贪心，满心地希望时间就此停滞。
——哥哥真狡猾。
她从我怀中探出头，伸出手掌，掌中是我藏下的毒——蒲草，见血封喉。
她优雅起身，若无其事地喝下了毒药，如品尝美酒，让我一时失魂。
——哥哥，沐儿跳舞给你看，好吗？
她娇俏地笑着，张开双臂，长袖轻舞。她是妖吗？连毒都不怕。我胡乱想着，却在下一刻看到她如濒死的紫蝶，翩然倒地，再不动弹。
什么东西裂了，碎了，不见了。我跪在寒夜冰冷的地板上，抖着手，抱起她，一遍一遍吻着她冰凉的唇。为什么，你到死都这样美丽？为什么，你还不活过来？你，不是迷惑人心的妖吗？
我失去了思维，只听得见粘稠的液体滴落地板的声音。
蒲草者，至毒，服者即死，一刻后血自七窍而出，色紫，死状极其可怖。
——《百草经》
新历141年，九月，安藩伯玡玥谋逆，破帝都，屠三族，血溅神庙，梵帝西逃。天下因嘉木公主一人遭祸，民不聊生，应天礼司凶星之兆，史称嘉木之乱。
——《梵史》
新历144年，梵帝退位，睦帝登基，起兵讨逆，收复失地，势如破竹。三月后，大破帝都，平乱，亲诛玡玥。145年1月，以祸乱宫闱之罪赐死嘉木公主，并颁下皇令，皇室公主不得下嫁四族子弟。4月，娶风氏之女风叶为后，中兴之主，文治武功。
——《睦史》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