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 ...
-
我十五岁那年的“二王争权”是两个自以为是的哥哥们最后的结局，我不过是在适当的时候用适当的方式挑拨了一下他们本就微妙的关系。这只是一场预演，却让我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人——苍睦，他令人厌恶的谦卑下藏着怎样的心机。至始至终，他不动声色地在一旁看着，并适时把事态向对他最有利的方向推，轻易地利用了我的报复。他与我带着同样的恨，却比我更加无情。
也许，由于心照不宣，我与苍睦的关系变得亲密而又微妙，加上沂文、玡玥、梓诚，宫中随处可见我们五人的身影。那段日子年少轻狂，如梦般幸福平静，远离了勾心斗角。可是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片刻平静。随着我的长大，中伤的流言四起，惑乱宫闱，妖孽转世，一字不漏传入我的耳朵。我从不会去在意这些，我总是被整夜的恶梦惊醒，梦里是漫天的银杏和鲜血。满心的恨无处发泄，镇日啃噬着我的心，肆意的奢华生活也无法消除自己的空虚。恨意日渐堆积，终于在睦把某些东西交给我的那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一直就有觉悟，这又是一场利用。我以为我已经麻木了，可以无动于衷地面对我六岁时的那场恶梦。可是当那些早已存在的疑惑和不确定在面前被证实时，仿佛是尖刀在心中划开血淋淋的大口，愤恨和不甘渲泄而出，淹没了我的理智。就算被利用也好，我也要报复，如果不能让那些自以为是的长老们受到相同的伤害，我时刻如万蚁啃噬，不得安宁。为什么，世上的人不能陪我，陪我受苦！
* * *
如我所料，当我把赐死夜妃前后的文书政令交给沐儿时，她的脸瞬间失去人色，形如鬼魅。我从不否认我喜欢撕开他人藏在暗处的伤口一把把撒盐的快感。可是，此时我并不感到快乐，甚至有些微的心痛。我亲手将她推向了疯狂的地狱，却没想到，她会采取那种极端的复仇，几乎倾国。
她再没踏入我的住所一步，她知道我在利用她，却也甘心被利用。我一直以为我不会在意她所采取的手段，以为无论如何都会对我有益。然而一个从小在宫中长大的弱质少女，能采取怎样的手段？直到十七岁那年的夏日，在繁茂的杏树下看见极为亲密的两人时，我才发觉，一切尽在我掌握中，一切又似乎失去了控制。
* * *
沂文的吻缓缓落下，温柔而微凉的唇贴着我的，混着怜爱。午后的蝉低吟浅唱，一切都变得不真实。我努力想看清他的表情，却只看见杏树树影斑驳，落在我身上，落在我的睫毛上。心中紧绷的某处骤然断裂，崩于无形，带来无尽的空虚和失落。好想一直这样沉溺下去，却在恍惚间回想起了嘉木宫的银杏、流水和清雾，一样的碎影，一样的蝉鸣，母亲清丽的笑转瞬间成了无法逃脱的梦魇。
他小心翼翼地环住我，轻唤我的名。
——沐儿，让我照顾你吧？我要带你离开这个笼子。
离开？我们是金丝雀，只学会了享受和勾心斗角，离开这里我们活不过一天。我枕着他的肩，未发一语，享受这短暂的安全和柔情。我怎么可以离开呢？我离开了，母亲怎么办？所以，该进行的仍在进行，谁能来阻止我的疯狂？
抬头，穿过文的肩头我看见了睦。他静静地里在远处，看着我们，逆光的面庞看不出任何表情。
文许久才放开我，他的职务也不允许他一直消磨在这里。目送他远去，我转身，不出所料看见玥站在树后，表情复杂。他应该全看到了，愤恨、嫉妒、挣扎、爱恋、不忍、胆怯，还有什么躲得过我的眼睛，我夜氏一族与生俱来的天赋？
——沐儿，不要答应他。
玥的声音有着一丝颤抖，大概从未感到如此的不确定吧？作为要风得风的世家公子。
——为什么呢？玥哥哥。我娇笑。
——我的处境你是知道的，一旦父亲不在了，长老们的惑乱宫闱的罪会让我尸骨无存。
——他根本无法保护你，他甚至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你就知道吗？
玥使劲地握住我的手腕，生疼。
——我可以为你爬上玡家最高的位置，可以让你过上最尊贵的生活，无人可以伤害到你。
玥的眼眸闪动着奇异的光彩，狂热。我曾经见过这种眼神，太子哥哥成人礼时的豪宴上，它曾从睦的眼中稍纵即逝。真是可笑，他们都自以为是地理解我，而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沐儿，玥，是你们在那吗？
梓诚无害的笑声轻易打破了玥所造成的压力。
——等我。
玥的嘴唇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吐出两个字，松开了我的手，转身离去。
诚若无其事地朝他挥挥手，转头，清澈的眼眸注视着我，平静的外表下掩饰着极不稳定的情绪。
我朝他浅浅一笑，并不责怪他的偷听和搅局。
——沐，我不逼你，无论你怎么样，我都会站在对你最有利的一方。
他轻托起我的右手，亲吻着我冰凉微颤的手指，带着我无法理解的包容和疼惜。风初起，吹乱我的长发，不经意转头，睦还在远远看着。
睦哥哥，你在看着吗？我的一切在你眼中，也许只是利用和儿戏。
七月，东部与黑玉族交界一带水寇作乱，玡玥奉命出征，一月后，凯旋而归，封安藩伯，总领三十万水师。
八月，玡氏族长玡镜暴疾而卒，玥袭族长位。
九月，东边海域再传战报，玥帅军出征。
当月，沂文进宫请旨，求娶嘉木公主。梵帝欣然应允，欲赐婚。沂氏长老极力反对，文力争，叛出家门，宣布放弃一切爵位。帝无奈，下旨令其入赘皇家，赐岭南郡，终生不得再入帝都。
我的婚礼盛大的足以让天下女子艳羡。载着祝福的水灯漂满云梦湖，花飞满天，喜乐齐奏，我披着九重繁复的嫁衣，由父皇扶着，送上高大的嫁船。握着文温热的手，我如一般新娘一般笑得幸福，拜别父皇。父皇十分不舍，龙船送嫁千里，都快出帝都直隶了。我站在船头，向父亲行了最端正的大礼，拜别，目送他远去，如儿时一般。这是我最后一次看我的父亲，他的背影明显苍老了许多。
睦没有送我，对于我的出嫁，最先知道的是他，最不能接受的好像也是他罢。可是，这是他的小妹唯一的解脱办法。梓诚担任了送婚使，负责一路的安全。
船至莫城，在我的要求下停留。这是我的母亲的故乡，也是她第一次见到父亲的地方。我一边陪着母亲，一边等着帝都的消息。第二天，梓诚苍白着脸交给我皇家的简报，玡玥谋逆，竟帅二十万水师回师围攻帝都。父皇仓皇逃去了嘉木宫，让我一同前往。
* * *
有些事情本就料到却会从心底祈祷它不会发生，沐儿最终还是嫁给了沂文。也许，我终是低估了玡玥的执著，或许是天生对感情缺乏体认，在得知玡玥回攻帝都时，我跟其他人一样十分惊讶。看来父亲真的老了，五天未收到边境战报都毫无察觉，还在战事未平时大肆挥霍举行国婚，以至民怨四起，军心难平。在我看来，嘉木公主本是收复军心最好的筹码，何至于如今兵临城下，仓皇出逃。
玥是个用兵奇才，本可用几天时间先控制了帝都以东的大部分地区，再攻帝都，无奈冲冠一怒为红颜，先失了理智，急忙班师直攻帝都，却终是晚了一步，也给了我们全身而退的机会。
帝都四面环水，一旦水师被控，被破是迟早的事。好在父皇早已奔去了嘉木宫，我的任务只是拖延玥的速度而已，一切好办。他自水路而来，我便以水攻之，只是可惜了下游的万顷良田，对不起天下苍生了。
趁了玥的先锋休整的时间，我连夜撤师，弃下帝都。老一辈的权贵们不肯走，要死守，他们不知道本来是易守难攻的城池在水师面前不堪一击，不如放弃。在这一点上他们还不如父亲。
西边是不能去了，会受父皇制肘。只有朝南，南边地势复杂，只要守住南下的运河，就有可能反击。于是朝南，却在行进中遇上了最不该出现的人——沂文。他居然在这种时候丢下沐儿，打算以他手下的几千送婚的禁军去帝都解围。前任禁军统领因为新婚头脑发昏呢？
他比平时憔悴了不少，见到我时，仿佛刚做下了重大的决定。
——沐儿交给你了，我让梓诚护她由陆路向嘉木宫行去，你应该能追上。
——你就带这么些兵去？别指望我将手下给你。
沂文笑得无奈。
——我放不下那些腐朽掉的亲人。我从小是被这样教养大的，沂家的人不能背弃亲人苟活。你我知道，我本就是去送死。以玥的性子，怎么可能放过我。只是负了沐儿，她要伤心了。
他周身总带着忧郁的文人气质，即使常年带兵也改变不了。我目送他远去，可以预见他此去的结果。我不想浪费手中仅存的有生力量，去做飞蛾扑火的清高事。
与文分开后，我直奔莫城，一路向西，却始终寻不到沐的踪迹。她整个人如同消失了般，毫无线索可查。就在我的冷静几乎耗尽时，消息传来，嘉木公主现身帝都。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