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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之六 ...

  •   那件事就这么了结了,每次在圣约瑟夫见到柯林镇上的人的时候,伊克斯都避得远远的——事实上这种场合也不多,现在光顾他的诊所的都是那些财大气粗的矿主之类的人物,而不再是柯林镇那些普通人。但上帝注定了喜爱恶作剧。就连卡莱尔也开始觉得,再也不会与伊克斯有什么瓜葛的时候,命运再一次改变了方向。
      格特鲁德,一个四处游荡的亡命徒来到了圣约瑟夫,很快,就因为谋杀罪被卡莱尔逮捕了,他的罪行虽然无可争议,但由于圣约瑟夫的法官空缺在一星期前被一名调任的德高望重的绅士补上,整体形势对卡莱尔很不利。
      “这事儿有点棘手,”本森一脸郁闷的向艾琳解释,“那小子虽然是个惯犯,可我们这儿如果每桩谋杀案的被告都能上绞架的话,早就天下太平啦。最不走运的血亨利也只判了两个月,他妈的没人在乎这种事儿!”
      “那陪审团呢?!”虽然早已习惯了这里司法的混乱,艾琳却仍然忍不住吃惊。“难道有人在陪审团里作弊吗?”
      本森的表情更加郁闷,他忍不住做了个怪相。“没人作弊,他们根本犯不着作弊!”
      很快,艾琳就明白了他的话。
      依照司法程序,每个公民成为陪审员之前都会受到同样的询问,那场景光明正大的像牧师在神坛上的布道:
      “先生,你听说过这个案子吗?”
      “是的。”
      “你与别人谈论过这件事吗?”
      “是的。”
      “你是否就此案产生或发表过意见?”
      “是的。”
      “你是否在报上看到过此事?”
      “是的。”
      “哦,”法官彬彬有礼的宣布,一脸惋惜,“很遗憾,先生,我们不需要你。”
      于是,那些每天读报的绅士们,关心时事和股票的商人们,甚至那些热心好奇的普通公民,每一个都理所当然的靠边站。当然,他们每个人都保证过公众的议论和报章报道并未使他们产生偏见,他们每个人都庄严宣誓将抛开事前形成的一切看法,根据事实真相作出公正的判决。但是,每个有常识的人都明白,当然不能把这桩案子交给这些人去审理!这是众所周知的常识!
      于是,法官只好迫不得已的重新安排陪审团的名单,当然,现在它只能包括那些荒野里流窜的亡命之徒,目不识丁的流浪汉,或者之类的人,因为他们不会产生偏见,这一次的格特鲁德案也毫不例外。
      它的陪审团包括四个知名的匪徒,四个刚从小矿洞里回来的矿工,三个流浪汉,还有一个人——看上去似乎是上帝想让这场审判公平体面意外的眷顾——刚刚从堪萨斯回来的圣约瑟夫的医生,安德鲁·伊克斯。
      “这小子真他妈的狡猾,”出庭作证之后警员们纷纷来找巴鲁克抱怨,本森一进门就大骂,“你知道他在法庭上怎么说的?他确实是杀了那四个家伙没错,但有三个都是什么人?流氓,匪徒,他们看他不顺眼,他也一样。这种事儿很常见,不足为奇。他没死是上帝的恩惠,他们死了也只能算是他们倒霉。至于那个杂货店老板,上帝在上!他很遗憾,他很痛心,但他可没想杀他!哪个拿枪的人没有失手的时候呢?哪场枪战没有被流弹波及的人呢?”
      “这根本是狡辩!”艾琳叫了起来,她这一天一直留在巴鲁克家里等着听消息,“太荒唐了!”
      “是挺荒唐,”乔特咬着烟卷,“可是我们的法官大人和那些陪审员先生们可是听得挺着迷,我敢说要不是这么快就休庭了,他们说不定会冲过去拥抱那个伟大的英雄呢。”
      “伊克斯先生像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巴鲁克说,让佣人给自己疲倦的部下们煮咖啡,“他怎么看?”
      “那小子鬼迷心窍了!”道尔大叫,他是亲手把格特鲁德铐住的人,也因此格外恼火。“格特鲁德编了个故事,他和那几个人动手是为了维护他死去的妻子的名誉,说什么是个男人都得这么干!我敢打保票那几个糊涂蛋连他有没有老婆都不知道就死了!他根本不是为这个!”
      “那么,就是这场戏又没什么指望了?”巴鲁克说,“简呢?”
      “警长和伯顿先生去找伊克斯了。”本森耸了耸肩,“我看没什么指望,那小子肯定还记着琳娜的事儿呢!”
      “不一定,本森,”艾琳替同乡辩护,“伊克斯是有点小心眼,可那件事根本不能怪卡莱尔,而且,格特鲁德的事谁都知道该怎么做,不是吗?”
      但令人遗憾的是,此时发生的事与艾琳的期望正好相反,青年的立场很坚定,一步不让。
      “我不觉得格特鲁德该死,”他说,“那些人自相残杀的事儿挺多,我听说您都没怎么管,这一次也没必要,不是吗?”
      “因为那个杂货店老板是个安分守己的公民,伊克斯先生。”
      “那是场意外!他也挺情有可原的,而且,”伊克斯讽刺的说,“我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这么重视公民的死活了,卡莱尔小姐。他是你的亲戚?”
      卡莱尔看了伯顿一眼,后者拍了拍伊克斯的肩。“坦白说吧,确实这个地方谋杀斗殴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儿,经常有人为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或者什么的大动肝火,打打杀杀,没几个警察管,也管不起,但有一条,不能伤害普通人。说实话要是有一个那样的杀人犯坐在这儿不慎惹了你,多半他还会彬彬有礼的让着你哪。因为在他看来,你根本不值得他浪费子弹——这是他们的规矩,也是我们的底线。”
      “我毫不怀疑他在其他地方也干过类似的事。”卡莱尔抿紧了唇,“而且我调查过,那不是流弹,伊克斯。他只是想试枪。”
      伊克斯直直的看着卡莱尔的眼睛:“所以,他必须死?”
      卡莱尔点了点头。
      青年注视了卡莱尔一会儿:“你知道我为什么搬到圣约瑟夫来吗?卡莱尔小姐?”
      “不知道。”
      “因为我受够了,不管是琳娜的事还是这件事!”那个温文尔雅的青年突然挣开了伯顿的手,像只尾巴烧着了的猫似的跳了起来,“你让我声名扫地!在我苦苦向您哀求的时候冷血的袖手旁观!你是把琳娜推进火坑的帮凶!”
      “那是你自己选的,伊克斯。”
      “是啊!我他妈的是个懦夫!可你呢?小姐!”伊克斯看着卡莱尔依然平静的脸,怒不可遏,“你简直像个自命不凡的疯子!你把你自己当成了上帝!好像整个世界只有你自己最正确!”
      “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应该做的事,伊克斯。”那双黑眼睛里没有一点波澜,好像眼前青年的挑衅微不足道似的,“你尽可以对我不满,但是格特鲁德绝对不能活。他太危险。”
      “你凭什么决定他人的生死,小姐?”她不是上帝,她是个冷静的撒旦!伊克斯怒冲冲的大叫,“听着,我绝对不会让你这种人得逞,绝对!”
      “我明白了。”卡莱尔站了起来,一刻也不耽搁的朝外走,伯顿扯住了伊克斯的手臂,努力劝解:“清醒点,伊克斯!琳娜那件事没谁犯错,无论是卡莱尔小姐还是卡特安娜,甚至包括艾夫林——虽然我也瞧不起他,但看事儿得公道!”
      “公道!他妈的公道!”伊克斯暴跳如雷,“我向她要求一个公道的时候她怎么说的?自己得为自己的事负责,她尽可以自己给格特鲁德准备一根绳子,可别指望我把它栓在绞刑架上!”
      “嘿,伙计!我说句实话,”伯顿死死的按着伊克斯,“没本事拴住自己的老婆就别怪别人,没能耐去找人算账也别把这种烂账推给警察!”
      青年的身体僵住了,盯着伯顿的眼神带着怨毒的屈辱,伯顿下意识的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你知道我没别的意思,伊克斯。所有人都这么觉得,那根本不关卡莱尔小姐的事——”
      “那是因为他妈的这个烂地方,根本都不分是非!”伊克斯咆哮起来,伯顿又退后一步:“你看,伊克斯——”他迅速打开门溜了出去。
      “那小子彻底晕头了!” 警员们在巴鲁克家的客厅里吵吵嚷嚷着,卡莱尔对担忧的艾琳轻轻笑了笑:“我们是不能违反陪审团制度,可我们也有我们的办法。”
      “他一被释放就会逃回内华达去,”巴鲁克走了过来,把一个信封递给卡莱尔,老人的目光稳当而有把握,“卡莱尔?”
      卡莱尔点了点头,拿起外衣和帽子:“我出去一下。”
      第二天早上,艾琳拿起《圣约瑟夫早报》的时候,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在第一版上有一条很显眼的新闻:“本报讯,今天,圣约瑟夫警署将授予见义勇为的杰克·格特鲁德公民“荣誉公民”称号。杰克·格特鲁德公民曾多次协助警方剿灭荒野上的匪徒和印第安人,其中包括——”
      后面是一长串人名,每一个单独提出来都令人闻风丧胆。
      “妙极了,巴鲁克老爹!”本森拿着另一份早报冲进来,得意的咧着嘴,“特列家可正在找杀了老特列的凶手哪,这下子连雇侦探的钱都省了!”
      “是简查出来的,”巴鲁克把一张支票递给他,“本来打算用在他的死刑判决书上。我们给杰克·格特鲁德荣誉公民准备了五百美元的奖金,你得快点去给他,不然只好到内华达去打听他的遗族啦。”
      当天晚上,杰克·格特鲁德死在旅馆二楼的牌桌前,满身窟窿。所有人都像瞎子一样把这件事当成了理所当然的意外,只有伊克斯勃然大怒。
      “是你策划了这场谋杀,简·卡莱尔!”他在圣约瑟夫的橡树酒馆遇到了卡莱尔,立刻破口大骂,“你践踏了美利坚的法律!”
      酒馆里所有的警员都对伊克斯怒目而视,和伊克斯站在一起的伯顿脸色惨白,悄悄后退了一步。
      “我要是你,就利索点,给他一枪,让他热的发昏的脑浆也吹吹风。”老板巴斯站在吧台后面,殷勤的递给卡莱尔一杯白兰地,“怎么样,警长?”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巴斯。”卡莱尔仍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扫了周围一眼,有些厌恶的推开了酒杯。“一杯水,谢谢。”
      “好的,卡莱尔小姐。”巴斯笑眯眯的说。酒馆里瞬间又变得嘈杂喧腾,只有伊克斯呆呆的站在门口。
      被人视若无睹的滋味儿让他更加恼怒。“我要和你决斗,卡莱尔警长!”他叫道,收到的只是一片嘲笑声。卡莱尔连理都没理他。“再来一杯水,谢谢。”
      他妈的!伊克斯气得浑身发抖,注意到酒馆老板那个古怪的伸长手臂的递杯方式和吧台附近古怪的空荡荡——没有男人敢接近她两步以内——他妈的,她简直是个趾高气扬的暴君!
      他大踏步的向卡莱尔冲去,谨慎的站在三步外,卡莱尔抬起了头,语气冷淡:“我觉得你做事太莽撞,伊克斯。要知道——”
      那声音饱含着他最讨厌的该死的傲慢,好像大人教训不懂事的小孩一样!
      伊克斯把右手放在枪套上——以便有什么意外可以保护自己——狠狠的跨了一大步。他站到了卡莱尔面前,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几乎呼吸可闻。
      这样的距离对淑女来说确实很失礼,他想,但是这个人该死的根本不像是个女人!“卡莱尔警长,”他说,“我请求和你——”
      他的视野里的那个冷静傲慢的警长却突然脸色灰白,“退后!伊克斯!”她低声说,声音简直象从牙缝里挤出来。
      “别命令我!”伊克斯大叫,她无法忽视他的感觉令他快意,“卡莱尔小姐!我——”
      “退后!立刻!”卡莱尔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呼吸急促,身体向后紧紧的贴在了吧台上,手臂颤抖着,“快点!”
      她在害怕!伊克斯想,因为他而害怕!因为她自知理亏——
      一声枪响从他耳边响起,震得他的耳朵嗡嗡直响。那股冲击力让他摇晃着向后跌倒,鼻子里一股浓烈的火药气味,熏得伊克斯眼泪直流。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
      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还飘着淡淡的烟,枪柄握在卡莱尔的手里,那只手臂上嵌着一把猎刀,血顺着刀刃像小溪一样淌下来,显然砍得很深——或者就是它的力量使枪管偏了一下,让那颗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而这把救了他一命的猎刀,正握在卡莱尔的另一只手里。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的目光不再像刚才那样涣散游离,显然这样剧烈的痛楚让她神智恢复了清醒。她冷冷的盯着伊克斯,目光里交织着痛楚,恐惧,动摇,厌恶,耻辱,愤怒,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东西,就像沸腾翻滚的火山熔浆,但仅仅一刻,就都一起无声无息的沉进了那双眼睛的最深处。
      伊克斯不寒而栗,但与此同时,死里逃生的屈辱和愤怒也一起涌了上来。
      “你刚刚干了什么?”他奋力想要站起来,却双腿发软,没能成功,“毫无理由的对一个普通公民拔枪!你和格特鲁德一样,代理警长小姐!”
      “他妈的!”酒馆里的人们如梦初醒,巴斯翻出绷带,一个姑娘来帮卡莱尔处理伤口,本森第一个冲过来揪住了伊克斯的衣领。
      “本森,”卡莱尔的声音因为疼痛顿了一下,那个姑娘替她扎紧了手臂,她刚刚把猎刀拔起来,“别多管闲事,谁也别管!”
      本森松开了手,伊克斯跌在地上拼命咳嗽。
      “您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卡莱尔深深吸了一口气,绕过伊克斯向外走,“伊克斯先生。”
      伯顿早都溜得无影无踪,没有人再理会他,就连那个蹲在几步外擦地板上的血迹的少女也一样。伊克斯好容易才恢复力气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柜台前:“一杯威士忌,巴斯。”
      “去外面喝马尿吧,小伙子。”对方温和的说。
      “他妈的!”伊克斯大喊起来,仍然没有人搭腔,每个人盯着他的眼神都像在看一只吵闹肮脏的苍蝇。
      “我没干什么!”他怒气冲冲的辩解,带着一点胆怯,还有一点委屈,“是她自己干的!刚刚她差点杀了我!你们都看到了!”
      “真见鬼!”本森骂骂咧咧的把酒杯摔在地上,“我真他妈的觉得我们的警长对人宽大过头了!!”
      巴斯叹了口气,提高了嗓门:“谁把这个白痴轰出去?我请他一杯白兰地!”
      酒保和其他几个小伙子推推搡搡的把伊克斯轰了出去。
      “你们疯了?我根本没错!”伊克斯恼怒而委屈的站起来,酒保探出了头:“没错?说句公道话,卡莱尔小姐没给你补上一枪就是你的运气,伊克斯先生!他妈的!”

      “上帝,简!”老托德一边缝针一边说——他是圣约瑟夫的医生,能够接近简的两个男人之一,“就算你还是对那件事后悔也不用下手这么狠——”
      “和琳娜没关系。”卡莱尔打断了他的话,她的声音颤抖着,“我只是,我只是,”她叹了口气,“不想杀害无辜,托德,你知道。”
      托德沉默了。终于,手术结束了,他把器具收了起来。“我知道,就算你真的杀了他,也没人会怪你,那不是你的错,简。”
      “别替我找借口了,托德。你总这么护着我,”卡莱尔仰起脸,“其实我挺幸运的,要不然今天就得上绞架了。”
      那张脸上的表情极其认真,几乎让托德心里产生了不详的预感,他晃了晃头,把那个可怕的场景从脑袋里甩出去,示意佣人先下楼通知客厅里的人:“别这么想,简,你不欠伊克斯什么。他太莽撞。”
      “我确实不欠他什么,虽然有点儿后悔。但就算我失去一只手,琳娜也不会因为而变得幸福,不是吗?”
      “你这么说别人只会把这个当成冷酷无情的托辞,简。说实话,伊克斯不是个不好相处的人,他是不怎么样,可没多少坏心眼儿,你如果想要和他和解,其实花不了多少力气,”他看着卡莱尔臂上刺目的绷带,目光沉重而慈爱,带着一点不赞同叹气,“当然现在不可能了,可是当初你有机会,别跟我说你做不到。”
      卡莱尔沉默了一会儿。“我没必要一定要那么做吧,托德?”她别过脸去小声说。
      “当然,只是他现在在这里肯定呆不长了。”
      “还是早点儿走好,不然我们迟早得给他收尸!”本森吵吵嚷嚷的上楼,站着门边仔细打量卡莱尔的手臂。
      “你们别管闲事,本森。”卡莱尔瞪了他一眼,“别耍那些小花样。他没犯什么错。”
      “您根本不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本森嚷着,“他妈的!我真觉得应该教训他一顿!”
      “最好别,”巴鲁克把威士忌递给卡莱尔,“不然我就得在你的禁闭令上签字了。”
      “其实是我没注意,”卡莱尔脸上恢复了血色,她低声说,“我还以为他不会和我动手。”
      “那是因为谁都知道您从来不和那些软脚虾一般见识,”本森冷笑,“他怎么不去找艾夫林?见鬼,要是其他人,早都送他一颗子弹了!”
      “行啦,不管怎么说这事儿都已经了结了。”巴鲁克从口袋里掏出一份电报副本,“琳娜来电报了,她已经订婚了,和老家的一个杂货店老板,看样子挺不错。”
      “真的?”屋子里的人都大吃一惊。
      “嗯,”巴鲁克笑眯眯的点头,得到这个意外的惊喜让他也特别高兴,“道尔已经去通知卡特安娜啦,如果你们现在去马掌酒馆,说不定可以免费喝酒呢。”他向卡莱尔点了点头,“这样简也不用担心你们这帮惹祸的小子了。”
      “没错。”本森善解人意的跳了起来,“这样的好事谁会错过呢?!”他匆匆下楼,楼下立刻传来一片欢腾的嘈杂声。
      “安静点,那群小子!这里有病人!”托德和巴鲁克一起出去了,楼下也迅速静了下来。
      卡莱尔静静的躺在床上,感觉身体变得沉重而疲倦。本森他们会回柯林镇,她迷迷糊糊的想,其他的事有巴鲁克在——
      “简?”一个清脆却又细微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语气温柔的让她想起很久以前的母亲。卡莱尔睁开了眼睛:“艾琳?”
      “你好像有点发烧,”少女的脸色已经不像卡莱尔刚进门时见到的那么苍白,但眼神还是那样关切心疼,“能起来吗?我给你煮了粥。”
      卡莱尔点了点头,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她的头有些昏沉,但确实饿了。
      “别动,”少女一把把她伸出的左手打了回去,“我来喂你。”
      “艾琳,我——”
      “行啦,听我的!”确定卡莱尔没有大碍,艾琳立刻变了语气,几乎称得上是横眉立目咬牙切齿,虽然照顾病人的动作还是那么温柔,“缝了七针!据说伤口深得几乎可以看见骨头?!嗯,简?我不知道你这么有自虐倾向!”
      我敢说如果我现在什么事都没有说不定她会把粥碗扣在我的脸上。脑袋里突然产生了这么个古怪的念头,卡莱尔的唇角忍不住扬了起来:“艾琳——”
      “你还笑!”艾琳凶巴巴的叫,像一只被触怒了的张牙舞爪的小猫。
      “不是,不是这个,”卡莱尔努力忍住笑意,尽量一本正经的看向那张虽然满是怒火却让她觉得极其可爱的脸,“让你担心了,艾琳。谢谢你的好意。”
      她的目光里满是歉意和感激,在这个光线渐渐黯淡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眼睛格外温柔深远,脸上的线条柔和宁静,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从心底泄露出来的轻松和天真。
      真是漂亮的眼睛,艾琳想,像夜色一样迷人,而且还正专注而温柔的盯着自己,如果——老天!那个突然跳进她脑海里的诡异场景让她猛然醒悟过来,脸上一阵阵发热。
      值得庆幸的是,对方显然没有察觉这一点,卡莱尔有些担心的望着她:“艾琳?”
      我真受不了这个!艾琳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去拿灯!”她怒冲冲的叫,猛地推开门,显得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艾琳!”卡莱尔的声音更担心了。
      “我没事。”她依旧怒冲冲的说,“不是你的错,简!”
      上帝!那当然不是简的错,她恶狠狠的想,可是为什么我总会有这么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等她终于确定自己能控制住自己,不会有些诡异的想法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简一定等急了,我就这么把她丢下——艾琳带着愧疚轻手轻脚的上楼,推开那扇虚掩的门,那个身影依旧坐在床上,似乎在望着窗外出神:“简?”她掩饰的说,“我,我以为你已经睡了。”
      “我以为你会去找伊克斯的麻烦,艾琳。”卡莱尔转过脸,安心的笑了笑,“幸好你没去。”
      “我当然不会去,”艾琳说,只限于现在,她在心里私自补充,把灯放在桌子上,重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琳娜现在已经得到幸福了,不是吗?”
      “是啊,”卡莱尔轻声说,“可是艾琳,如果琳娜没遇到那个杂货店老板呢?”
      那语气中的沉重和自责让艾琳霍然心惊。“你不该这么想,简!”她急切而小心的握住卡莱尔的手,“那根本不关你的事!就像今天的事一样,就算你真的杀了伊克斯,也绝对不是你的错,绝对!”
      “可是,”卡莱尔笑了笑,艾琳觉得那笑容显得格外冷酷,“伊克斯没错,艾琳。而且我也不想变成懦夫。其实对我来说,这几件事没那么容易忘记,艾琳,我也绝对不想忘。”卡莱尔叹了口气,随即抬起头,目光坚决,“我确实在这些方面有问题,那他们就必须在那儿,时时刻刻告诉我,提醒我,我有问题!这不是很好受,”她淡淡的看了艾琳一眼,“可是这样我以后才能更小心,才能不伤着其他人,不是吗?”
      那双漆黑的眼睛此刻沉静冷淡,嘴唇静静的抿着,没有一丝动摇或者疑惑。“我得做到!我能做到!”
      你当然做得到,简。艾琳想。她想起了那时巴鲁克和她提起的往事——
      “我从来没想到简会变成那样,”老人无奈的叹息,“她小的时候我就见过她,和安妮一起去教堂做礼拜,穿着漂亮的小礼服,挽着她妈妈的手臂,显得既懂事又开朗,简直像个小天使。可我那时候见到她的时候,要不是那双黑眼睛没变,几乎认不出来。那么冷的天气,连外衣都没穿,瘦小苍白的像个鬼魂,她对我说,嘴唇冻得发青,一个劲儿发抖,‘先生,我有一件要紧事和您商量。’她一直这么和人说话,就像她父亲去世的时候那样,她站在尸床前,也在不停发抖,眼睛盯着那柄枪,却对我们说:‘那是我父亲的枪,看来他真的遭到了不幸——我有一件事和您商量,巴鲁克先生,您能去告诉我母亲这件事吗?’一直都像个小大人一样,很少给人添麻烦,很少开口求人。你知道她申请来这里工作的时候她说了什么吗,格林小姐?我对她说这里总会有些烂事儿要处理,她却说:‘我知道,巴鲁克。你看,我知道我不正常,但这不代表我没能力照顾自己,没能力好好过日子。’”
      “我那时候就想,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怎么干,”而她果然没让他失望。老人喃喃着,闭上眼睛,“我那个时候就知道她能做到——”
      她当然做得到。艾琳注视着那双安静坚定的黑眼睛想,那个人就是这样的人——
      完全不是懦夫,也从不软弱,一切都从现实出发,自己判断,自己行动,自己承受,就像独自走路的孩童一样,哪怕磕破了脑袋,满膝青紫,也会自己爬起来,自己包扎伤口,不哭不闹,甚至不迟疑一下,就那么带着伤痕继续走下去。没有什么能真正压垮她,就算是血腥荒诞的地狱也不行。她就是这样的人,可是,可是,为什么对着这样的卡莱尔,她却会这么不安呢?
      而这样隐隐约约的不安,在晚上终于变得明确起来。
      那时候,烧得迷迷糊糊的卡莱尔,扯住了艾琳的手。
      “卡琳娜,我讨厌后悔,”她轻声说,声音颤抖着,仿佛在忍受难以承受的压力和痛楚,“可是,可是,为什么我总是做错呢?我真不想这样——”
      她做得到。艾琳咬着牙把那只手小心的放回被子里,轻声抚慰着那个辗转不安又无从宣泄的灵魂,她当然做得到,巴鲁克。她想,可有的时候,做得到和心安理得是两回事,而简·卡莱尔选择的就是这样的路——我看到的才是真正的简·卡莱尔,巴鲁克!

      “把卡莱尔小姐解职?”巴鲁克还在谨慎的打量那份请愿书,旁边看热闹的一个矿主已经叫了起来,“真是异想天开,迪克斯先生!我知道随心所欲的使唤警察是城里绅士们的坏习惯,可这里是圣约瑟夫!”
      “这是今天送来的死亡证明书和起诉书。□□,诈骗,斗殴,盗窃,抢劫,什么都有。”巴鲁克指了指自己案头,“你看,我们这里就是这样。除了这些精力旺盛的小伙子们,荒野里还有土匪和印第安人,我们要同时保护矿区,城镇,还有驿道。你知道那些驿差有些时候不太顶事儿,特别是政府的。这些事,”巴鲁克叹了口气,语气虽然疲倦却仍然耐心,“没有人能处理的比简更出色了,至少我没看见第二个。”
      “可是她是个疯子,巴鲁克先生!会莫名其妙对人拔枪的疯子!我敢发誓她自己无法控制!她需要精神鉴定!”
      这句话立刻引起了众怒。
      “他疯了,巴鲁克!”
      “别理他!”
      “你知道,总有些人会脑袋发热,”伯顿和其他几个人合伙把他往外拖,“卡莱尔小姐前几天得罪他了。”
      “我是个医生!我他妈的是个医生!我懂这个!”伊克斯暴跳如雷,拼命挣扎,“一个貌似正常的疯子远比一个精神错乱的疯子的危害大得多!”
      “等你把那些精神错乱的人都送进精神病院之后也不迟,伊克斯医生。”伯顿觉得自己以前和他套近乎的做法简直傻透了,血本无归,这使他更加恼火,“而且我觉得她的危害比你小多啦,圣弗朗西斯科的小子!”
      伊克斯的声誉就此降到了谷底,以至于他收拾行李离开那天,来送他的只有一个人。
      “谢谢您,艾琳小姐。”他礼貌的道谢,艾琳却冷冰冰的盯着他。
      “行了,伊克斯。你毕竟是威廉的朋友,而且是因为我才来这里的——不过最好别再在这儿出现了,”她咬牙切齿的说,“永远!”
      “您的语气好像对我很不满,”伊克斯勉强笑了笑,“看在圣弗朗西斯科的份上,我还以为您可以明白事理呢,看来我想错了。”
      “看在圣弗朗西斯科的份上!”艾琳勃然大怒,“但愿它不为你感到羞耻!”
      “我真不明白!”青年恼怒而困惑,“格林小姐!我们都是受过教育的人!应该懂得是非!”
      “是啊,”艾琳针锋相对,“如果你真这么有正义感,一开始就该去找艾夫林算账,他才是祸首,而且肯定会痛快的和你决斗,毫不留情的杀了你,而不是让你在面前晃来晃去的给她添麻烦!”
      “她没做错,更不欠你什么,伊克斯。”她冷冷的盯着他伊克斯,目光决绝而冷酷,让伊克斯几乎以为他曾经见惯的那张甜蜜的笑脸只不过是个假象,“就算她后悔也只是因为她足够有良心。而你,只是一个只敢折磨有良心的人的懦夫。如果你以后还敢来惹她,以格,格林的名字发誓,在圣弗朗西斯科你也别想有好下场!”
      “您太偏颇了!”伊克斯又惊又怒,“您可是格,格林家的——”
      “哦,可能威廉没告诉你,”艾琳理直气壮的说,“格林家的人都有护短的毛病,特别是我。”
      “可做事情总得讲理,我没错,格林小姐!”伊克斯嚷了起来。
      “格林家最讨厌那种以为什么地方规则都一样的自以为是却不懂变通的笨蛋,”艾琳说,语气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颐指气使,“你是没错,可我看你不顺眼。”
      青年灰溜溜的上了马车,沮丧的蜷在角落里。
      “提起精神来,先生!”车夫亲切的安慰他,“说句实话,您这么干可真不怎么值得。我是不太懂你们的那些看法,可谁心里没有一点儿不正常呢?尤其在这种地方。干嘛为这种事儿较真?”
      “你不明白,你们都不明白!”伊克斯嘟囔着,“你根本没看到她那个时候的眼睛!她是真的不正常,不是一时冲动什么的!我是医生,分得出这个!”
      “就算她是个疯子,先生,”车夫冲着左边偷懒的马狠狠打了一鞭子,“可事情明摆着,这地方无论谁都宁可要一个可以当好警长的疯子,而不是一个没用的正常的笨蛋!我看那位小姐就挺明白!”
      “上帝啊!这就是圣约瑟夫?!”
      “当然,”车夫理所当然的点头,“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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