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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身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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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岚风!你在搞什么鬼?!为什么放湘儿上来?!”
谷候雪突然对着马车大吼,张岚风这个名字我似乎有些印象。啊……是了!暮北曾经提过,就是那位明教善于制毒的前长老,败于林慈芝手下而后退出武林的张岚风。不是说他失踪了么,怎么竟然在暗香宫?
那个驾车的车夫慢慢抬起头,他戴着顶大草帽看不清长什么样子,不过声音却不怎么苍老。
“我有三年没见她,她长什么样儿我都不记得了,这回还戴了什么面纱,这事怎么能怪我?”
“哼!我瞧那车里还有很多人吧?”
“宫主好功夫,是有很多人。”
“那你怎么把他们也放上来了?”
张岚风很镇静地辩解道:“他们人多势众,我要是不带他们来他们岂不是要了我的老命?”
谷候雪危险地把眼睛眯了起来,“这么说你就不怕我要你的命?”
“你若要我性命,我早就立毙当场了。唉,生死自有天定,我的命便由你随时拿去,我也可早些去地下会我那些老友。湘儿你也要想开些,人死不能复生,何况季宫主死了已有三年……”
“三年……”季湘现在已不再哭泣,接连无力地退了几步,垂下头一个人梦呓般地低语,“的确已是三年未见……我还傻傻地四处寻他。不想,我与义父竟早就阴阳两隔……三年……不知在阴司里他可寂寞……”
谷候雪脸色大变,大声吼道:“湘儿你别做傻事!迟暮鸢你快拦着她!”
季湘突然快速无比地抽出刀,我立刻一把抓牢她的手。季湘朝我看了一眼,那一眼竟如黑洞一样什么也没有,我被瞧得心里发毛。她凄婉地笑了一声:“一个人若真心要死岂是别人阻的了的?”
话音刚落,季湘的面纱印出血来,眼睛闭合竟朝后倒了下去!
我急忙扶住她搭她脉搏,谷候雪赶来将我毫不客气地拉开,自己俯身下去将季湘轻轻抱了起来。
“湘儿,湘儿!”谷候雪摇着怀里的人,可季湘一动不动。
“她,她怎么样了?”
我一回头,徐小小正忧怯地望着地上的两人。
小小……
我心里一动,伸手将她拉了过来。
我仔细端详她的脸,既不肿也没有消瘦,可我仍然不放心:“让我仔细瞧瞧你,他没欺负你吧?诶?你的鞋呢?还有袜子呢?”小小那脚上光溜溜的,我立刻脱下自己的鞋子,给她套上,稍微有些大,不过总比没有的好。
“我没事,这几天吃了睡睡了吃反倒胖了些,鞋袜是我自己忘了穿了。倒是老师你……”徐小小抬起眼皮,眼神里有些难过,“瘦了这么多,没想到老师那么关心我,我好感动啊~~~”
见她语气古怪,我敲了她一个栗子,“刚见你你就露出本性来了,给我收敛点!”
“……哦。”徐小小吃痛地摸了摸头,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地上那两人。
“唉,她自断心脉,怕是……”
我刚轻声说了一句,谷候雪便恨恨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大叫道:“张岚风!你快给我过来!”
张岚风慢吞吞地爬下车走过来,也不搭脉,看了一眼季湘的情况就说:“他说得对,自断心脉人都已经死了,你还抱着她做什么?”
谷候雪血管暴起两眼通红,已毫无理性可言:“胡说!她还是热的!她还有呼吸!张岚风你快医她呀!”
徐小小有些害怕地拉着我退了几步,车上暮清、暮北还有李忆南都已走了过来。李忆南盯着失神的谷候雪,面无表情慢慢抽出了剑。我伸手把他的剑按了回去:“哀兵必胜,今天还是算了吧。”李忆南听了我的话,慢慢把剑送回了鞘里。
谷候雪抱着季湘开始痛哭,想起几次见他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浪子模样,甚至还与季湘打得昏天黑地,外人看起来还以为他们是仇人来着。此刻季湘已死,谷候雪难得真情流露,倒也让人感动。唉,难道说世上真有报应一说?他因杀人太多,上天便罚他失去季湘么?
我从腰中抽出无音剑放在地上,这种祸害谁要谁拿去。
“无音剑已经在这里了,是真货。小小我也带走了,你……”我犹豫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说,虽然谷候雪并不是什么好人,可见他这么伤心,我也高兴不起来,“你……你多保重吧……”
李忆南看了我一眼,转身大踏步走了。暮清、暮北等着我,我等着徐小小。徐小小看着谷候雪那伤心的样子,有些犹豫,脚下不动。
我过去拉了拉她:“他伤心你留在这里也没用,还是让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吧。”
徐小小回头看我,眼泪汪汪,“老师,她真的没救了么?”
我点点头,觉得自己有点冷酷。
呆在这里看着谷候雪伤心也不是办法,我们刚想离开,旁边伸出一只手拦住了我。
是张岚风。
我有些不解,张岚风问道:“你是迟暮鸢?”
“是。”
“是相雨鸢的儿子?”
我睁大眼睛,难道他知道这个迟暮鸢的身世么?
暮清走了过来,把我们拉到他的身后,对着张岚风行了一个大礼:“张前辈。”
张岚风奇道:“嗯?你知道我?你们师父有提起我么?”
“不曾。不过有次师尊酒醉后念起过两个名字……一个叫张暮风,另一个便是相雨鸢。”
张岚风点点头,“嗯,张暮风是我以前的名字,相雨鸢则是他娘亲。”
众人都看向我,我垂下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作何表情。
张岚风转头看了看还在伤心的谷候雪道:“这孩子不会有事,让他冷静一下就行了。今日难得遇到故人之子,我们还是……到别处谈吧。”
张岚风驾车,车里与来的时候一样有些挤。路上我向徐小小介绍了李忆南。他便是十天前救了我的那个绿衣人。
徐小小把他从上到下看了几遍,点了点头,眼睛里又泛起幽光,嘴角勾起,笑得有些熟悉的诡异。
李忆南话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地背对着我们,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听暮北说这人是三年前被暗香宫灭了的赵庄的后人,因为急于报仇不择手段地四处偷师,因此武功大进,不过由于所学博杂,武功反而无法精纯,而且闹得江湖上名声不佳,他本人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你们怎么遇到季湘的?”
徐小小这句话碰到了我的痛处,若是那日我不是一时冲动,那万剑门也不会死那么多人,季湘也不会死了。
暮清替我答道:“几天前我们在万剑门里偷偷寻剑,季湘突然跑来大闹了一场,暮鸢他看不过那么多人欺负一个女子,于是就上前助她,后来……”
“后来就杀了很多人,还抓了一个叫史镜的女子。剑后来是用那女子换的,童真也找到了。我猜的没错,果然是万剑门监守自盗,不仅把童真幽禁起来,还对外宣称是我们偷了剑,栽赃嫁祸。季湘她说要报恩就跟了来,所以我也带她来了,结果却……”我接口道。
现在我能平静地说起这些血腥的事,全然忘了那晚我杀人之后一个人躲着害怕地发抖、连续几天失眠、做噩梦。
徐小小握住我的手劝道:“老师……一定是他们逼迫你的,你不要……不要太过自责。季湘她也是死于一个情字……不怨你的。”
她说得赤忱,真的是为我着想。但无论她怎么说,现在我的双手已经沾满了血腥,一旦杀了人就不能再回头,我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只会抱书本的我了……
暮北探身出车外,对张岚风说道:“张长老,你不是退出武林了么?为何会到暗香宫?”
张岚风笑了一声:“我是退出武林了,你还叫我张长老?”
“……张前辈。”武暮北立即改口。
“嗯,亏你还记得我。”
武暮北叹了一声:“怎么不记得?张前辈制毒之术出神入化,至今无人能出其右,晚辈佩服之至。”
张岚风鼻子里哼了一声,“无人出我之右?我不是输给林慈芝了么?”
“当时比的是谁制毒高明。同为曼陀罗所制的毒药,张前辈固然制得最毒‘花落雁’,而林前辈的‘花罗烟’无色无味,毒性还可自行控制。若比毒性,自然是张前辈胜……但若比高明,晚辈确是觉得林前辈更胜一筹。”
“是啊,若论高明,那女人的确比我强。你这小子倒挺机灵,知道我不喜欢奉承。输了就是输了,谁叫我技不如人呢?”
我微微点头,这张岚风倒是个大气的人,愿赌服输。旁边徐小小听了也笑了起来,眼睛都瞧不见了。想起这笑容竟有十天未见,还真有些想念。她在时我嫌她吵,不在身边时反像缺了什么一样让人心神不定,这种感觉……很奇怪。
武暮北继续说下去:“如今张长老之位还空着,十长老只剩九位……”
张岚风接口道:“外加你一个外逃的,就剩八长老了,还有那个何有幸和江南雨,整天腻在一起吹吹弹弹,又不管什么事儿的,十长老只剩六长老,刚才还死了一个,不就只剩五个了?再有,你们那两个左右使也是对不管事儿的人……我看明教人才凋零,前途堪忧啊。”
“既然张前辈对我教仍如此关心,那为何不回来?”
“回来?哼,不就是想要我把‘花落雁’的方子给你么?都说了这毒太烈,不能随意给人。你这小子用起毒来都不给做毒的人想一想,拿毒粉当糖撒!我有多少药都禁不住你折腾!要是把方子给了你,你还不把江湖上闹得鸡飞狗跳?”
武暮北有些郁闷,“那时我少年心性,争强好胜,现在自然不会那样使了……”
张岚风抽了一下马匹,车子跟着往前速度加快了些,“嘿嘿,你跟你娘一个样,就算是人大了,这‘争强好胜’四个字总是离不了你们两个。我说了不给就是不给,没的商量!”
武暮北碰了钉子,乖乖地缩了回来。外面张岚风这时突然停了车,掀起车帘子对我说:“你下来,对了,还有你,我有话对你们两个说。”
我与暮清对望了一眼,依言下了车。张岚风将我们带得远远的,甚至还朝后仔细看了看暮北他们有没有跟来。
“张前辈……”
张岚风作势暮清不要作声,伸手摘下帽子,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将我上下瞧了个遍,接着赞道:“嗯,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接着又大摇其头,“可惜可惜,生得如此美貌,不知是福是祸……”
我看他胡子没几根,脸上也没什么褶子,而且长得一副清秀相,一点都不像武暮北以前说的“老头子”。可这人的确有年纪了,大概……是保养的好吧。
暮清客客气气地说道:“不知前辈叫我们出来有何指教?”
张岚风微微垂头,想了会儿,抬头问道:“你们师父现在可好?”
暮清看了我一眼,回答道:“师尊在两年前便已驾鹤西游……”
张岚风听了,低下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似是叹息又似有些如释重负。
“毕青叶是他杀的吧?”
他突然指着我问暮清,暮清吃了一惊,急忙将我护在身后。
“看来我猜对了?那家伙本来就是个顽固的大混蛋,对着情人说什么命都能给她,到头来还不是害了别人又害了自己,真是……何苦呢……唉……”
看来这人对我这宿主的身世十分了解,出于愧疚同时也出于自己的一些好奇心,我觉得有必要问个清楚。
“请问……这位张前辈。”
“嗯?”张岚风抬起头,爽利地吐了一个字:“说。”
“请问张前辈,你可知我身世?”
“嗯,我就知道毕青叶会瞒你。这几年我这身子骨也不好了,要再不与你说,怕是你被人杀了也不知道各中原由。幸好今日遇到你,我就长话短说全给你讲明白了。以后何去何从,就由你自己吧。”
“嗯。”我点点头,感觉竟有些紧张。
张岚风定了定,从容地开始说起往事:“这话得从头说起。雨暮派本为两派,一为雨派,一为暮派。雨派擅内功,而暮派长于剑法。创派的也有两位前辈,只为打赌方便,一时兴起便建了这雨暮派。他们二人约定每隔二十年的八月十五便比武一次,得胜者便出任雨暮派掌门。二十年前正是两派相约比武的日子,不想雨暮派多年不振,暮派只剩我与毕青叶,那时他叫毕青暮,我叫张暮风,你娘亲……相雨鸢乃是雨派唯一传人。”
“那日我们在汴京郊外见了你娘亲,惊为天人,都不愿再比。可也巧,你娘亲虽是雨派传人却不懂武功,只背的了口诀。后来我们便商量就此取消比武,干脆两派并为一派,再无雨派、暮派之分。”
“唉,也是造物弄人。你娘亲……美则美矣,更加婉娩温柔,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子。你师父与她情投意合,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说到这里,张岚风的老脸红了起来,刚才还爽脆得很,现在神态间竟有些忸怩。
“这个么……其实我也……我也很喜欢你娘。唉,实在是因为你娘太好,不过事情也就坏在这里,自古红颜多薄命,说得真是一点都没有错。”
“我喜欢你娘,自然与你师父不合,后来我就退出雨暮派,又莫名其妙地入了明教,这些暂且不提。不过后来我听说你娘出了事。”
“出什么事了?”说到这里,张岚风又不说了,我急着催他。
张岚风脸色沉了下来,口气颇为愤慨,似乎还对那件事耿耿于怀,“你娘在汴京被一个王族看上,在大街上便强抢了去,后来你师父知道了就去救你娘,可是那时已经为时已晚……”
说到这里,张岚风突然竖起眼睛破口大骂:“那毕青叶真不是东西!见你娘被人污辱,伤心过度扔下你娘就跑了。想雨鸢一介弱质女流,既已失身而你师父又不要她,就只好下嫁那个混帐。我想……雨鸢必定是等着那混蛋回头寻她这才忍辱负重,甘心与那禽兽同居一室。后来过了一年便生下了你……这时候那不是东西的毕青叶倒来了,将还在襁褓中的你抢走,你娘失了你不久便抑郁而死……唉,这事我也是在你娘死后才知,不然我怎么能容得那些人欺负雨鸢!”
“啊?!”我失声叫了出来,没想到迟暮鸢的身世竟然这么曲折离奇,简直像在演电视剧!
张岚风看出了我的惊讶:“就像在唱戏文对不?也难怪,你的身世过于离奇,我想你现在也一定接受不了。你娘死的凄惨,我自然不会放过毕青叶。后来我赶去你们那里,见你师父对你极好,甚至取了暮鸢这个名字,偏又姓了迟……说明他对雨鸢有愧。你那时虽小却已懂事,偏偏赖着他不放,我一时心软就没下去手。后来我又去了几次,每每见你眉目越来越像你娘便心痛不已,就不再去了。想你师父也一定不好受,天天看着你就像看着雨鸢……”
“够了!别说了!”暮清突然暴出一句话,把我和张岚风都吓了一跳。
张岚风看看我又看看暮清,有些不明就里。
暮清呆了一下,急忙道歉道:“对不起,晚辈……晚辈失态了……”
张岚风又看了看我和暮清,表情先是诧异后来又无奈地摇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也难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来便是一段好姻缘。只可惜……不,也不见得。即便雨鸢生的是女儿,也未必好的到哪里……或许这样才是最好……”
暮清红了脸,连连示意张岚风不要再说,张岚风偏不理他,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笑道:“我瞧你小子根骨不错,武功又是后辈中数一数二的,人品相貌虽不及我,但瞧着也还可以。我就放心把暮鸢交给你,你可要好生待他!不过……嘿嘿,就算最后不是你也都不要便宜了武一北那臭小子。要是他跟那臭小子跑了,我第一个就不饶你!”
这话我算是嚼出味儿来了。这个张岚风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我怒不可遏,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可暮清的反应却大大出乎我意料。
“张前辈请放心,我自会照顾好暮鸢的。”
这话说了用来敷衍一下是可以,可他脸红个什么劲儿啊?而且干吗还用那种眼神看我?
我袖子重重一甩,皱着眉头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后张岚风大笑道:“哈哈……他害羞啦!”
我一个人怒气冲冲地转回来,徐小小和暮北站在车外等着我,李忆南还是一个人背着手远远立在一旁低头不语。估计我脸色很臭,徐小小见了我便忙不迭地问我为何生气。这话叫我怎么说的出口?说张岚风为老不尊口没遮拦乱点鸳鸯谱?
徐小小眼珠一转,问道:“凌木头呢?还有那个老帅哥呢?”
我白了她一眼:“他长什么样子你都没见到,你怎么知道他是老帅哥?”
徐小小嘿嘿一笑:“嘿嘿,我对帅哥的守备范围从十岁到六十岁,是不是帅哥我听声音就听出来了。”
我作势要砸她栗子,徐小小头一缩,穿着双不合适的大鞋歪歪扭扭地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