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二部分 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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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第十二章
话音刚落，对岸就送来了几枚炮弹做见面礼。军营中顿时爆开了花，本是惆怅坐在一起的士兵只得硬着头皮去拿枪拿头盔，但显然没有一个人有心情投入战斗。大家都以为这只是对方基地又一次骚扰，哪知对岸的美国士兵是恨了心要进攻，似乎是想夺取一次小规模的胜利，作为圣诞节晚宴的开场礼。又有一部分士兵受伤了，接近八点了众人才疲惫地回到基地，运送圣诞节美食的直升机确实到了，但又被当成了轰炸机，被对岸的以色列空军击落了。大家胡乱洗了个澡来到大厅，大厅里面象征性地装饰了两棵圣诞树，是尼古拉和其他几名即将康复的伤兵一起砍的，安东尼帮忙吹了些气球，还有一些在市场上买的劣质星星装饰，通上电，三分之二的星星都不亮。
桌子上简陋地摆着黄油和面包，炊事班的士兵已经集体动员去大街上搜刮食物了，可是敌袭期间，这里又离市区太远，大家只能找回一些膻得让瓦西里光是闻了下就再次展现自己高射炮能力的羊下水。就这些东西，还是炊事班士兵用自己的军饷换来的。
酒也不够了。苏联士兵可以不要圣诞树，不要面包和黄油，却不能没酒。大家的情绪突然爆发了，很多人掀翻了桌子，将炊事班士兵们辛辛苦苦凑起来的食物倒得满地都是。士兵们在面包上踩来踩去表达不满，炊事班士兵们只能在一旁难过地看着。尼古拉上前阻止了这些士兵，他拍了拍手，大家因为很服尼古拉，就都停下了手中的暴行。
“那些羊肉是炊事班战士用自己的工资买来的。今天黄昏他们出去，想用自己的工资买一点节日里吃的东西，可是什么都买不到，只剩这间羊肉摊还开着。”
士兵们一片寂静，过了会儿，一位士兵低声说：“我们没别的意思，但这太他妈不像话了，我们在这个操*蛋的地方拼命，政府就给我们这个？”
“那个是什么？”另一位士兵指着圣诞树气愤地说：“或许我猜得不错——那不会是圣诞树吧？”
那个圣诞树真的很丑，大家看着，一些人笑了出来，一些人更加来气了。
“谁弄成这样的？”又一个士兵指着圣诞树，还上前扯下一串星星灯，一把摔去地上。
尼古拉为难地说：“我……我和安东尼，还有胡夫，谢尔盖，尤金，一起做的。”
人群中爆出一阵笑声，摔星星灯的士兵尴尬地站在原地，扣了扣头。
尼古拉无奈地说：“……这附近的树，这棵算是最像的了。”
“那这个呢？”尼基塔好奇地上前，拿起那些匆匆制成的折纸装饰品。
“那个是我折的，我只懂得折这个。”尼古拉老实地说，说罢自己先笑了。
“你不能涂点颜色嘛？”列夫也凑上来，嬉皮笑脸地拿起那只纸折成的菱形立体物：“我妈上两个星期给我捎了一打内裤过来，刚好十四条，她说让我每天换着颜色穿，这样就算出去执行任务好几天也知道今天是星期几了。要不要我把那个捐献出来？”
大伙哄笑，尼古拉惊愕地看着列夫，再看看狂笑的众人，不满道：“你怎么能把内裤装饰去圣诞树上面？在树顶上我们还放了圣母像呢。”
大家这才发现树顶真的有一个小小的画像，画得丑得简直比涂鸦还难看。这时大家的心情已经好些了，一些人吆喝着问：“那个圣母又是谁画的？我拿脚指头夹笔都比他画得好。”
另一侧的士兵跟着起哄：“看来我们真的很久没见过女人了！”
“那是……那是安东尼画的。”尼古拉搭着轮椅上的安东尼的肩膀说。
众人霎时间沉默了，安东尼局促地笑笑，不太好意思地说：“我右手还打着石膏，只能用左手画，大家见笑了。”
“没有，画得挺好。”一个士兵吼道。
“真的。”另一个士兵说。
“跟斯丁格的姐姐长得有点像！”一个士兵指着不远处另一位士兵开玩笑道，大家一阵笑。
安东尼咧嘴笑道：“其实是从尼古拉那里要来的书上面描下来的……”——尼古拉适时拿出那本发给旅行者的小册子，上面恰好有张蒙娜丽莎——“这里连画报上都没有女人，真麻烦。”
对天发誓，安东尼画的圣母像和蒙娜丽莎一点儿也不像，大伙儿又笑了，气氛好了很多。众人掰着面包就着黄油吃起来，一些士兵真的拿来了列夫的妈妈寄来的内裤，搭着人梯上去装饰了圣诞树。后来大家陆续捐赠了臭袜子，墩布条，被单什么的，还有一位士兵将枪和手榴弹都装饰了上去，让这颗圣诞树带上了军营的味道。尼古拉起了头，之后大家都开始踊跃地活跃气氛，一个士兵大吼道：“政府不为我们过节！我们自己给自己过！来！谁要跟我跳舞！”
“什么舞？”
“探戈！”
一阵爆笑，那名士兵也跟着笑，并且抓过旁边一位炊事班士兵，真的与对方跳起了探戈。那位炊事班士兵起码一米八，属于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超级大胖子，两人滑稽地在场中央扭来扭曲，大家笑得肚子都痛了。这时大家才逐渐发现，之前弥漫的那种两人相拥只为排解的气氛已经很淡了，在孤独的驱使下，在动物本能地、需要伴侣温暖体温的需求的鼓励之下，大家真的开始对彼此产生了一种朦胧的感情。有几名士兵大胆地上前邀请了伴侣上台跳舞，渐渐地，上台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由于大多数人都开始搂着伴侣跳舞了，这样的举动也就完全正常了。
若是让一个生活在和平的地方的人来看眼前的情景，他们一定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社会学家们一定会围上前来采访这种行为模式后面的逻辑和用意，人类学家会将此与反生育理论联系在一起。可是这一切其实没有什么具体的缘由，人在感情驱使下做出的每一个举动都是没有道理的，现象从头到尾就只是现象而已。在几名士兵有节奏的吉他声的伴奏下，士兵们悲伤而又感恩地靠在自己伴侣肩头缓慢地随着音乐摇摆自己的身躯，其实大多数人根本不会跳探戈，交谊舞都不会，他们只是笨拙地移动着脚步，但只是这样就让他们寻找到了安宁。
没有人邀请尼古拉跳一支舞，他是在场每一个人的女神，女神一旦失去距离感就不再是女神了。看着士兵们逐渐回归了温柔，尼古拉很是惆怅，他非常羡慕士兵们能够从这么简单的应对办法中找到柔情，找到依靠和安宁。他找不到，他不认为自己会从与一位陌生男子的舞蹈中获得慰藉；他对伴侣的要求太高，而且他对肌肤之间的温度太过熟悉。要知道，眼前的士兵们大多还是处*男，最多最多也就是谈过一次恋爱，或者和妓*女相处过几次，他们不会有一位贴身男仆自出生起就陪着自己睡，也没有结婚，更没有子嗣。尼古拉寂寞地察觉到自己并不属于眼前这群人，虽然他和大多数士兵同岁，并且是军营里年龄偏小的那拨，但他有过一位美丽地夫人，和一个即将到来的小宝宝。他只有十七岁，却已匆匆迈过了青涩地青年时代，进入了而立之年。
他悄悄地出了大厅，外面星空分外美丽，对岸的军营闪烁着美丽地灯光，很有几分万家灯火的酸涩感。其实对岸的士兵和自己是一样的，他们也无法回家，无法拥抱心爱的人，无法亲吻父母的手背（对岸的人的话或许会亲吻脸颊吧？）。人为什么要互相为敌呢，明明带着一样的感情，一样的身躯。可能人必须干一些无聊的、或者没有意义的事，不然反正也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事可以干，不是么？父亲曾说战争是人类的幸福膨胀到顶时的产物，那么战争到底想警示什么呢？
孤寂之中，他终于按耐不住地思念起了自己的过去；他非常明白人不能陷在过去当中，过去的美好只会加重如今的悲惨。可是他忍不住，他忍不住地思念父母，思念米迪亚力克和波利斯，思念古斯塔夫。他很怀念自己的教官，怀念自己的家，那栋大房子，还有自己的马匹和狗儿们。他曾经想抛弃自己的身份与背景，抛弃父母，抛弃那个大房子；现在他如愿以偿了，只不过他还没有来到普罗旺斯或图斯坎尼的小农舍面前，他的身边也没有波利斯和米迪亚力克而已。他正朝一个朦胧的梦想前进，追求梦想需要付出代价，因为梦想不会属于贪婪的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尼基塔问尼古拉。
尼古拉回头，对尼基塔笑了笑。
“看什么呢？”尼基塔学着尼古拉那样望对岸：“那边也一样，圣诞树也得用内裤装饰。”
尼古拉哈哈笑。
“不是么？我们也击落了他们的轰炸机，天知道其中哪架正载着薯条和汉堡包呢？”
“我在想，什么东西，我们提得越多，想得越多，它就变得越大。”
“为什么这么说？”
“就像和平，我们提得越多，战争也就越多，因为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不和平。”
“就像恐惧一样。”
“不是么，越告诉自己要坚强，内心的恐惧越明显。”
“你说得不错。”
“所以，我们或许不应该这样执着于和平。”
“你这是对停战的建设性提议么？之前我说让姓加加林想点办法，现在你倒真的想了！”
尼古拉腼腆地笑了笑。
“好的东西都是得不到的东西，和平，爱情，都一样。”尼基塔拍拍尼古拉，带着他朝大厅走：“我刚刚在想，或许我们俩可以跳一支舞，你不是还没跳过么？”
“我不会跳舞。”尼古拉连忙摇头，动作和他婉拒蕾拉的邀舞时一模一样：“不用了。”
“来吧，就在这里，没人看得见。我也跳得不好。”
这一次，尼古拉没有像拒绝蕾拉那样拒绝尼基塔，一年的时间让他变得更加随和了，越来越多的事不是不适合做的了。尼古拉很紧张，不知所措，但当尼基塔吞着口水紧张地靠近他时，他没有拒绝。大厅内的音乐隐隐地传来，尼基塔最终揽住了尼古拉的腰，两人同时尴尬地笑了笑，尼古拉埋下头，露出了迄今为止最温柔最腼腆的表情。这份神情里包含了很多米迪亚力克的气质，若此刻的尼古拉脱下军装的话，说他是一位姑娘，旁人也会相信。
两人紧张地抬起脚步跳起了舞，尼古拉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既感觉不到爱，也感觉不到温柔，可是他还是有些舍不得离开这个怀抱。他觉得无趣，觉得索然，觉得人生没有任何目标，因为此刻抱着他的人不是他喜欢的人。在尼基塔的怀中，他发现自己还从未喜欢过谁，对米迪的感情不包含任何激情，对蕾拉则更多是责任；他已经有了妻子，也有了孩子了，可他的心还属于少年，还和大厅里那些士兵们一样，猴急，莽撞，激情澎湃，奋不顾身。他真的好想轰轰烈烈地爱一场，可是那个人还没有出现。尼古拉只好继续等待。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第二部分 第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