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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第五章
      尼古拉在一片宁静中醒来,他看看窗外,天已大亮。陷在粉红色的被褥当中,尼古拉清秀地容颜更加中性了,若是陌生人此刻进来,或许会将他误认为女孩儿。尼古拉撑坐起来,连他的睡衣也比寻常男子精致,带着花边,印着暗纹,袖口的的丝带栓了个蝴蝶结。由于睡衣的主人在这身衣服里显得太过自然,常人或许也无法责备他这身不合适的着装;况且他实在太美了,面对美丽地事物,人们总会温和些。

      细瘦地少年站了起来,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人会于昨日上演那样一出完美绝伦地演出。元帅明确下令所有人不可将此事外传,可故事的各种版本已经由各类渠道传遍了布拉格的大街小巷,枉费那直升机坠落得那样戏剧性,也枉费地下党人士劳民伤财地购买反坦克炮了,这一切反都成为了渲染尼古拉时的道具。一些人说,苏联陆军元帅奥列格加加林的儿子一个人制服几十个叛党,枪子弹根本打不到他。还有一些人说,奥列格的儿子自出生就在军事基地接受秘密训练,连粮食都是军队实验室专门配好的,其中包括各类化学物质,及玉米——由此可见这位仁兄可能是位养猪人。还有一小部分人将重点放在描绘小少爷的容貌上,可这时候分歧就大了起来,一些人说他长得像格里高利派克,有些人说像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只有少数人说小少爷身形瘦小皮肤白皙,倒像个姑娘。

      尼古拉静静坐在屋里,昨天的事故让大部分伺候他的人都遇难了,他伤心地哭了很久,最终睡去了。醒来后,头疼欲裂,他打开门,门口士兵见了他之后仿若见到了心目中的英雄一般,扯着嗓子大喊道:“……您早!”

      长久地迟疑显然是对方不知该如何称呼自己,尼古拉温柔有礼地点点头,回道:“早上好,请问元帅呢?”

      “元帅有事出门了。”

      “那请问米迪呢?”——米迪是那位少年的名字。

      “这……谁是米迪?”

      尼古拉不再询问,微笑着同对方谢过,他想去客厅喝点水。哪知走廊口的士兵不好意思地对他说:“元帅吩咐您不能出房间,现在这里随时有危险,您需要什么请告诉我们,我们立刻送到您房间。”

      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人生,尼古拉没有为难士兵,安静地回到自己房间内。他再次拿起各类军事杂志和战略书籍看了起来,想着自己的贴身士兵们都在那家飞机上死去了,再后怕地想要是自己听话登上飞机,被击落的一定是自己所乘坐的那架,这样自己和父亲就都无法再见到母亲了。想到这里,他的头再次疼了起来,长久地哭泣和缺水让本就羸弱地尼古拉更加虚弱了,他突然觉得头昏,想要躺平时却已来不及了。

      尼古拉就这么跌倒在了地上,他想要开口叫人,可是想叫的人都已去世了。孤独感用一种全新地方式扑上了他的躯体,因为新鲜,尼古拉竟没有急着呼唤其他人。他可怜起了自己,觉得自己在世界的一处角落被人遗忘了,越是平日里得到无限重视的孩子,被遗忘的寂寞就越是无法容忍。

      门开了,比约尔接了元帅的吩咐前来陪伴尼古拉,他吓坏了,也不敢碰尼古拉,怕碰了出大问题。他脑子快速搜索尼古拉卧地的缘由,可他只记得元帅喃喃地说“孩子身体不好”,他连忙唤了士兵,士兵又手忙脚乱地叫了医生。屋子里堵得水泄不通,医生不断询问尼古拉这里那里的可有不适,问得多了,人总归会觉得哪里都好像有点儿不适,结果医生面容严肃地吩咐尼古拉静卧,连饭都不给他吃了。如此这般,尼古拉再次得到了应有的重视,就如得到了肯定一般;尼古拉再度无聊起来,这么看,无聊真是奢侈的感觉。

      元帅在郊区无法赶回来,他的一位亲信以风一样的速度飙车回来,一进门就坦然自若地对众人:“这种事情常有,这位公子身体虚弱,别说昏倒了,突然没了呼吸我都遇见过。”别人自然不会认为他说谎。屋子里又闷又热,来此向元帅献媚却扑了个空的人纷纷转向尼古拉,他们关切地询问尼古拉可曾有好转,尼古拉无奈之下只好点头,这让他在一个小时内好转了七八次。不应在陌生人前露出羸弱的形态,尼古拉打起精神应付各类叔叔阿姨,不多时他真的病了,体温随即上升,呼吸逐渐困难起来。

      比约尔看着只觉得可怜,尼古拉青白着脸努力同眼前的布拉格市长夫人寒暄,还是个孩子,但是尼古拉却已表现得得体而有教养。在比约尔眼中,尼古拉身上没有一丝举动属于他自己,那些礼数和隐忍都是教养交给他的,这孩子真可怜。

      好不容易房间内没人了,尼古拉转头看比约尔,突然调皮地笑了。比约尔摇摇头,陪着他笑,并说:“我看还不如出去喝咖啡晒太阳,那样对你的身体反而有好处。”

      “比约尔叔叔,或许正像您说的那样。”尼古拉坐起来,刚刚还双眼迷蒙呢,现在眼睛又晶亮了;尼古拉面带孩子气的笑容,兴奋地对比约尔说:“每次去骑马,或者接受搏击训练,或是山地练习时,我的身体都很好,连教官也赞叹我能吃苦。可是一回到家我就会生病,任何照不到阳光、呼吸不到新鲜空气的地方都让我头昏。我告诉过妈妈,可是妈妈不相信,她认为我在外面不生病只是因为兴奋,每次外出回家后我都会大病一场,她将此归咎于兴奋的消逝,现实的浮现。”

      “内鲁达街有间咖啡厅,它家蛋糕美味无比,每次去外地出差,就让我想念得不得了。”

      “那我们去吧。”尼古拉像没事人一样由床上弹了起来,这和他平日里优雅高贵地举止可不太登对。他率先走去窗子前,朝楼下看了看;楼下没有士兵,只是街对面有个便衣警察的车,两名警察靠在不远处的灯柱下喝咖啡,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尼古拉熟练地打开窗户,显然他已研究多是,他一面换衬衫一面对比约尔说:“前天我听见父亲的人说要包围那座公寓时,也是这么出去的。”

      “那位姑娘已经没事了,她让我转达谢意。”

      “他们到底是要做什么呢?”尼古拉随口一问,随后用着典型小伙子的动作翻出了窗户,踩着水管,唰一下就去了一楼的阳台。比约尔挤挤眉毛,想着自己当年也是野小子,七层楼都翻进去过,这算什么。他懒散地坐去窗框上,随后灵巧地去了一楼阳台上,脚一点,这又直接去了马路上。两名便衣兀自热烈地讨论着什么,尼古拉惊奇地看了看比自己还快的比约尔,连忙像小猴子一样缩了出来。比约尔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带着他由巷子离开了。

      比约尔的公寓就在内鲁达街,那间咖啡厅就在他家楼下对街处。两人选了窗户边儿的座位,比约尔要了咖啡和蛋糕,待着比约尔坐定,尼古拉不好意思地说:“我身上没有钱,我让爸爸之后还给您。”

      比约尔用鼻子笑了笑,抬手敲了下尼古拉的头。

      尼古拉问:“地下党都做些什么呢?”

      “他们?是不是不满意当权政府,希望使用其他渠道将这些事曝光?”

      “可是凡事总有它的理由。”

      比约尔一愣,没料到小小年纪的尼古拉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他哑然片刻,笑了,说:“也对。但身边人需要帮助时,很多人也会伸出援助的手,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团体,任何事物一成团体就让人身不由己了。可是,相信我,他们一开始只不过是想帮助人而已。”

      “妈妈总说,别顾着其他人,顾好自己,就是对他人最好的帮助。”

      “公主说得没错。事实就是这么简单。”比约尔第一次由心地喜欢起了尼古拉:“可是简单的事物,一些人是无法从中得益的。”

      “就像战争一样?”

      比约尔再次哑然片刻,缓慢点头道:“是,战争也是,战争的初衷本也该是好的。”

      尼古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神往地看着街上往来的车辆,突然又挂着一幅告诉比约尔秘密的表情对比约尔说:“比约尔叔叔,我想成为一名军人。”

      比约尔第三次哑然,问道:“是么?”

      “我的性命,是在我决定成为军人那一刻被挽救回来的。”

      尼古拉神秘又得意地朝比约尔笑笑,他努力做得像比约尔那样风流倜傥,可是这样的笑容摆在他脸上,只能透出更浓郁的孩子气。比约尔在心里轻轻啐了一口,表面上装作惊奇地问:“这是为什么呢?你可得好好告诉我。”

      “我出生后……”尼古拉有些慌乱地思索着,是在思索用词:“……身体不好,是心脏方面的,不是其他地方。唔,总之就是身体不太好,就像您刚刚看到的那样。妈妈担心我的身体,不允许我出门,我每天都是在卧室里度过的。我在卧室里学习,弹琴,和其他人打牌,但是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糟糕。十岁那年,医生说我活不过一个月了,于是我央求父亲让我陪他参加阅兵。大家把我安置在顶楼一间面向广场的卧室内,我能清楚看见广场上的士兵和坦克,当然还有飞机。那是我人生最激动的时刻。那天晚上,我悄悄请求父亲教我射击,没想到这反而使我精神了很多;于是,几天内,我又逐渐地尝试了骑马和搏击。我的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最终母亲答应我在后院向一位教官学习军中的各项技能;能够呼吸到新鲜空气,享受阳光,我的身体终于好了起来。可是稍稍让我离开阳光和空气我就会再度病倒,就像您刚刚看见的那样。所以我决定成为一名空军,在天空中翱翔时,我离太阳最近,身边的空气也最清新。”

      “战争不是那样美好的。”比约尔冷冷地提醒尼古拉。

      “您怎么说话像我母亲?”尼古拉低声道:“我只不过是顾好我自己而已。”

      “让你的飞机在天空翱翔,背后是需要诸多代价的。”

      尼古拉点点头:“我想我大概知道。”

      比约尔在心中想,你怎么会知道呢?嘴上说:“战争归根究柢是丑恶的。”

      尼古拉没有回比约尔,比约尔则努力让自己停住,告诫自己万不必与一名孩子较真。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尼古拉毕竟年纪小,耗不过比约尔,不多时他开口了,说:“我知道战争是错误的,但每个人不都想打么。”

      比约尔不再与他争论,敷衍道:“你也思考了很多呢。”

      尼古拉点点头。两人专注地喝咖啡,突然,正对面,比约尔住的公寓楼梯口走下了那位姑娘,比约尔一愣,对尼古拉说:“她现在才离开?——女人梳妆的时间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地长啊。”

      姑娘站在街口,看起来似乎不知该去哪儿。比约尔还思忖着如何办,尼古拉却已站了起来。窗户大开着,黄昏的日光投在尼古拉脸上,他深褐色的卷发镶上了金边。比约尔听见他隔着马路询问对面的姑娘:“您好。”

      “下午好。”他呼喊着。

      自此时起,这位姑娘在此生的任何一个时刻都会分毫不差地回忆出眼前这组画面。窗台前不知名地小花开得娇媚可爱,木质的窗框反射着陈旧而闲适的色泽,半掩着的深红色窗帘后,一位美得像雕塑的少年男子突然向着那时几乎对人生失去希望的她快乐地招手。少年浑身笼罩着金色的光芒,他的五官柔嫩得像花瓣儿一样,皮肤如融化了的奶油;他的嗓音掩不住稚嫩,粉红色的嘴唇因刚刚饮了一口咖啡而兀自湿润着,太阳可不会让这样美妙地机会溜走,这便为它点上了耀眼地光芒。少年是那样快乐而无邪地向她招着手,即便心里有再多的不愿意,姑娘还是挪步去了窗台前,局促地看着两人道:“……你们在等我?”

      “为什么不呢?”比约尔说罢,哈哈大笑。

      “我和尼古拉正在谈论战争。”比约尔起身,绕去门口将姑娘带了进来:“我想你一定也有自己的看法。”

      尼古拉已经添上了一把凳子,姑娘认真看着尼古拉稚气的脸,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他:“你也会谈论战争?”

      “我出生在军人世家。”尼古拉竟然不好意思了,明明刚刚那样热情把人家叫过来:“我……我自己其实也想成为一名军人。”

      姑娘愣了会儿,温柔地笑开了。尼古拉更加不好意思了,可能这是他第一次与陌生姑娘说话。姑娘笑着问他:“是么,为什么?”

      “为了锻炼身体。”比约尔插话道。

      尼古拉连忙看了比约尔一眼,尼古拉说:“我想在天空翱翔。”

      “那去做民营航空的机长不就行了?”

      比约尔哈哈大笑,尼古拉尴尬地看看桌面,思索其间的不同。没有人认为尼古拉真在思索缘由,比约尔和姑娘低声交换了一下信息,这时,尼古拉突然开口了。尼古拉说:“我想作为战士在天空遨游,因为天空是战士的归处,民航机长只是路过。”

      比约尔和姑娘同时一愣,两人安静了,尼古拉兀自解释道:“……我想离太阳近一点。”

      比约尔看看尼古拉再看姑娘,姑娘深深地看着尼古拉,柔声询问道:“天空是战士的归处?”

      尼古拉脸通红,他紧张极了,比约尔能猜到他此刻脚趾一定捏得老紧的。尼古拉说:“我们家里人都是这样说的,战士,最终会回到天上。”

      可谓情场圣手的比约尔此刻尴尬地发现自己竟然成了个电灯泡,他不太舒服地笑了几声,起身道:“走吧,尼古拉,你也该回家了。小姐,您打算回哪里呢?——还是我们三人继续留在这里,用法文聊天?”

      “我可能去我朋友的住处,约瑟夫城区,可以去广场搭乘电车,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时候它还开不开。”

      “尼古拉,你愿意送姑娘去搭班车么?”比约尔只想快点脱离眼前无聊的暧昧游戏,年近四十了,看着眼前少男少女由于一个眼神而小鹿乱撞,他只觉无趣。

      比约尔很快消失在街角,看来他对这座古城的每一处都很熟悉。尼古拉紧张极了,姑娘笑他:“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尼古拉如实回答:“那天晚上我没有救下您的同伴。”

      “你说的不错,或许他们一开始就选择好了死亡,不然不会走上这条路。”姑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扶了扶尼古拉的手臂:“其实我们也不是那样熟识,我也是在最近才认识他们。说来是个巧合,我是位记者,我租下的房间也在那座公寓,因为一次新闻暗访我认识了梅茨克老先生,不久后的某一日我俩在楼道上再次见面,我这才知道这里是他们的碰头点。这个组织是由一群反社会青年组成的,但了解之后,我发现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已的理由,因而走上社会的边缘,所以接连几期都报道他们。”

      尼古拉不做评价,只是认真听。

      “谢谢你那日救我,由于接连拍摄苏联士兵入侵的画面,我已经被苏联军方通缉,那日若落入他们的手中,我说不定此刻已经被秘密警察带去了俄罗斯,或就地灭口了。”

      “……那位红头发的青年。”尼古拉眼看地面,支支吾吾地开口道:“……他,他也是您的朋友?”——他指的是那日前去地下党的碰头地点时,坐在沙发左侧的一位青年。

      “你说保罗?他是帮会中地位较高的人,他有一手好文笔,也拉得一手好琴,今年的布拉格之春音乐节上他也曾献技。可是音乐学院因他没有背景而贬低他的技艺,他因此愤然离校,一边创作一边帮助组织里其他人。他是一个好人。啊,他也说法文,他家族在革命前是俄国贵族。”

      尼古拉不再说话。广场上依旧停着坦克,夕阳下,就连坦克的轮廓也相对柔和起来。整个城市仍在运作,除了没有路牌儿之外,这里一切似乎都如从前。尼古拉将姑娘送到车站,认真叮嘱她:“您务必小心。”

      “就这些?”姑娘笑盈盈地看着尼古拉。

      “……您的法文说得真好,您一点儿也不像捷克人。”

      “就这些?”

      尼古拉前一秒还因为紧张而没有任何表情,后一秒却又傻呵呵地笑了。他真的说不出来什么了,姑娘放过了他,主动伸出手同他握手,并踮起脚尖对他说:“我叫蕾拉。尼古拉,希望我们能再见面。”

      尼古拉消失在人群中,蕾拉看着他离去,并发现一路走过,路两边的人都在打量尼古拉,这人不但带着惊人的美貌,还对自己的美貌毫无知觉。想来,自己也是美貌过人,却也不曾受到这样的待遇,蕾拉看着自己的脚尖,想或许自己早已让人生折磨得失去了纯真,也因此被夺走身上最宝贵的那份美。电车竟还有,随着稀稀拉拉几个人上车,蕾拉由车窗朝外看时,发现尼古拉还未离去。尼古拉站在不远处的灯杆儿旁看着这头,见蕾拉发现自己了,先是不好意思地颔首几分,随后又大方地笑了。在尼古拉的脸上看不见什么暧昧地表情,他或是严肃,或是开心地笑,他做出任何表情时都没有犹豫,表情里不带表情。

      电车似乎因为一位老人不断询问路线而延迟了出发,蕾拉突然将整个上半身倾出车窗外,向着尼古拉喊道:“为什么那时独独救我?”——车上的人和车站旁的人因此都古怪地看着蕾拉。

      尼古拉开口说了什么,蕾拉没有听见。此时车开始移动了,蕾拉看着尼古拉朝这边走了几步,但最终没有听清他说什么。这留给了蕾拉很多幻想,比如“你很好看”或者“我很佩服您”之类的,她因此分外开心。得到这样一位美丽地人的在意,少女如何能不开心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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